七三
第十六章
巨冢外,李玉麟跟蘭珠走了,轉眼間已趨於平靜,恢復了原有的寂靜、空蕩。
但,巨冢內,卻是不但不平靜,反面掀起了波濤。
那間石室裡,就在那間垂著層層帷幕的石室裡。
一個人靜靜的面對帷幕站立著,一身白衣,透著懍人的森冷,臉上一點表情都役有,那是德俊琪。
帷幕後,坐著一個身影,一個女子的身影,雖然隔著層層帷幕,讓人覺得,那冰冷逼人的氣息.已經透穿了出來。
而,帷幕後那女子身影的話聲,更見冰冷,簡直就像發自極地的萬丈冰窟中:“說話!”
德俊琪仍然沒有說話。
那冰冷的女子話聲接著又道:“你好大膽,你可知道,不聽母命,就是不孝。”
德俊琪說了話,臉上仍然沒有一點表情:“孩兒不過只跟她在外面站站。”
“你還敢頂嘴?”
“孩兒不敢!”
“不要把我當瞎子,不要把我當廢人,外頭站站是沒什麼,可是外頭站站的背後隱藏著什麼,意味著什麼,你自己清楚。”
“娘——”
“你敢瞞著我把她弄醒,已經是不聽母命,膽大妄為,現在居然……你簡直得寸進尺,太以大膽,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麼?”
“娘,不甘怎麼說,孩兒總是個血肉之軀的人。”
“你承認了,你到底還是承認了,你沒見過女人,她就那麼讓你不能抗拒,你要天下任何一個,我不管,就是她不行,就是她李家人不行。”
“娘,當年事跟她扯不上——”
“往口,你居然會這麼想,居然會幫她說話,為她辯白,我養了你的人,沒養你的心,我忍辱含羞,懷胎十月,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生下你,過著這種不是人的日子把你養大,造就你一身天下無敵的武功,我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誰——”
德俊琪沒說話。
“說啊!你知道不知道?”
德俊琪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聽見沒有,說!”
德俊琪開了口,居然連話聲都不帶感情了:“孩兒知道。”
“那就說,說給我聽聽。”
德俊琪又是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那女子話聲近乎嘶叫:“聽見沒有,我叫你說。”
德俊琪說了,終於說了:“您是為了報復,為了您自己。”
“住口!”那女子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身軀往上一跳,又跳了下去,尖聲厲喝:“你,你,你,你好大膽,你好大膽,你是想死,還是想氣死我?”
德俊琪又沒說話。
那女子卻接著又開了口,話聲明顯的帶著顫抖:“我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我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懷胎十月生下你,我過了廿年不是人的日子把你養大,到現在你卻……好,就算我是為了自己,我是你的娘,我是你的生身之母,你給我報仇,給我雪恨,給我盡點心力,難道不應該?”
“孩兒應該,孩兒千該萬該,可是,娘,孩兒不是沒有做,孩兒也不是沒有盡心力,可是她無辜,當年那時候還沒有她……
“好,好,好,德俊琪。”那女子一聲厲笑:“說來說去你還是這麼護她,不錯,當年那時候是沒有她,可是她總是李家人,身上流的是那個姓李的血——”
“娘一—”
“住口,不要叫我,廿年來,我什麼都沒有,沒有家、沒有親人,在這種地方,過這種日子,有的只是你,只是你這個兒子。忍辱含羞,花盡心血,只指望你能給我報仇雪恨,安慰餘生。沒想到這個李家的賤丫頭一來,連我僅有的也背叛了我,連我僅有的也沒有了,那個姓李的害我失去了一切,這個姓李的又要害我失去我僅有的,我不甘心,我不能讓他姓李的害我這一輩子。我要把李家人一個個趕盡殺絕,這個賤丫頭就是頭一個,我現在就去要她的命,去——”
德俊琪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了驚容:“娘……”
“我叫你去,聽見沒有?”
“娘——”
“去不去,不去就從此不要再叫我,永遠不要認我這個娘。”
“娘,您……”
“好,德俊琪,養了你廿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認清了你,生身之母居然比不上仇家一個賤丫頭,好,我不用你,我自己去,自己動手。”
帷幕後,那女子身影霍地站了起來。
“娘——”德俊琪大叫,閃身往前逼進一步。
“怎麼,難道你還想攔我,對我出手?”
德俊琪顫聲道:“孩兒不敢。”
“那就給我閃開。”
德俊琪兩眼發了紅,一雙奇光閃射的目光怕人,一襲白衣無風自動,緊接著嘴角滲出了一絲鮮血。
突然,他低下子頭:“孩兒願意自己去。”
“你怎麼說?”
“孩兒願意自己去。”
“你捨得?下得了手?”
“請您恩准,請您成全。”
“好,我要看她的人頭,你要留她的全屍,就把她整個兒帶過來,去。”
沒聽見德俊琪答應,只見他一閃就不見了。
帷幕後,那女子的身影沒再坐下去,也沒再動,但那透穿帷幕的冰冷氣息卻更加冰冷,更加逼人!
蘭珠格格一騎快馬飛也似的進了北京城。
只她一個人。
李玉麟不見了。
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
恐怕只有她跟李玉麟才知道了。
沒多大工夫,蘭珠她又飛騎進了“正陽門”,同樣的沒多大工夫,她馳抵了“福王府”。
王府大門口,一向是武官下馬,文官下轎的。
可是蘭珠她居然飛騎直馳到“福王府”大門口,到了門口,翻身下馬就往裡闖,連坐騎也不顧了。
站門的親兵施禮都來不及。
誰敢攔,誰又敢吭一聲,唯一能做的,就是忙不迭地施過禮後去牽那匹蒙古種的健騎了。
一進“福王府”,迎面就碰見個胖老頭兒,蘭珠劈頭就問:“齊祿,倫奶奶呢?”
敢情胖老頭兒,就是當年那位白胖總管齊祿。
齊祿沒顧得答話,先要請安見禮。
蘭珠沒讓他見禮,一把就拉住了他:“倫奶奶呢?快告訴我。”
齊祿道:“您有事兒?”
蘭球道:“廢話,你沒見我這麼急呀!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齊祿忙道:“是,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老郡主現在在佛堂,容奴才這就給您通報去。”
蘭珠道:“還用你通什麼報,我自個兒見她老人家去。”
說完話,往後就走。
齊祿一急,在後頭就跟。
可是蘭珠蠻靴邁動,腳下飛快,他怎麼跟得上?
偏他知道這位格格的脾氣,既不敢嚷嚷,也不敢叫,上了幾歲年紀,人又胖,這一路追趕也真夠他受的。
“福王府”的佛堂,設在內院最深處的一個小院子裡,是當年德瑾格格故世以後,老郡主下令搭建的。
愛女在那種情形下亡故,老郡主傷心欲絕,萬念俱寂,深居這座別院佛堂,不再過問外間事,青燈古佛,以慰剩餘歲月。
老郡主她自己不再過問外間事,同樣的也不許任何外間事再打擾她。
所以別院佛堂無殊“福王府”的禁地,沒有老郡主的允准,任何人不許擅進這座別院一步。
蘭珠格格心裡有事兒,不但任性慣了,也恃幾分嬌寵,三不管的就闖進了別院那兩扇朱紅的小窄門兒。
齊祿混身哆嗦著追到,帶著喘揚聲急急喊著:“稟老郡主,蘭珠格格進佛堂給您請安來了。”
當然,他這是稟報一聲,以免老郡主責他不通報、不阻攔。
佛堂就坐落在小院子裡,瓦房一間,旁繞花草,不但簡樸,而且清靜,還帶幾分肅穆氣氛。
那裡齊祿話聲方落,腳下飛快的蘭珠已一步跨進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