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十一章 神前的謊言
艾薇被拉美西斯帶到了王宮裡一處豪華的居室,一進門,就被輕柔地放在了鋪有華麗薄毯的地面上,法老一個手勢,門口的兩個衛兵就拜了一禮,一人一邊,開始關門。艾薇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法老身後的大門被「轟隆」一聲合攏。那一刻,她腦海中驟然出現了電影裡經常出現的情節:一個無辜的少女在密室裡,無助地看著連環殺人凶手將門關上,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種強烈的受害感不能控制地佔據了她的心。頓時,她從剛才大廳裡百味雜陳的震驚與迷茫中恢復了過來,以一種本能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和……逃跑的路線。
這居然是一座曖昧的寢宮,華麗而柔和的擺設,昏暗而精緻的燈飾,還有那張奢侈的、柔軟的、巨大得不真實的床。床哦!她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另一個方向移了移。幸好拉美西斯是把她放在地上而不是床上,這次進宮她手上可什麼道具都沒有帶。
她還在將注意力放到周圍的環境之上,年輕的法老卻沒有等著她做出正確的判斷,當她注意到時,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旁,跪坐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將她緊緊地擁在了懷裡,彷彿要將她的骨架碾碎一般地用力。在她驚慌失措之時,他寬厚的雙唇覆到了她冰冷的嘴唇上,帶著複雜的情愫、帶著難言的心境,他吻了她。深深地、炙熱地、帶著一腔幾乎要將她燃燒成灰燼的感情。
那一剎,她不再想著其他的事情了,因為她終於明白了一件她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原來他並不是冷漠,那一切只是一個用來掩蓋這難以明述的心情的外殼。
艾薇輕輕地推推他,卻沒有那麼激烈地反抗,她也知道依照他以前的性格,這種反抗是沒有用的,況且,她也怕自己過分的舉動會引起更難控制的局面。她只希望,他不要衝動地做更過分的事情……但,拉美西斯並沒有對她的行為置之不理。他慢慢地結束了這個深刻的吻,然後放開了艾薇,幫她整理了一下被自己的擁抱弄亂的衣服。
艾薇受寵若驚般地看著他。
他溫柔地把她攬進了懷裡,將頭垂下來,深棕色的頭髮,輕輕地落在了艾薇的肩上。他貼近她的耳朵,宛若呢喃地輕輕說著:
「我猜你為什麼走,猜了五年。」
什麼……
「我懂得如何帶兵打仗,我明曉如何治國豐倉,我善於建造宏偉工事,但我不懂你……我猜不懂你。」
「或許我太粗暴,惹你厭煩,那我不再強迫你;或許我太莽撞,不懂體貼,那我學會溫柔;或許眾臣不能接受你的身份,那麼我設計讓他們賞識你;或許我不該迎娶妃妾,那麼我就從不寵幸她們;或許我不該送你那個手鐲,那麼我就毀壞了全國所有的蛇形黃金鐲。你還……走嗎?」他連貫地說著,就好像這些話已經準備了一百年,就是為了問她這一個問題。他又快速地說著,就怕自己的話一停,她就又走了,連問這個問題都來不及。
你還……走嗎?
他的聲音竟然帶有了幾分沙啞。這樣的話,居然是從他那樣一個萬人之上的人口中吐出來……難以置信,難以置信!眼前這過分的溫柔與曾經那無理的強求,根本無法聯繫到一起。而更難以置信的是,艾薇感到自己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彷彿從內而外地猛烈敲擊著自己的情感。眼圈在那麼一瞬間……紅了。她連忙搖搖頭,輕輕將他推開,脫離了他靠在自己肩上的身體,脫離了那曖昧的距離,「先,先別說這個,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被推開的人低著頭,嘴邊扯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好像在笑自己的執著,自己的痴心,換來的就是被她冷冷地推開……那種笑,若隱若無,帶著幾分讓人覺得心痛的絕望,然後這一切就又被那冷漠的表情掩蓋了。「那個時候,就知道是你了。」他淡淡地敘述,「吉薩自治區,穆萊村附近,那個所謂的『艾微』與我初識的小山丘上。」
「不可能!」艾薇想都沒想就反駁了。
「你會說不可能,是因為你沒試過五年來的每一天,都在想同一個人。」他淡淡地說著,冰冷的語調中包含了一絲微妙的情感。他看了一眼艾薇,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思念、欣喜、哀傷,甚至痛苦,「我只是不敢承認那就是你……一直都不敢,但我發現,我關心你,我希望你現在就在我身邊的情緒遠遠大於我那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是什麼,他卻沒有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艾薇語塞,腦筋變得一片混亂,不知所雲。她的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襟,小小的關節幾乎泛白。
拉美西斯輕輕地將她緊握的手一點一點鬆開,攤平放到自己掌心裡。
「你那雙眼睛,騙不了我的。如同天空一般清澈,如同晴海一樣悠藍。這個世界上我見過最美麗的眼睛,你的眼睛。透過它們,我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奈菲爾塔利的眼中映出的自己……我知道是你。」
他流暢地說著,但那些話,像是說給她聽,又好像說給自己聽。然後他話風一轉,自然地說:「以後你住在這個房間,有什麼不滿意就告訴我。」
狡猾,不問她是否願意,不問她是否想要,好像理所當然一樣,讓她待在王宮,待在他身邊。五年不見,他甚至不問她為什麼沒有變化,不找她確認她是否就是奈菲爾塔利,篤定、霸道地做出自己的決定。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過在這個時候,她還是要留在這裡的——住外面和住裡面都是一樣的,其實住在裡面,還可以更方便一些。艾薇想了想,說:「我要一個人住這個房間。」
「可以。」出乎意料的爽快。
「布卡要搬到宮裡來貼身跟著我。」
「布卡?」拉美西斯皺了一下眉,「……孟圖斯的弟弟,可以。但你們不能住一起。」
當然,艾薇白了他一眼,繼續講了下去。
「我要按照現在自己的打扮,一樣出席你們的重大國政、軍事會議。」這個……真有點過分了。艾薇沒說完就有些後悔,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堅定地拉著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已經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如果是合理的,那麼你要一,我給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樣可以作一個不明事理的君主,滿足你。」
艾薇心中暗叫不好,這樣的表述,就好像在暗示她:我給你所有一切,只要你留下來。
過了五年,他已經不是那個只會大吼大叫的小孩子了。他懂得更聰明地順應她的習慣,更溫和地表達他自己的意思。但中心思想卻仍舊很明確,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他仍舊委婉地、智慧地,重複了同樣一個命令,一個幾年前就被他吼出來的命令。
留下來。
其實就是留下來。
說了再多,還是要讓她留下來。
奈菲爾塔利可以留下來,因為艾薇現在還必須留下來。
但是她知道,總有一天,她要違抗這個命令,那個時候……究竟該怎麼辦呢?
望著眼前那雙真摯的琥珀色雙眼,她的心……竟然隱隱痛了起來。
布卡雙手緊握成拳,彎著腰,低著頭,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面,賭氣一般不抬眼看前方站著的少女。
「到底有沒有頭緒了呢?」少女金色頭髮,水藍色眼睛,身著樸素的白裙,臉上的皮膚比身上的稍微暗淡一些,但仍可一眼讓人辨認出她的獨特相貌。此時她站在布卡眼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正在賭氣的少年,輕鬆地問著。
「……」布卡不語。
「這事關法老的生死存亡,你別不說話呀。」
「……」
「喂?怎麼了?」
布卡索性把頭撇過去,就是不理睬艾薇。艾薇見狀,心裡不禁來了脾氣,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領,讓他抬起頭來……其實,布卡雖然年紀尚輕,但是他的個頭比艾薇卻高了不少。此時與其說艾薇拉著他的脖領讓他抬頭,不如說是拉著他的脖領讓他低頭看著自己。場面確實有些滑稽。但她依舊理直氣壯,氣勢洶洶地道:「你不是西塔特村的勇士嗎?你不是想為法老效力嗎?現在你表現的機會來了,你怎麼不說話了!」
布卡被她拽著,無奈地看著她,但只過了一分鐘,等她一說完,他又把頭擰到一邊去了。
「喂!」艾薇真的有些生氣了,她狠狠地推了布卡一下,鬆開了拉著他衣領的手。
算了,這個小孩怎麼了!她氣嘟嘟地走開,本來以為這是雙贏之計,他既幫助了她,他又可以得到法老的賞識,如願以償地加入禁衛軍。卻沒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鬧起了情緒……若是平常,或許她會花些工夫勸他,或去揣測他的心思。但現在,幼獅像上的蓮花紋章快成了她的心病,她無時無刻不在考慮這個問題,她要找到這個答案,她一定要抓出幕後的那隻黑手,她無暇顧及其他。
但是奇怪了,布卡並非這樣莫名情緒化的人啊,艾薇還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艾……奈菲爾塔利殿下。」
他終於開口了!艾薇一聽他這樣叫自己,心中立刻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板起臉,翻了他一個白眼,「滾滾!」
「奈菲……」這次沒等他叫出來,艾薇就幾步跑回去,抓著他,讓他把後半句話給生生嚥了回去。
「我告訴你布卡在想什麼吧!」艾薇快速地說著,臉上帶著幾分怒氣。可看著布卡愣住的表情,她又忍不住覺得有幾分好笑。早點兒開口就好了,其實他的心思可真簡單,小孩子一個,「布卡在想,艾微這個小子,太不夠意思了!本來是這麼好的哥們兒,居然二話不說就成了那個什麼奈菲爾塔利,把布卡給徹頭徹尾地耍了!」
布卡待了。艾薇盡全力板著臉不笑出來,「我說得對不對?」
布卡點頭,又搖頭,又想點頭……然後他終於垂頭喪氣地說:「算了!說不過你!」他輕輕地把艾薇拉著自己衣領的手鬆開,「畢竟是在這麼露天的場合,你這樣……再怎麼說也不好吧……」
艾薇這才意識到,自己與布卡正站在王宮的後園裡。這裡很靠近冷宮,雖然平常鮮少有人出沒,但說不定也會有侍女經過,萬一被看到確實是不好,畢竟現在自己也不是「艾微」了,這樣和「帝國雙璧」之一的孟圖斯將軍的弟弟拉扯,不是很合禮儀。但至於兩個人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本來是在艾薇的寢宮見面,布卡一看到她便賭氣般地扭頭就走,艾薇跟在後面,一來一去,不知怎麼就跑到這裡來了。
「所以還是你的問題!」艾薇把手抽回來,有點惱怒地小聲叫著。
「怎麼又是我不好了?!」布卡委屈地回了一句。就在這時,艾薇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快速地伸出手,一把將布卡的嘴巴堵住,示意他安靜,推著他,兩個人一同躲到了柱子背面的一塊陰影處。
「又怎麼了?」布卡扒開她的手,小小聲地問。
艾薇做出一個「噓」的動作,身體藏在柱子後面,雙眼緊緊地盯住一個往後宮方向走去的黑衣的男子。距離較遠,那人還穿著厚重的外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實在難以看清面孔。但是他修長的身材,如同行雲流水般的步伐,優雅的風度與氣質,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中。艾薇不由得輕輕地說了出來:
「禮,禮塔赫……」
這微弱的聲音剛剛出口,遠處那黑衣的男子就好像立刻聽到了,猛地回過頭來,看向艾薇和布卡的所在地。艾薇一慌,狠狠將布卡一推,兩個人就摔倒在了地上。布卡躺在下面,艾薇壓在他身上,雙手緊緊按住布卡的嘴,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中默唸著不要被發現。
從艾薇和布卡所處的位置,到前往後宮的入口中間還有一些矮小的植物,如果兩個人趴下,那麼從禮塔赫那邊是很難發現柱子的陰影下還有人的。只要剛才那一秒禮塔赫沒有注意到艾薇就好。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待著,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沒有聽到人走過來的腳步聲。艾薇慢慢地轉過頭去,小心地望向後宮的方向……好,他不在了,應該是走遠了,所以沒有被發現吧。她心有餘悸地想著,剛才那個人,確實是禮塔赫,他轉過頭來的短短一秒鐘,她看見了……希望沒有被發現,直覺告訴她,禮塔赫是個難對付的角色,況且比非圖又那麼信任他,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她不想和他交手。她又看了看那邊,確認沒有人了,這才轉回頭來。
布卡的臉一下子映到了自己的眼睛裡,嚇得艾薇差點一個趔趄翻過去。紅髮的少年,臉已經漲得和他的頭髮一樣快要燃燒起來了。他呆呆地看著艾薇,處於一種輕度痴呆的狀態。艾薇終於發覺自己太過不合於禮節的行為,她連忙從他身上爬下來,坐到一邊,「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抱歉……」
布卡懵了一般,呆呆地沒有動彈。
艾薇心急地說:「別發呆了!剛才沒有看見嗎?」
布卡依舊嘴巴半張,傻乎乎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艾薇拉住他的衣服,拚命搖晃他,「別浪費時間了!剛才沒有看見嗎?」
「我,這這這,你,那個,我……」布卡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艾薇狠狠地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布卡不自在的情緒,幾乎感染到了她,她有幾分惱怒了起來,「我知道你們埃及人是很開放的,況且剛才真的是意外!不要這樣,弄得我都尷尬起來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布卡的臉漲得像個紫茄子,他盡力集中精神,衝艾薇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你也看到了,禮塔赫為什麼會來冷宮?」艾薇目不斜視,認真地問著布卡。
布卡又懵了,不過也不是因為剛才的事情,倒是真的……「我怎麼會知道……」
艾薇又回身望向去往冷宮的小路,奇怪,身為一個祭司,為什麼不帶隨從,自己跑來冷宮,究竟是找誰的呢?住在冷宮的妃子,恐怕也只有馬特浩倪潔茹了吧,但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禮塔赫為什麼會來找她……說起馬特浩倪潔茹,艾薇腦海中浮現了幼獅像上的蓮花印章。
「該死!」她一拳捶在了布卡的身上,嚇了還半躺在地上的少年一跳。而她神色凝重,一言不發,還在繼續思考著什麼。
該死,思路被侷限住了,那塊黏土板的主人不一定是幼獅的主人,只要是蓮花紋章的所有者都有可能啊!那麼亞曼拉、馬特浩倪潔茹就都有可能,或者其他能夠刻出這個紋章的人也都有可能!但是,自己怎麼忘記了,馬特浩倪潔茹可是赫梯的公主啊……黏土板這種文書,她一定是會寫的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禮塔赫又是……
「奈菲爾塔利。」
沉穩而冰冷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出現在身後,打破了她的思緒。她剛想開口說「別吵我」,可下一秒,她立刻意識到了聲音的主人究竟為誰,讓她生生地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她嚥了一下口水,緩緩地轉過頭去。
拉美西斯俊美的臉龐又一次出現在了眼前,只是此時,他身後還跟著禮塔赫以及若幹士兵。
艾薇心中暗暗叫苦,所謂禍不單行莫過於此吧!
布卡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戰戰兢兢地跪在了法老的面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雖然是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艾微,但現在怎麼說她都是法老認準的奈菲爾塔利了。大家都知道法老一向視奈菲爾塔利為珍寶,就連名字都不讓別人提一下,更何況現在……簡直是百口莫辯啊!布卡偷偷抬起頭,看了一下拉美西斯陛下的臉。天,都快沉到地上去了,這就更印證了那些傳言。布卡慌張地低下頭去,暗暗地想著,這下別說是加入禁衛軍了,可以不死就是萬幸了!想到這裡,身體竟然有些微顫抖了起來。
艾薇一看布卡的樣子,心裡就涼了大半。這個傻小子,慌什麼啊!這個時候越慌張就越容易讓人懷疑。她鎮靜地抬起頭,看向拉美西斯鐵青的面孔,假裝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禮塔赫,心中暗暗地詛咒著,不用想,剛才還是被他發現了,但是真沒想到他能把拉美西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給叫過來,難道法老都是不幹活,每天閒著的嗎,居然會被臣子隨叫隨到!
她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說:「陛下是來看望馬特浩倪潔茹王妃的吧?」
拉美西斯沒有說話,只是沒有表情地看著她和布卡。
艾薇心裡小小地打了一下退堂鼓,她吞了下口水,儘量使語調平靜地說:「那麼,我就告退了。」
還好,他好像還沒有什麼反應。艾薇站起身,彎著腰,低著頭,慢慢地往後退去。對,就這樣,千萬別追上來。啊!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拉美西斯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看著她,但是卻隱隱含著一種令艾薇心慌的魄力。接著,他瞥了一眼布卡,語氣冰冷,卻不容置疑:
「把這個男人遣送回吉薩,終身不得離開。」
話音剛落,布卡的臉就變得蒼白。不能離開吉薩,就是一輩子不可能加入法老的五大軍團,更別說成為禁衛軍的一員了。他如同五雷轟頂,愣愣地待在那裡,一時竟不能言語了。法老身後走上來兩位壯碩的士兵,他們拉起了地上的布卡,架著他往外走去。這位西塔特村村長的兒子,身懷絕技的年輕武士竟然難以自主地移動步伐,一動不動地被那兩個人往外面拖著。
艾薇突然覺得一股熱流衝上了頭,第一次見到布卡的時候,那個擁有火紅頭髮的少年就一直在念叨著要去見法老,要去成為法老的禁衛兵。她知道這一切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西塔特村的村長之子,出色的勇士,他如果不能像哥哥一樣成為出類拔萃的優秀軍人,他會是多麼痛苦、多麼失落。
而這一切,竟是因為她的不注意!因為她讓法老的顏面丟了,因為法老的遷怒!
她破天荒失去理智地用力掙脫著拉美西斯牢牢禁錮著她手臂的大手,但是他的手卻如同鋼鐵一般堅硬,她越掙扎,手臂就越疼痛。
「放開我!你不能這樣對待布卡!」
而她的抗議卻如同螞蟻撼大樹一般微不足道,布卡被越帶越遠,隨著他的身影越變越小,艾薇的眼眶竟然紅了起來。一直以來,都是他陪著她啊,這樣被帶走了,又要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說不定直到她離開都不行吧!該死,她為什麼要回來,她又把一個人的命運改變了,她還要做多少錯事呢!比非圖的生命、真正的奈菲爾塔利的命運、馬特浩倪潔茹的人生……現在,現在竟然連這樣無辜的布卡她都……
她頹喪地掙扎著,竟沒有發現眼淚掉了下來。因為自己的無知、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及愚蠢……
「我要是,沒有來過這裡就好了!」
「你說什麼?」她幾近癱軟的身體突然被拎了起來,一直沉默著的法老突然開口了,他向來淡漠的臉上此時帶了幾分慍怒的神情。他直直地看著艾薇的水藍雙眸,語氣中帶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魄。
艾薇帶著幾分哽咽地說道:「我說,我要是沒有來過……」
「住口!」話說了一半,就被他打斷了,「你是奈菲爾塔利,我大埃及法老的第一個妃子,你和法老的臣民做出這樣的事情,我是看在孟圖斯的面子上才沒有處他死罪!而你,而你現在……」
話說到這裡,他竟然語塞了。而你,而你怎麼樣呢……
他的眼中充滿著怒氣、迷茫、悲傷……他突然把她橫抱在自己的懷裡,丟下他身後的隨眾,快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艾薇本能而慌亂地掙扎著,而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想這樣,布卡怎麼辦……思緒紛雜混亂了起來。突然,透過拉美西斯的臂膀,在漠無表情的侍從身後,她瞥見了禮塔赫的臉,那是一絲帶有嘲諷和厭惡,但是卻又有幾分歉意的目光……這微妙的表情讓她感到不解起來。
那是得意?或者是無奈?或者是一種難以說明的……恨?
為什麼?
而在她還沒有理清頭緒之前,法老就已經抱著她離開了這令她混亂的場景。
她被帶回了自己的房間,拉美西斯一下子把她扔到了床上,他壓到她的身上,用手扳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
「疼啊!」艾薇不滿地叫了一聲,盡力把臉別到一邊去。下巴很疼,如同要被燒到一般,但是她想要逃離他的掌控,那種猶如在冰山之下蘊藏的怒焰彷彿要燃燒掉她的心臟。她知道他的感情是什麼,她懂,在她看到哥哥和米娜攜手離去的時候,在哥哥與其他女人調情的時候,在哥哥說要和米娜結婚的時候……她知道這是什麼,如果她是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女人,她會殺了那些人,她會親手把她們的生命全部奪走!
所以她知道這是什麼。
她知道拉美西斯二世,這個偉大的法老在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在以怎樣的心情等著自己。所以她怕了,她怕自己與這個荒謬的時代發生更多千絲萬縷的聯繫,她更怕,她更怕的是在自己瞭解這份感情後,她會產生不該有的猶豫和迷茫,或者,情愫……
在她思考的時候,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上,那是一個略微粗暴、充滿怒氣和半強迫式的吻。她剛想張口反抗,他溫熱的舌就滑進了她的口中,熱情地挑逗著她脆弱的情感。她閉緊眼,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
突然,她被狠狠地推開了,她伏在床上,鎖骨處被那粗暴的力量弄得隱隱作痛。她抬起頭,看到拉美西斯的嘴角落下了一絲殷紅的鮮血,刺得她的眼睛發疼。
他難以置信地拭去嘴角的血絲,「你……為什麼?」
她把頭別過去,不看他,「因為我不想和你接吻,我隻和我喜歡的人接吻。」
什麼?他的心突然緊縮了一下,「你不喜歡我嗎……」
她閉著眼睛,堅定地說:「不喜歡,一絲都不喜歡。」
突然,她感到一雙冰冷而堅硬的手緊緊地箝制住自己,強迫她面對那宛若冰霜的俊美臉龐。
「你再說一次。」冰冷的語調,艾薇的心中漸漸又怕了起來。
「我說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你!」艾薇強打精神,叫了回去。對,不喜歡他,她回來只是為了更改回歷史,她喜歡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那是誰?!你口中所謂的弦哥哥?你還和他在一起嗎?或者是布卡?你喜歡孟圖斯的弟弟嗎?」他搖著她,瘋狂地搖著她。為什麼,為什麼等了五年,等來的就是這樣一句話呢!她說她愛那個所謂的弦哥哥!好,他可以等她忘記他!那麼過了五年,為什麼她對自己臣下的弟弟表露出來的好感,竟然還要勝於對自己呢!在他與她見面之前,她和布卡,發生了什麼嗎……
痛苦,太痛苦了。他無法控制自己感情地猜疑著。身為偉大的法老,一國之君,他深刻地感覺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無論自己怎麼渴求、怎麼虔誠,他就是等不到她喜歡他,更別提愛他。而自己,竟然連停止想她的能力……都沒有。
「我已經等了五年了,」他沙啞地說著,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地說著,「我還要等多久,你才會喜歡我呢?你既然可以愛你的哥哥,可以對一個微不足道的西塔特村少年產生好感,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喜歡我呢?」
艾薇愣住了,她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沒有喜歡布卡啊……就好像我不會喜歡你一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你應該能想到吧。我是……」
「夠了,住嘴!」拉美西斯頹喪地喝止了她,「我禁止你告訴我你是什麼,你從哪裡來,你將來會怎麼樣!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隨便你是什麼,貴族也好、奴隸也好,即使你是不屬於這個人間的神使,或是來取我性命的魔鬼,我也毫不在意。因為我已經看到你了,你就是奈菲爾塔利,我的奈菲爾塔利。不管發生任何事情,出現任何狀況,我都要你留在我的身邊。」
這番話,完全不像他的作風。那樣的沒有邏輯、沒有理智,就好像是一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一樣。但是,她就是那個奪走他生命的魔鬼啊!如果沒有她,他不會二十幾歲就英年早逝……
「我……啊!做什麼?」
拉美西斯把她抱起來,推開寢宮的門,大步地走了出去。兩旁的奴婢看著法老那慍怒的表情,不由得都伏倒在地,一一拜禮。太多年沒有見過這樣情緒失控的王了,不知道那個外國的少女如何惹到了他,讓王這樣怒氣騰騰,卻仍然可以安然無恙地活著,恐怕也只有她辦得到了吧。
「你又要帶我去哪裡?」艾薇推搡著他。拉美西斯不為所動,快步地前行著,向王宮的最高點走去。
「你給我看著!」他們來到了底比斯王宮的最高點,那裡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正在漸漸沉入尼羅河,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略帶哀傷的猩紅。不遠處可以看到一座氣勢恢弘的神廟,在夕陽的映射下,顯得格外神聖,「那就是辛克布神廟,你看那上面的雕塑,你仔細地看!」
艾薇用力地看著,但是仍然不明所以。
「中間的是我埃及偉大的太陽神,拉。那兩旁,坐著我,還有你。這說明,我不會忘記對你的感情,我敢於讓拉神為證。」他說著,「我還在籌劃建立新的神廟,叫做阿布‧辛貝勒。我要讓它流芳千古,即使是天上的神,也可以看到我們,即使是萬年之後的臣民,也可以看到我們。我要證明,你是我的,不管你在哪裡,不管你是什麼。」
艾薇怔怔地看著,阿布‧辛貝勒神廟,拉美西斯二世時期偉大的神廟,每逢拉美西斯的生日,就會有神光出現在其頭像之上的神秘建築。法老和他的愛妃奈菲爾塔利的雕像直至今日仍然栩栩如生。它穿越了時空,穿越了三千年,來到了她的時代。
「不,不要!」她恐懼地後退了幾步,「不要把我的塑像放上去,我不要!」
他轉身看向她,眼中帶著不解和痛苦。「為什麼,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她搖著頭,她不能再這樣妄為下去了,這樣下去,這段歷史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帶著幾分懼怕地後退著,卻被他一把拉住。
「奈菲爾塔利,你敢對著拉神的塑像,對著偉大的太陽神發誓嗎?」
「啊?」艾薇懵了一下。
拉美西斯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抖,那是一絲緊張還有一絲難得的懼怕。
「你敢對著它說,說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說你不在乎我,你將我對你深刻的情感全部視為尼羅河底骯髒的淤泥?」
「我……」
「奈菲爾塔利,你說吧,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艾薇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神啊,如果真的有拉神,請原諒她吧!她只是……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因為她,她不想再受傷害了。這種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他們的相識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就好像她和弦哥哥那諷刺的邂逅一樣,她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欲罷不能,什麼叫做刻骨銘心。難道現在,同樣的痛苦還要她再經歷一次嗎……
不!
她不再看他的雙眼,因為她怕看到那雙幾乎要把她溺斃的深邃雙眸,這會讓她死在那琥珀色的哀傷當中。
「……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