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上)
次日,汪立志回村了。他把東西放回家就直往方寧家來。方氏自然是熱情招待,方寧也衝他打了個招呼就去放鴨了。
汪立志心不在焉的跟方氏寒暄一會兒,便脫身來到河邊。沉著一張臉,默默不語的看著河水出神。
「小叔,你怎麽了?」方寧關切地問道。
汪立志一聽到「小叔」二字就煩躁,悶悶不樂的接了句:「誰是你小叔,杜朝棟才是你叔。」方寧不明白他爲什麽發火,抿嘴笑了笑沒再說話。汪立志偷眼瞥了一眼方寧,心裡不自覺得涌上一股酸澀和欣慰,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已經從昔日的野丫頭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初夏的河風吹起她額前的黑髮,露出光潔的額頭。兩道彎眉之下,那一雙烏黑的眸子發出明朗的光芒。挺俏的鼻梁下是一張花瓣似的唇,這張嘴會讓他開懷大笑,會讓他氣得跳脚。還有那兩頰上鎖芯淺淺的笑渦。爲什麽,他沒有早些發現呢?汪立志越想越難受。可是,即便早些發現又如何呢?難道他真的能阻攔姐姐的姻緣嗎?
這一刻,他徹底理解了,有緣無分這四個字!
汪立志悶悶而來,又沮喪而歸。方寧一家人都摸不著頭腦,不過想到他這人十分孩子氣衆人也就釋然了。
老宅的一干人仍在鬧騰。陸氏終於撑不住壓力回娘家去了。沉寂了幾天後,何氏便帶著兒子兒媳婦去鎮上鬧事要求陸家給個說法。當然,她也來找方氏和杜朝南,方寧早得到消息,讓爹娘躲出去了,開玩笑,他們家才不趟這渾水。
方寧沒能親眼看到那副壯觀場面,不過,很快就有村裡的百事通將那日場景重現。何氏說陸家的人騙婚,非要對方賠償。陸家的人一口堅定自家姑娘名聲清白,那些話都是別人編排的。兩幫人先是吵再是駡,何氏撒潑,陸氏的娘也撒潑,而且那潑撒得比何氏還花樣百出。何氏這次由全村出名上升到了全鎮出名,連帶著整個杜家的知名度也上升了,直接地影響到以後孫子孫女的婚事,這也讓王氏孫氏後悔不迭。
宋老財在家裡評價道:「這個老傢伙是用米湯洗臉,糊塗到頂了。這事遮掩都來不及了,還去大鬧,以後有她哭的。」
宋喬聽完也是忐忑不安,他生怕父親因爲此事對方寧的看法不好。便結結巴巴的辯解道:「爹,我覺得這事跟三房沒關係,他們家已經分出去了。」
宋老財眉毛一挑,唏了一聲,咂著嘴道:「我說荷生你最近可不對勁啊。你咋什麽事都能往杜家那丫頭身上繞?」
宋喬翕動著嘴唇,低頭看著脚尖不說話。
宋老財語重心長地教誨道:「你得端起架子來,別一副沒見女人的沒出息樣兒。」
因爲老宅的人另外有了對手,方寧一家是前所未有的清靜。一家人整好東西,養足精神,準備著收麥子。
天氣越來越熱,村民們又開始習慣性的在外頭乘凉侃大山,於是宋喬再在村裡走動就不顯得那麽突兀了。
隔了幾天,他再次來到河窪看月光下的大河了。次數來多了,倒真是碰到了方寧。
兩人站在皎潔的月下光下兩兩對望。宋喬本來有滿肚子的話說,可是此刻就像是骨頭卡著喉嚨一樣,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憋了半天,最後嘣出一句:「我不是偷魚的,我是來看河的。——河只有這兒才有。」
方寧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看了一眼天空的圓月,點點頭道:「今晚的太陽真好。」
宋喬心砰砰直跳,根本沒聽清她說什麽,只是一個勁的點頭附和:「對對,又圓又亮。」
方寧:「……」她覺得這個時候的他似乎比以前可愛多了。
兩人再度同時沉默。宋喬覺得自己必須得說些什麽,他想了半晌,終於勉强找出一個出口:「你大伯他們還來鬧事嗎?」
方寧搖搖頭:「暫時不鬧了。」
宋喬這會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清清嗓子接道:「你什麽也別怕,理站在你們這邊。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實在不行,我們就去衙門說個明白。——其實衙門沒那麽可怕的。」他停頓了一下又低聲說道:「其實我家也有過這種事,那時我娘剛去世,柳柳才兩三歲。那些族人是無所不用其極,其實,那時我們家已經沒什麽錢了,都被我娘和外公外婆生病花空了。可他們不相信……」
方寧聽著他的傾訴,他的聲音猶如泉水一樣舒緩平靜。說到中間,宋喬的話鋒突然一轉道:「我爹這人最重子嗣,所以我娘臨去時才讓我們改姓。……小木頭小時候腦袋燒壞了,我家就我一個能頂事……我是不能當上門女婿了。」
方寧插話道:「這麽說有人想招你當上門女婿嗎?」
宋喬不禁有些泄氣,爲什麽她就聽不明白呢?宋喬還想再說些什麽,就聽見靜寧在叫方寧:「四姐,你在那兒做啥呢?」
宋喬嚇得又要逃竄,方寧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低聲說道:「別跑,前面有好多坑呢。」說完,她才覺察出這個動作不合時宜,連忙收回手來。還好是晚上,她根本沒看到宋喬的臉已經紅透了。
宋喬深一脚淺一脚往回走去。靜寧笑嘻嘻地跑過來了,姐妹倆吹著凉爽的夜風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家走去。
快到院門口時,靜寧突然停下來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方寧問道:「四姐,方才那人是宋呆子吧?」
方寧乾笑一聲,平靜答道:「是他,他來看月下的大河。」
靜寧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笑畢,她又意味深長地說道:「四姐,你有空跟娘說說,這個家裡不止你一個人適合招婿的。」說完,她紅著臉跑進屋裡去了。方寧略一品味這句話,心中不由得豁然一亮。是啊,其實靜寧比自己更適合招婿的。栓子又是無父無母,這不是現成的人選嗎?她和父母都是燈下黑。
隔了兩天,方寧就委婉的向方氏提起了這個話頭,說到靜寧時,方氏沉吟道:「你小舅媽也提過,只是我怕那栓子有別的想法,他家畢竟只有他一個,你看那宋老財不就是把孩子的姓給改回來了嗎?」
方寧道:「我聽宋柳說過,那是她娘臨去時讓他改的。我猜肯定是那顧氏怕宋老財將來爲了子嗣再續弦,會妨礙到自已的三個兒女。可咱們家不一樣,你和爹百年之後,還有我們姐妹幾個以及舅舅的孩子們看著呢。不是他想怎樣就怎樣。再者以後,兒子多了,大不了給栓子家留個後唄。」
其實關於宋老財的事是方寧從宋喬的叙述中猜測的,不過這裡只能假借宋柳之名了。再者說,無論古今的男子都於後代都是十分看重的。栓子有給孩子改姓的可能,她自己招婿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做好一切防範工作,幷給對方留有一定的餘地。
晚上歇息的時候,方氏又把這話轉述給了杜朝南聽,杜朝南突然福至心靈地問道:「狗蛋說最近老有人在咱家魚塘邊轉悠,這人該不是宋喬吧?」
方氏咯咯直笑,倒也沒否認。
杜朝南仍有些擔憂:「宋喬這孩子吧是不錯,有前程。不像有的讀書人看不起咱們粗人。就是怕他爹看不上咱家方寧,到時嫁過去受氣。」
方氏倒是對自己的閨女挺有自信:「那可不一定,咱家的四丫頭有心眼,受不了氣。」連婆婆那樣的人她能一治一個准,還怕誰。不過這話方氏可沒說出口,再怎麽樣,那也是孩子她奶。
眼看麥收季節到了,劉大同三人也收拾東西回家,臨走時,方氏又給他們裝了很多東西。老宅這邊一是由於方牛子的震懾,二是由於夏忙到了,就沒再折騰過繼的事情了。大家暫時算是相安無事。方氏夫妻兩人打算等忙完後,一家人再好好商議一下招婿的事。她這厢剛喘了口氣,誰知大女兒春寧那兒又出事了。
這日中午,方氏正在做飯,就聽見院外有人叫門。
方寧跑去開門,一看竟是個挑著擔子的貨郎。那貨郎忙問道:「問你一下,那個黃家村的黃世軍的內人是不是你們這家的?」
方寧怔了一下,恍然記起自己的大姐夫是叫黃世軍,忙點頭答是。
那貨郎說道:「我前日路過黃家村,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哭哭啼啼的請我幫忙傳話,說她娘被打傷了。」
方寧心中一緊,定了定心神就要請貨郎進屋說話,貨郎只說他就知道這些,說罷便轉身離開了。方寧飛奔進屋將貨郎的一番話告訴了爹娘。方氏手中的鍋鏟子啪地一下掉進油裡,滋滋直響。
靜寧催促道:「爹,你快去套車,咱們這就去大鬧一場!」杜朝南猛地回過神來立即去套牛車,方氏也反應了過來。她擦著眼泪又問要不要去告訴方牛子,方寧想著,小舅店裡也挺忙的,前些日子剛過來,現在又去叫,總這樣也不好說。她們今天去是先探個情况,要真是打架,再加上小舅也不够用。
方氏聽了也覺得有理,一家人連飯也顧不得吃,就開始準備去黃家村。這次方寧和靜寧也跟著去了。靜寧臨走時還準備了一包東西。
一個半時辰後,他們四口人就到了黃家村,杜朝南沉著臉趕著牛車朝春寧婆家走去。還沒進門就聽見一陣孩子的哭聲。
方氏的臉色變得煞白,方寧的心也揪得緊緊的。車還沒停穩,三人就跳下來朝黃家大院內奔去。此時院中幷無其他人,大姐春寧正披頭散髮的扶著柱子站著跟一個婦人吵架,她的一兒一女正一左一右的護在身邊,其中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手裡顫巍巍地握著一根木棍,眼裡放著仇恨的光,狠聲駡一個三十來歲身著水紅裙子、面相淩厲刻薄的婦人:「死女人,你敢打我娘,我打死你!」這女孩子正是大姐的閨女雲兒,方寧心裡悶得難受,能讓一個天真的孩子變成這般模樣,可想而知,這個家是多麽的畸形!
方氏一跨進門,就和春寧抱頭痛哭起來,春寧抽抽搭搭地向爹娘傾訴起來,原來大姐夫黃世軍以前雖說性子孤冷些,說話陰陽怪氣的,但上頭有公公震懾住,他一直不敢怎麽樣。雖說有時也會推推搡搡的,但也沒敢下毒手。但是自從他臉上的胎記被大夫治好以後,人就開始大變樣兒。再加上黃老爺子辭世,家裡再也沒人能管住她,越發的胡天胡地。而春寧的婆婆高氏,爲人十分刻薄,平日裡總覺得二兒媳婦是自家拿錢換來的,拼命的使喚。丈夫去後,高氏越發變本加厲的折磨春寧,她那大兒媳婦也跟著婆婆一起欺負弟媳。前些日子,黃世軍出去喝花酒又和村裡的姑娘眉來眼去的,春寧知道後勸了幾句,結果就招來一頓痛打。高氏和劉氏不但不幫春寧反而在一旁火上澆油,黃世軍越打越起勁。
「雲兒她爹和她奶呢?」方氏抹著泪問春寧,春寧就說他們都出門了。一家人說著話,剛才跟春寧吵架的劉氏不屑的睨著這家人,她見春寧娘家人來了,氣勢仍然十分囂張,她叉著腰尖聲說道:「喲,弟妹,原來你還有娘家呢?你當初不是賣給我們黃家嗎?婆婆可是出了十兩銀子呢。我們黃家是什麽人家還不想有你們這樣的親戚!」
方寧正待出口諷刺對方幾句,靜寧早瞪著赤紅的眼睛猛撲了上去,對著劉氏就開始拳打脚踢,方寧怕妹妹吃虧也連忙上去幫忙。
劉氏殺猪一般的尖叫起來,雲兒在一旁大叫道:「捂住她的嘴,狠狠地打!」雲兒的弟弟子錦也叫道:「打打!」方氏怕兩個女兒吃虧忙上前去拉架。靜寧就地取材從劉氏衣裳上撕下一塊,塞住她的嘴,這娘仨合夥把劉氏痛揍一頓。末了靜寧還用繩子將她捆起來像拖死狗一樣把她拖到柴房裡。
方寧看了看四周,估計因爲快農忙了,這黃家又住得有些偏,院外除了幾個孩子外也沒人看熱鬧。
她連忙對大姐說道:「大姐,你跟我們回去吧。連孩子也帶上。」
春寧眼圈紅腫,她啞著嗓子,遲疑著問道:「這能行嗎?我怕婆婆又要去鬧。」
方氏開始本來還想先跟春寧的婆婆和男人理論理論,讓他們好好過日子。如今一看大女兒滿身的傷,她嫂子又這樣,心裡抽搐似的疼,腦子一熱也顧不得許多,嘴裡發狠道:「讓她來鬧,我等著她!」到了她家地盤上還怕什麽。
春寧稍稍整理了幾件衣裳,就跟著兩個妹妹上了牛車。
牛車剛到村口就碰到了劫道的了:「此花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這兒過,留下買路錢。」黃寶根領著一幫小兄弟在那兒裝模作樣的念著這幾句話,方寧微微一怔,怎麽又碰上這小子了?
黃寶根一眼就認出了方寧,他鼓著腮幫子瞪著眼指著方寧大聲叫道:「啊哈,我終於逮到你了,你給我下來!」方寧無奈,只好下了車,對黃寶根說道:「黃小少爺,你也是這村裡的嗎?」
黃寶根挺挺胸脯,白了她一眼傲然說道:「本少爺姓黃,當然是黃家村的,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接著他又問道:「我已經把你最怕的人打跑了,你怎麽不去城裡玩了?」
方寧正要答話,就在這時,就見不遠處走過來一群吵吵嚷嚷的人。
雲兒大聲叫道:「我奶來了,怎麽辦?」
方寧定睛一看,就見那個走在最前面的婦人一臉凶相,身材富態敦實,此人應該就是大姐的婆婆高氏。她身後還跟著鼻青臉腫的劉氏。
方寧眼珠一轉,這畢竟是在對方的地盤上,真鬧起來,還是她們吃虧。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們還是將先走爲上。但是在走之前,她也要給這些人找些麻煩。
方寧就對黃寶根說道:「你看到那兩個婦人沒?周家聲是我最怕的男子,她們就是我最怕的女人,她倆可厲害了,你可別打她。」
黃寶根果然上當了,他又翻了個白眼,甩給方寧一個鄙視的目光,女孩子就是膽小,怕這怕那的。他的小腦袋昂得高高的,頗有氣勢的一揚手命令那一幫小嘍囉們:「都給我上,狠狠地打那兩個胖女人!」
高氏帶著一幫人未能近前,就迎來一陣石頭坷垃雨。這些都是半大孩子下手沒個輕重,高氏和劉氏很快就被揍得慘叫連連。
杜朝南一揮鞭,趁機趕著牛車走了。以後就算高氏到村裡來鬧事,他們也不怕。
一家人風塵僕僕的剛回到家裡,剛好小木頭和狗蛋正在她家門口玩耍,小木頭一見到方寧就跑上前說道:「你家也來客人了,我家也來了,我爹說那是我姑姑和表姐。」
方寧哦了一聲,衝小木頭笑了笑。她此時還不知道,不久以後,這個表姐會讓宋喬焦頭爛額,也給她倆帶來了不少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