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第十章
李玉麟沒有馬上回客棧去,他從西城根兒出城,到了“窮家幫”遷往城外的分舵。
夜晚,“窮家幫”“北京分舵”戒備更形森嚴,老遠的,李玉麟就被發現了。當然,那也是因為李玉麟並沒有掩蔽。
如今的“窮家幫”“北京分舵”,誰不認識李少爺?
李玉麟由一名弟子陪同進了分舵,把那位分舵主,還有石清、宋泰等全驚起來了,一個個都有點睡眼惺忪。
李玉麟歉然道:“分舵主,我很不安。”
那中年花子道:“您這是見外了,也是折我們,本幫弟子一夜幾起是常事,這才不過一起,算不了什麼。”
落了座,中年花子道:“您這麼晚蒞臨是——”
李玉麟把西城亂葬崗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取出那面鐵牌,道:“我特來請諸位看看,看哪位認得此物。”
“窮家幫”弟子本是江湖人,刀口舐血的生涯,什麼陣仗沒見過,李玉麟的一番敘述,也聽得眼前幾人臉上變色,頗為驚駭。
那中年花子接過那面鐵牌看了看,他面泛愧色搖了頭:“李少爺,您原諒,京裡待了這麼些年,我從沒見過這種鐵牌。”
他隨手把鐵牌遞給宋泰、石清等:“你們看看。”
石清、宋秦搖了頭:“我也沒見過,不過我推測這應該是面腰牌。”
那中年花子道:“廢話,誰還能不知道是面腰牌。”
宋泰道:“分舵主,只要能確定這是塊腰牌,京裡帶腰牌的人物可不多。”
中年花子道:“不多?難道還少哇,從‘大內侍衛’、‘巡捕’、‘查緝’幾個營,到各大府邸的護衛,人人都有腰牌。”
宋泰道:“對,至少可以確定,那個人沾上了‘官’字,是官家人。”
李玉麟心頭為之一震。
忽聽石清叫道:“李少爺,牌子後頭刻有字兒,郝一大—魁——”
李玉麟右掌疾探,那面鐵牌已然到了他手裡,翻轉過來凝目看,果然,鐵牌後直刻著三個蠅頭小字:“郝大魁”!
足證,那個人是郝大魁沒有錯了,終於找到了郝大魁。郝大魁卻被滅了口,落這麼個下場。
李玉麟一時說不出話來。
只聽石清道:“那個人要是郝大魁,他就不一定非是官家人。”
中年花子道:“怎麼見得?”
石清道:“聽李少爺說,郝大魁原是昔年鐵霸王手下的弟兄,昔年鐵霸王手下的弟兄,也都有腰牌!”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為之一怔。
不錯,事實如此,昔日鐵霸王手下弟兄,人人都有一面腰牌。
這,眾所周知,李玉麟也聽乃父李紀珠說過,只是,鐵霸王手下弟兄的腰牌是什麼樣,乃父卻沒說,而且,外人也極少見過。
中年花子點了頭:“這倒是,這麼說,劫擄李姑娘的事,可能是這些昔日鐵霸王的手下弟兄干的,他們因一念誤會而怨恨李家,為免李少爺循線查出,才下毒手把郝大魁滅了口。”
李玉麟搖頭道:“不,分舵主,鐵霸王手下豪雄,個個恩怨分明,要是他們,那也只是極少數,事實上,這件事裡,牽扯得有官家人。”
的確,這也是“窮家幫”“北京分舵”所知道的。
石清有點囁嚅,道:“李少爺。。。。。。”
李玉麟道:“兄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石清道:“黑妞她爹、她叔叔,昔日都是鐵霸王的手下弟兄,再加上白妞給您兩次送信,這是不是證明這件事是杜家兄弟等少數的幾個人幹的?”
這說法,既合理,又合情。
李玉麟也想到了,但他道:“那麼,官家人又是怎麼牽扯進去的呢?”
石清道:“李少爺,杜家兄弟在京裡不少年了,由於杜如奇有這麼兩個閨女,幾個營的人經常往他棚子裡跑。日子久了,沒有不熟的道理,再說幾個營的這些人,只要許他們點兒好處,他們什麼都敢幹。”
這也是實情,京裡的這幾個營,尤其是“查緝”、“巡捕”兩個營,甚至越往下越糟,名義上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但是其中黑得很。
有那麼一部分,干的事還不如下九流,其心狠手辣比那殺人不眨眼的匪盜,簡直有過之無不及。
李玉麟點頭道:“這我也知道,以前聽說過不少,進京來之後,見的也不少,我倒寧願這件事這麼單純。”
宋泰道:“只要能弄清楚,郝大魁這面腰牌,究竟是不是昔日鐵霸王手下弟兄們的腰牌就能知道這件事究竟是什麼人幹的了。”
中年花子道:“這還用你說。”
李玉麟,道:“難就難在不知道昔日鐵霸王弟兄,今天還有哪些個在京裡。”
中年花子面有愧色,道:“普天下各處地面上的事,鮮有窮家幫不知道的,可是只有對這些昔日鐵霸王手下的豪雄,摸不著他們一點邊兒。”
李玉麟道:“這也怪不得‘窮家幫’,畢竟他們是……”
話剛說到這兒,忽聽外頭傳來幾聲夜鳥悲啼似的奇異聲響。
窮家幫的眾弟子聞聲一怔,中年花子忙站了起來,道:“李少爺,總舵來人到了,您坐坐,我去迎一下。”
他躬身一禮,帶著弟子們迎了出去。
對李玉麟,如今雖然是稱呼已經改了,但極其恭敬,仍然像對幫中長老一樣。
李玉麟也站了起來,剛站起,輕快步履聲已經傳了過來。
這一出一進還挺快的。
隨著這陣輕快步履聲,中年花子陪著個老人進來,分舵幾個弟子跟在後頭。
老人穿的不是窮家幫的百結鶉衣,也不是要飯花子打扮,倒像個跑單幫來往各地的商人。
不過李玉麟看得出,這老人,是個內外雙修的好手。
一進來,中年花子沒說話,老人的一雙目光立即盯上李玉麟,一臉肅穆恭謹色:“弟子,總舵巡察裴君海,叩見長老。”
話落,撩衣就拜。
顯然,中年花子在外頭已經跟他說過了。
李玉麟哪會受這麼個老人這一禮?
當即忙伸手架住,道:“李玉麟不敢當,裴老少禮。”
裴君海道:“長老折煞裴君海,請千萬不要這麼稱呼。”
李玉麟道:“我這個長老是怎麼來的,相信分舵主已經告訴了裴老,為了不讓我難過,也為彼此方便說話,還請裴老跟京裡分舵的這些位一樣,把我當個外人。”
中年花子道:“裴老,您就叫聲李少爺吧。”
裴君海一欠身:“李少爺,裴君海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玉麟道:“好說,裴老遠來勞累,請坐!”
裴君海道:“總舵急著要回報,我在路上已經有所耽誤,以致今天才到,我想聽京裡分舵說個大概情形後,立即進城著手偵查。”
話鋒微頓,轉向中年花子:“衛威!”
中年花子衛威立即把分舵弟子無故失蹤的經過說了個大概,跟告訴李玉麟的一樣。
靜靜聽畢,裴君海臉色肅穆沉重,轉向李玉麟:“李少爺,我這就告辭進城——”
李玉麟道:“這麼晚了,裴老進城——”
裴君海道:“不敢瞞李少爺,我在京裡有熟人,所以總舵才派我來偵查這件事,這個人是昔年北六省江湖道總瓢把子鐵霸王左右的弟兄——”
李玉麟忙道:“怎麼,裴老有這麼一位熟人在京裡?”
衛威道:“這可是再好也沒有的了,裴老,李少爺也正在找昔日鐵霸王在京的弟兄,可惜分舵摸不著他們的邊兒!”
裴君海目光一凝:“李少爺找他們有事?”
李玉麟遂把乃妹被劫失蹤的事,以及他一路查訪的經過,概略的說了一遍。
聽畢,裴君海臉上就變了色:“有這種事,總舵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衛威道:“李少爺先到‘通州’,‘通州’分舵不會不往總舵報,許是裴老奉派離開總舵得早,不知道。”
裴君海道:“李少爺找他們是為這件事,那我這個熟人一定幫得上忙,提起這個人,李少爺恐怕不會不知道,就是昔日鐵霸王身邊十位堂主裡的一位,姓莫名成。”
李五麟心頭一陣猛跳,道:“原來是這位莫大爺,我不只一次聽家父提過鐵霸王那內外十堂,十位堂主,尤其是那位掌刑的秦五爺。令人悲痛的是,當年鷹犬們的那次突襲,鐵霸王被害,秦五爺趕出城給家父送信後氣絕,其他九位堂主也傷亡殆盡——”
裴君海道:“當年事,李少爺知道的不少,當年鐵霸王手下那十位堂主,如今也就這麼一位碩果僅存了,只因為他當年不在京裡,所以躲過了那一關。”
李玉麟道:“也就因為當年那一次突襲,造成了鐵霸王手下弟兄們對李家的誤會——”
他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又道:“我想跟裴老一起去見見這位莫堂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裴君海道:“不瞞李少爺,莫堂主早已經出了家了,如今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應該是沒有什麼不方便了。”
李玉麟心頭一震,沒再說話。
裴君海又道:“李少爺既是要一起去,現在就走吧,請!”
他往後側退一步,躬下身去。
“北京城”裡的寺院不少,而且都是唐、遼、金時代的古剎。
“北京城”裡的寺院雖多,但如果加上有清一代的興建,那“喇嘛廟”就佔去了多數,朝廷雖然仍保留了佛寺、道觀,而不敢擅動。
但論起香火之盛,那就比不上“喇嘛廟”了。
這座寺院,既不是“白塔寺”,也不是“法源寺”等出了名的大寺院,而是座小寺院,既不起眼,又殘破失修。
如果問問“北京城”的人,可能有一多半叫不出它是座什麼寺來,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座寺院。
事實上,有它,它就坐落在東城這條小胡同裡。
小院子漆黑,只有佛殿裡,跟東北角一間禪房裡還透點燈光,只是燈光微弱的可憐。
李玉麟跟裴君海,就落在這個小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