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不是冤家不聚頭
這位衛小公子正是錢正清的表弟,名叫衛長卿。今日他外出游玩正好碰上錢正清,在錢正清的鼓動下,他也跟著來看熱鬧。
衛長卿子看了看宋喬,作出一副小大人樣,對他拱拱手:「久仰。」
宋喬拱手矜持作答:「久仰。」
汪立志身旁有人助陣,膽氣愈壯,對宋喬挑釁地笑笑:「宋秀才,咱們上次不是說要比試作詩嗎?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他這麽一說,周圍嘩啦一下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宋喬看看四周烏壓壓的人群,他不像宋老財當衆顯擺慣了,就不由得有些怯場,正在猶豫不决間,宋柳脆聲說道:「大哥,你別謙虛了,就比比唄。」宋喬看了一眼妹妹,又不著痕迹的掃了一眼方寧,她竟然也在看衛長卿。宋喬心裡不覺冒出一股火氣,一個沒長開的小屁孩而已,他怕什麽!
宋喬定定心神,正色說道:「也好,我們就切磋切磋。」說完他向三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汪立志和錢正清一起殷切地看著衛長卿,今天就指著他了。衛長卿昂著小腦袋,故作深沉地點點頭,說出的話很謙虛但語氣很倨傲:「既如此,我就先吟一首,算作抛磚引玉吧。」
說罷,他稍一沉吟用他那略顯稚嫩的童音抑揚頓挫地吟哦,人群中時不時發出一聲贊嘆。那些女孩子們更是聽得如醉如痴。
衛長卿整個人頓時飄然起來。不過,他很快就敏銳地察覺出一處不和諧的音調,那就是剛才跟宋喬說話的那個綠衣女孩正在不停的搖頭。他念一句她搖一下,這個發現讓他十分窩火。
等到念完之後,衛長卿忍不住發作道:「哎,那個穿綠衣的大眼睛的小丫頭,我念我的詩時你爲什麽總搖頭?」
衆人一起看向宋柳,衆目睽睽之下,宋柳十分鎮定,她停住搖頭的動作,看了看四周,一臉平淡地說道:「你念你自己的詩,我搖我自己的頭,不行嗎?」
衛長卿氣得臉色漲紅,一時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他默然片刻,耐著性子問道:「那你說我的詩作得好不好?」
宋柳眨眨眼睛,稍作沉吟,緩緩說道:「還成吧,合起來像是你自己作的,可是拆開來一看,每一句都似曾相識。」
衆人:「……」
衛長卿的小臉由紅變白,他咬咬牙,一臉不屑地說道:「這是用典和化用,你懂不懂?」
宋柳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說道:「這個不大懂,可誰要拿了我家的東西他就算改改樣子,我覺得還是我家的。作詩應該也是這樣吧。」
小木頭這會兒終於能插上一句話了,他連忙附和妹妹的話:「那是那是,他改得再狠,咱爹也能認出來。」
衆人面面相覷,再次無言以對。
衛長卿哪能甘心被這麽擠兌,他冷哼一聲,小腦袋昂得高高地,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樣:「你才識得幾個字就能評起詩來了?」
宋喬動了動唇剛要開口替妹妹說話,宋柳立即一針見血地接道:「你自己不會下蛋吧?難道你連鶏蛋好不好吃都嘗不出來?品詩就跟品蛋一樣的道理。懂不懂?」
衛長卿再次無語凝噎,他忍無可忍,拍案而起:「你——」
汪立志和錢正清連忙勸慰這位惹不起的小貴客。
汪立志看了一眼宋柳,沒想到這個小丫頭也挺厲害。不過此時,他只能居中調停:「這也沒什麽,聽說以前有位詩人寫完就念給不識字的人聽。來來,咱換一個人評。」說著,他手指指方寧,「就她吧,她也識得字。」
方寧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謙讓了一下也就答應了。
宋喬一看由方寧評判詩作,立即抖擻精神作了一首。接著汪立志和錢正清也凑數各作一首,其實按水準高低,宋喬的立意不錯,語句自然樸實。而衛長卿仍是老毛病,用典多,語句華麗,內容有些空洞。汪立志和錢正清不用說都是凑數的。宋喬滿心以爲於公於私都該是自己奪魁。但方寧評判出來的結果却讓人大吃一驚。
她嚴肅地說道:「我覺得汪小叔的詩最好。」
衆人嘩然驚問:「什麽?」
還有人提出質疑:「你沒弄錯吧?」
……
方寧待人群稍靜下來,笑吟吟地說道:「我之所覺得他的詩好,是因爲他用的字數大,你看你們都是用一啊十啊什麽的,他用的是百千萬,比你們的多幾倍,當然是他的好,對不對?」
「哈哈。」汪立志拍著大腿狂笑,終於有識貨的人了。錢正清也跟著笑起來。
就連衛長卿也是忍俊不禁。這都是什麽人啊。
就在這時,朱紅玉拉著圓寧走了過來,方寧詫异地看了兩人一眼,她們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朱紅玉今日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那張臉上像抹了層蜜糖一樣,甜得化不開。聲音溫柔無比:「衛小公子,你今日竟也來了。你這一來讓我舅爺家蓬蓽生輝。」
衛長清又恢復了他那副鶏群中的白鶴神態,淡淡地「嗯」了一聲。
朱紅玉微微一笑道:「衛小公子,你作的詩好極了。不過,咱鄉下這種地方,一個個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哪裡會懂得你的詩。,讓她們評判真是暴殄天物。」朱紅玉這話把一圈子人都得罪了。春妮和蓮花等人暗地裡直撇嘴。想抬高自己也行,但也不能把別人都給踩了吧。衛長卿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宋柳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興致盎然地看著這一幕,她扭頭朝方寧會心一笑,似乎想和她分享一下這可笑的場景。方寧眨眨眼睛,回了一個「我懂得」的眼神,兩人相視一笑。
誰知兩人的眉目傳言,一點不落的落到了衛長卿的眼裡,他鼓著腮幫子,指著宋柳質問:「那個小丫頭,你又笑什麽?」
宋柳一臉莫名其妙地問道:「她拍她的馬,你受你的拍,我笑我自己的不行嗎?」
「不行!」
「那好,讓她來拍我,你笑,行了吧。」
「……」
衆人正鬥嘴鬥得酣暢,就聽見有人喊:「開宴了,都快來坐好了。」這時香草的大姑汪氏笑眯眯地過來請衛長卿宋喬等人進堂屋吃飯。因爲汪家客人衆多,屋裡院裡院外擺得都是桌椅。一般而言,尊貴些的客人像是村老裡正之類的坐在屋裡,親近些的坐在院子裡,其他人都在外面隨意就坐。方寧本來想跟這些女孩子們一起坐在外面吃完就行了。不料汪氏把方寧和宋柳也喊了進去,屋裡擺了三桌,兩桌男客,一桌女客。
頭一桌正是裡正和村中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第二桌就是宋喬他們,方寧這桌主要是汪家比較親近的女客,以及頭一桌那些人的家眷。
汪立志本想再挑釁一下宋喬,無奈父親就在鄰桌,他也不敢放肆,只好老老實實吃飯。
今天的朱紅玉母子十分溫柔和氣,對誰都是一副春天般溫暖的笑臉。飯桌上的氣氛十分和諧融洽。剛吃過飯,汪老太就笑著說道:「今日家裡人多雜亂,沒法招待衛小公子和錢公子。方寧啊,你家地方大,你們都是小孩子家能說上話,你讓你小叔帶著他們去你們那兒轉轉吧。」
汪立志早就有這打算,當下便爽快地答應了。方寧也笑著說好。朱紅玉絞著衣角,她十分想去,可是前些日子跟方寧有些不睦,她不能厚著臉皮跟著去她家裡。
吃完稍作歇息,汪立志就領著這幫人簇擁著衛長卿朝村南頭走去。臨走時,他生怕宋喬不去,還用話激他:「宋秀才,千萬不要臨陣逃脫啊。」宋喬瞥了他一眼沒作聲,他當然一定要跟去。
今日天氣晴好,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午後的暖風徐徐吹著,陽光澄澈。衆人一到了方寧家的院前便看到了那片燦爛輝煌的菊花。
衛長卿看看四周,點點頭說道:「夏有蓮花,秋有菊花。你家的景致還不錯。」
汪立志掃了一眼宋喬,暗自腹誹著,他一定要讓這個書呆子好看!他醞釀了一下,別有用心的說道:「來來,今日興致好,咱們對幾個對子。我先來一個哈。哦,提醒一下,咱們的對子裡都要帶上畜類。」
「乞丐怕狗咬,秀才怕歲考。」
「你請。」汪立志得意洋洋地看著宋喬。
宋喬不拿正眼看他,不假思索地接道:「君應化成兔,只因眼易紅。」
汪立志:「……」
衛長卿是被汪立志請來助陣的,方才他作詩被宋柳擠兌一通,正想著要扳回局面,他稍一思索,清聲接道:「河風搖綠柳,才子占鰲頭。」
宋喬聽到他的對子中竟有妹妹的名字,心裡不由得一陣憤怒,亢聲對道:「鰲鱉本一家,才柴是同音。」
宋柳笑著對道:「親向親,鄰向鄰,烏龜向著王八親。」這是諷刺衛長卿幫著汪立志對付宋喬。
方寧强忍著笑也接了一個:「鶏群白鶴少,池塘王八多。人多嘴又雜,王八鰲鱉爬。」
「好好。」汪立志對著方寧高聲叫好。看來這些都是他送的那箱書的功勞。
錢正清怕大家玩笑太過了,連忙笑著打圓場:「大家都別總是鱉啊王八的,來來,咱們釣魚。」
方寧趕緊去準備釣魚的工具,不多一會兒,秋寧也回家了。方寧讓她幫著榨了幾杯果汁,這些小工具家裡都有。她端了幾盤點心擺到池塘旁邊的草亭裡。汪立志聽說她家還有烤架,就嚷嚷著要烤魚吃,這幫人都剛吃完飯,誰也不餓,不過是圖個樂子而已。汪立志還嫌光烤魚沒勁,又派小木頭和狗蛋去他家拿生肉來烤。不想,同小木頭和肉一起來的還有朱紅玉和圓寧兩人。這朱紅玉一心惦記著衛長卿,但又放不臉來方寧家,一直努力巴結她的圓寧看穿了她的心思,正在想辦法找藉口帶她來時,正好碰到小木頭來要肉,兩人就此以爲藉口跟了來。
方寧也不跟她這人一般見識,指指凳子淡然說道:「來到我家都是客,別客氣,都坐吧。」
朱紅玉見方寧不爲難自己,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但她對方寧的成見幷沒有因此而减少,認爲她這麽做不過是故作姿態罷了。
朱紅玉十分勤快地幫著忙活,跟在汪立志和方寧身後亂轉,盡力抓住每一個表現的機會,而圓寧則是她貼心的小跟班。方寧看她挺辛苦的,乾脆將位置讓給她。自己和宋柳坐享其成,十分悠哉的聽衛長卿他們侃文論詩。
衛長卿此時正在跟宋喬談論詩文,因爲沒有汪立志從中攪合,兩人的會談氣氛友好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烤肉熟了,朱紅玉殷勤的將肉串遞上來,衛長卿心不在焉的拿了一串繼續跟宋喬說話,圓寧的目標則是宋喬,她低頭羞澀一笑,將盤子放到宋喬面前。宋喬拿了兩串,一串遞給宋柳,一串給方寧,給完他還不忘補充說明一下:「客隨主便,你是主家,你該先吃。」
方寧衝他笑笑,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服務,圓寧在一旁看著,心裡頗不是滋味,朱紅玉同樣不是滋味,因爲衛長卿都沒拿正眼看她。
衛長卿瞥了一眼宋柳,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個大眼睛的小丫頭,你都讀過什麽書?」
宋柳答道:「我讀一般人不讀的,說了你也不知道。」
衛長卿的倔脾氣又上來了,跟她針鋒相對道:「你怎麽就知道我是一般人?怎麽就認定我不知道?」
「一看就知道。」
「……」
朱紅玉見衛長卿被宋柳氣得够嗆,就想幫著他打擊一下宋柳,她嬌聲掩口笑道:「我娘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平常在家除了讀《女誡》就是做針綫。讀書作詩終究不是我們女孩子的本分。」
宋柳喝了口果汁,不慌不忙地接道:「我又不缺德,不用用無才去補德,誰缺誰補唄。」
朱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