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終於解脫
杜朝西成功的把衆人的注意力轉到了三房一家人身上。老杜頭狠狠地瞪了三兒子一眼,烟鍋子敲得咚咚直響,他瞪著大環眼,怒聲質問:「啥?你還想著分家?你兩個哥哥都沒提,你敢提?你們三房連個兒子都沒有,就靠著你和那幫丫頭片子,你能撑得起門戶?」
「爹,我……」杜朝南耷拉著腦袋,偷偷覷了方氏一眼,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來。他心裡自然是想分的,他雖然常年不在家,方氏也很少向她訴苦,但自己媳婦和閨女過得什麽日子,他心裡明白得很。可是,對於自己的親娘他又能說什麽呢?他不能也不敢。
老杜頭話一落點,何氏也語重心長的勸道:「三兒哪,你才是一家之主,你得拿個主意出來。我和你爹平常是對你有些嚴厲,可我們老兩口不都是爲了你們好嗎?這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兒子的。你說你們要是分出去了,你們兩個都老實巴交的,閨女又不頂事,到時候還不得被人欺負死?不信你去打聽打聽咱們後面的小王村那家絕戶頭的事,你去瞧瞧他們一家過得什麽日子?」
何氏所說的確有其事,小王村那家沒有兒子,家裡又只有兄弟兩個,再加上他們剛好倒黴的遇到了一個兒子多的村霸,所以一而再而三的被人欺負。杜方寧嘆息一聲,農村一向是法律的盲區,別說是古代,即便是現代,她也聽說過類似的事情。
但那又如何?人們不能决定自己的際遇,但却可以决定自己應對事情的態度。對於外人的欺淩,她一點都不怕。對方怎麽出手,她就怎麽對手。她怕的是來自家庭內部的假借親情之名的壓榨和擠兌,你不能明著幹,因爲有孝道和名聲壓著你,也不能訴諸法律,因爲清官難斷家務事。
「老三哪,你也是我心頭掉下的一塊肉,娘怎能忍心……」何氏越說越動情,聲音也不由得哽咽起來。杜方寧心中冷笑,若真是她心頭掉的肉會這麽對待他?確實說應該是她案板上的肉才對!不是她這人對老人心懷惡意,而是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她對何氏的幻想早已被現實打擊得一絲不剩了。現在的她不得不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這個在道德上和人品上不走尋常路的人。
「就是啊,三弟,咱家的地不多,你平常總得出去做工吧,你一走,留下弟妹和幾個侄女可咋辦?你能安心嗎?不分家,咱們一大家子還能相互照應著,你也不用擔心。」杜朝東也急忙附和著何氏的話,他才不願意三房分出去單過。
「對,爹娘說得對。你要是分了,肯定被人說不孝。」杜朝西也跟著慢騰騰的開口。
……
除了三房一家和方家衆人外,其他人一致力勸他們不要分家。
方氏一看這情形,不禁心中大急,她小心翼翼的朝自己的丈夫使眼色。
「咳咳。」吳氏見此情形,不得不開口說話了:「我說親家母、親家公,你擔心的事我仔細想過了,小王村那樣的事應該輪不到他們一家頭上。若真有點什麽事,我們老方家一家子和你們姓杜的那不能全是吃乾飯的。再說,分了家難道就不是一家人了?你們一家——」
吳氏話沒說完,老杜頭就語氣不善的打斷了:「親家母,這是俺們老杜家的事,你們就別摻和了。你也是有兒子有媳婦的人,你們咋就沒分?我說不能分就是不能分。老三,你一會兒就滾出去把借給劉大同的家給我要回來,要不回來你就別進這個家!」
杜朝南臉色由黃變青,垂著頭帶著哭腔哀求道:「爹,那劉大同的腿摔斷了,他家小女兒又生了重病,哪有錢還啊。」
老杜頭一聽,剛剛壓下去的火又重新涌上來,他揮起大烟鍋作勢又要打,被方青鬆和方滿子硬硬給攔住了。
「杜老伯——」
「老哥——」
杜方寧的姥爺和大舅幾乎同時開口勸說。但無論如何,老杜頭就是不同意分家,他只是口頭答應要將來要給幾個孫女說個靠譜的人家。其他的再說什麽也沒用。他和何氏夫妻兩個,一個□□臉一個唱白臉,配合得十分默契,再加上大房二房一起幫腔作勢,眼看著事情進入了僵局。
「老三,爹娘要是被你們氣出個好歹來,你們兩口子能不心安嗎?」
「三弟,你一向都是個孝子,你可不能聽了外人的挑撥。」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伐著杜朝南。大房二房更是擺出哥哥和孝子的架勢,站在道德和輿論的制高點上教訓三房一家。
杜方寧躲在一邊,低垂著頭,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她十分清楚,今天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這次若是分不成,下一回又不知等到哪年哪月。想到自己一家還要再受何氏的荼毒,她就心裡發怵。她不怕吃苦就怕受氣。不行!她無論如何也要分家!她想了一會兒,心中已有了主意。
杜方寧趁著衆人正在爭執,悄悄溜了出來,跑到她和兩個姐姐住的屋子,彎下腰從床底下拽出一把斧頭。自從用斧頭砍鶏剁門扳回一局後,她就深深喜歡上了這把斧頭。做人就要像斧頭,幹得了活,砍得了柴,關鍵時刻,能舉起來當武器,讓敵人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畢業前辛苦鑽研的理論書籍中的哲理:一、在談判前和談判中,你都必須保持進攻,給他們製造持續不斷的壓力,迫使對方接受你的條件。你獲取的越多,你可退讓的就多。要給自己樹立起强硬、不妥協的名聲,這樣他們還沒和你會談就已經陷入窘境了;二,要想敵手不敢攻擊你,那麽就讓大家都知道,你有點瘋狂,和你開戰不是件簡單的事。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欺軟怕硬。
想到這裡,杜方寧突然感到有些悲哀,她大學時曾看不過不少關到權力方面和心理學的書,原本想著自己畢業後好大展宏圖,沒想到她却突然來到了這裡,如今她不得不現學現賣,用自己那點的知識和一點有限的經驗和她名義上的親人鬥智鬥勇。但是,不鬥又有什麽辦法呢?
「爹,你把我們姐妹三個都砍死吧!」
杜方寧在自己屋裡醞釀了好一會兒,然後披頭散髮的舉著斧頭衝進屋裡撲到杜朝南身邊,大聲喊了這麽一句。衆人不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
「爹,你砍死我們吧,你生養了我們,無論怎麽樣對待我們都是應該的,可是我們不想被賣,不想整天挨打受氣。你就砍死我們吧。死了一了百了!嗚嗚……」
杜夏寧楞怔片刻之後,也慢慢明白了妹妹的心思。她心裡不禁一酸,四妹最近的舉止越來越出人意料,還不都是被這個家逼的!她來不及多想,便撲通一聲跪在了父親面前,聲泪俱下地說道:「爹,你就砍死我們吧!」
「你倆這是做什麽?」老杜頭的臉陰沉得可怕。
「方寧,夏寧,你倆快起……」杜朝南如夢初醒一般,此時才慢慢回神,他一臉的矛盾和無奈,心裡像針扎了一樣痛楚。他伸手去拉方寧,杜方寧抱著斧頭死活不鬆手。一雙倔强而堅定的眸子定定地的看著杜朝南,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爹,我知道我不孝,可我就是想分家。我不想看著姐姐一個個被人賣嫁出去,不想將來我娘再生了妹妹又被生生送走,不想看著我娘幹了一天活還得挨打受氣,不想看爹累了幾個月把工錢全上交還落不著一句好。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你是我奶身上掉的肉,都是因爲她生了你養了你,我們不該怨不能說。我們這也是你和娘身上掉的肉,如今我這塊肉不想活了,你就把我給砍了吧。砍了我們姐幾個,你再拿著斧頭讓我奶砍了你,咱們一家都解脫了,再也不用過苦日子了!」
「孩子……」杜朝南心如刀絞一般,他只覺得胸中一陣難言的憋悶,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們一眼過上這樣的日子?他一直吃苦耐勞,不怨不恨。所有跟他接觸過的人都說他是好人,都願意跟他親近。可是爲什麽他的女兒要一起尋死?刹那間,他的心頭涌起了一股怨氣,可是他該怨誰呢?怨自己的父母嗎?不,他不能怨。這股怨意到最後隻化成了一腔無奈和苦澀。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眼角漸漸泛上一層濕意。
「我的孩啊——」方氏更是嗷的一聲大哭起來。
杜夏寧也低頭啜泣起來。一時間堂屋裡哭聲一片。
吳氏和錢氏也一起擦著眼角,然後向方寧投來了極爲複雜的一瞥。方滿子等人什麽話也不說,只是靜靜的看著杜朝南,他才是一家之主,方家再怎麽樣也是外姓人。他們可以爲他們撑腰但却不能替代杜朝南做主。
「三兒——」
「朝南——」
「三弟——」杜家一干人各式各樣的聲音涌了過來,宛如幾百隻大黃蜂一樣嗡嗡的圍著他叫。杜朝南只覺得頭大如鬥,腦子一片空白。
杜方寧一手抓著斧柄一手捂著臉嚶嚶哭泣,在哭的間隙,她還不忘從手指縫裡觀察著父親的反應。
她覺得杜朝南此時還差一把火,她要把柴續上再推他一把。
「爹,你再不動手,我自己動手!爹,我雖是個女孩,可我身上也有人的血性。我寧願死個痛快,也不想窩憋的活。你給了我血肉我就還你血肉。你砍了我,說不定我還能投個男胎。」說完,杜方寧雙手顫巍巍的舉起斧頭,在半空劃了一個好看的圓圈,再緩緩地朝自己砍去。
方氏和吳氏等人一起哭喊著上來奪斧頭。這麽多人看著,又怎會讓她砍成。到最後,斧頭落到了杜朝南手裡。衆人驚魂稍定,緊接著讓人跌破眼眶的一幕又發生了。
只見杜朝南臉上帶著一股複雜的情緒,手裡握著斧頭,「撲通」一聲跪在了何氏和老杜頭面前,聲音幹啞苦澀:「爹,娘,你們也砍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