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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退休日記》第92章
第 92 章

  之前叫囂著告官和懲治「殺人兇手」的一眾城防侍衛痛哭流涕, 紛紛撲上前來, 喜道:「上天開眼,叫我們淩大人活了過來,可喜可賀啊!可這死罪可免, 活罪難逃, 朱家夫婦對淩校尉動手,還致其重傷, 仗勢欺人至此,定要嚴懲,才顯公正。否則我們這些當兵的在外流血賣命,保家衛國, 卻給人如此作踐,豈不叫人寒心?」

  劉旻黑著一張臉, 眼睜睜看著巡防營的人將淩天富抬進了公堂。

  「肅靜!公堂之上, 請注意用詞!」

  師爺出聲喝止了淩天富的罵罵咧咧, 巡防營的人將擔架放下, 身後一個小卒竟還背著一把椅子, 置於廳正中,將淩天富扶著坐下。

  劉旻蹙了蹙眉。

  師爺連忙勸道:「大人, 淩校尉頭部受創,傷勢過重, 鑒於其戍衛城門, 於盛城百姓有護佑之功, 不若容他坐著說話?」

  這無疑是在給官府找臺階下了, 軍中不服地方管教,兩方積怨甚深,這回若非安錦南出面託付,劉旻根本不會蹚這趟渾水。淩天富十分不情願地欠欠身,「多謝劉大人體恤。」

  劉旻淡淡「哼」了一聲,肅容道:「昨夜苦主傷重不醒,無法做供,城防營一眾官爺沒瞧清細節,而朱文二人各執一詞,此案懸而未解,只能依從當時現有的證據抓人。如今既苦主醒了,且可做供,自當請苦主當庭指證。」

  朱子軒雙目赤紅,自文心出言自辯後,他腦子就已經亂成一團,雙腿直打顫,幾乎立定不住。雖說這淩天富沒死,他心裡稍安,可轉念想到自己適才的「大義滅親」「當眾休妻」,只覺得自己臉皮如被火燒,燙的受不住。

  他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或是就此暈死過去,也好過這般煎熬。

  可現實不會讓他如願,淩天富陡然朝他看來,殺氣騰騰的臉上帶著恨極惱極的猙獰。

  「是他!這個孬種!本校尉按律巡防查驗,他出言不遜,幾番挑釁,本校尉疑他有詐,要求他隨本校尉去衙所核查,他便縱僕行兇,趁本校尉不備,背後偷襲,本校尉一時不察,給他推倒,頭部撞在堅石上,幾乎喪命。此子殺人未遂,強闖城防,擾亂軍務,縱僕傷人,合當數罪並罰,」

  他朝劉旻抱了抱拳:「劉大人在上,請替本校尉做主,嚴懲這賊子!」

  劉旻看向朱子軒,沉聲道:「如今淩校尉親口指證與你,朱君,您可有話說?」

  眼前一方是殺氣騰騰的城防營官兵,一方是威嚴不容侵犯的地方官政,身後是議論洶洶討伐不絕的盛城百姓。身前是手持和離文書,冷眼睨他的妻子……

  天旋地轉,眼前發黑,朱子軒膝蓋一軟,撲倒在地上,眼淚順著臉頰不受控制地落下,「我……我……」

  「我能證明,確是此人行兇。」那玄容擲地有聲,義憤填膺。

  王翀負手而立,嘴角噙著淡笑,冷眼望著朱子軒。

  劉旻揮了揮手:「善!此案就此做結,嫌犯朱某,臨城人士,天隆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當夜,強闖城防不成,與守城官兵衝突,嚴重擾亂軍務,並致人重傷,更李代桃僵,誣陷無辜婦人頂罪,欺騙政官、藐視公堂,今依律論罪,著其關押一百二十日,賠償湯藥費……」

  劉旻頓了頓,瞟了淩天富一眼。便有乖覺得小卒上前來,掏出一張單據。

  淩天富道:「醫者言我傷重,將來必留後患,輕則時時頭痛,重則損及神智,將來出不得大力,無法繼續守衛城防,又需時時用藥培著,方能保養無虞。這是單據,大人若不信我一家之言,如今外頭候著有城內二十八家醫館的坐堂先生,均可為淩某作證。若淩某有一字不實,願受責罰!」

  人群中炸開一陣議論聲。這可真是長見識了,姓淩的公堂告人,幾乎將城裡所有醫館先生都請了來做供?這陣仗鬧得是不是有些過大?

  劉旻面沉如水,揮手命帶上「人證」。公堂之內,郎中們擠得滿滿當當。齊刷刷跪下做供:「小人可證明,淩大人所言屬實……」

  劉旻抹了把臉,身上官服給浸得透濕,這些年他審理過無數案子,都不曾如此心累。

  硬著頭皮將單據上的數目念了出來,「賠償湯藥費及因傷而致之俸祿損失……三……三萬七千四百一十三兩九錢……」

  滿場譁然。

  這是多大的代價啊!尋常百姓一家五口一年花用也不過二十多兩銀子,這湯藥費加上賠損失的,得需三萬多兩?

  朱子軒臉一白,仰著頭道:「這……這我如何擔負……」人又沒死,不過受了點傷……

  「朱子軒,本官的宣判,你可有異議?」

  「我……我……」朱子軒本想再喊幾句冤枉,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朝他丟了塊石頭,正正打在他脊樑骨上,疼得他一縮。

  人群中有人激憤地道:「坐牢賠錢,太便宜他了!這等忘恩負義的小人!強逼髮妻替他頂罪,還亟不可待地想與妻房劃清界限撇清自己,這種人不死,天理難容!」

  「不錯!這等狼心狗肺之輩,活著也會繼續禍害人的!連枕邊人尚得他如此對待,可見品行如何。細審一審,說不準身上還背了旁的惡事,大人,莫放過他啊!」

  「正是,不能放過!區區幾萬兩錢,對這種豪紳算得了什麼?說不準一回頭,就又要哄著旁人用自己嫁妝替他出了這筆償金呢!文氏,你可得把自己嫁妝護好了!別給這等小人鑽了空子!」

  你一言我一語,場面亂極。朱子軒耳中嗡鳴一片,看著文心緩緩起身,朝他靠近過來。

  她嘴角勾了抹笑,冷冷地道:「朱子軒,從今兒起,咱們沒瓜葛了。」

  朱子軒喉嚨幹痛,張開嘴想說點什麼,胸腔裡氣血翻湧,卻發不出半點聲息。

  「這幾年光陰,我只當喂了狗。盛城,你最好再別來了,你瞧瞧你如今的名聲,你朱家的名聲……嘖嘖,真惜,都給你毀了呢……」

  她淡淡笑著,眼中卻是淚花點點。

  天知道她為了這一天,忍了有多久。終於得了自由,卻始終不及想像中那般痛快。餘生,她就得獨個兒過了……

  兩個孩子會不會怨她呢……

  妹子婚期在即,可會受了影響?

  她爹娘,能否接受一個和離的她……

  公堂前的哄鬧聲,文太太聽不見了。自淩天富出現後,她就因心情太過激動,靠在豐鈺身上暈了過去。

  豐鈺著人將文嵩喊了過來,又吩咐去請了醫者。安錦南走到崔甯身後時,便從窗前看見豐鈺和文嵩並肩立在車畔。

  他眸色深深,臉色沉沉,嘴唇緊抿著,半晌,移開頭去,坐在一旁握了隻杯盞,拿在掌心不住把玩。

  崔寧對他十分熟悉,知他不高興,躬身行了一禮。「屬下辦事不力,當晚確實疏漏,未曾發現王翀等人……」

  安錦南眼眸低垂,並沒有看他。掌心的瓷杯輕輕發出碎裂的聲響,攤開手,任碎瓷齏粉般落下,許久方道:「該來的總會來。如今他主動暴露自己,只怕,我們京城的探子也已經暴露了。」

  崔寧眉頭一緊:「那,侯爺有何打算?」

  安錦南淡淡笑了下:「打算?他主動現身,想必很快就會來找本侯。靜待便是。」

  崔寧放心不下,臉色凝重地道:「昔日他與侯爺到底有些情分在,屬下實在不明……」

  「崔寧。」安錦南抬起眼,終於看向他,面上帶了一抹冷嘲,「經受多少世事,你到如今還看不開?這世上哪有什麼堅不可摧的東西。遑論那摸不著看不見的所謂『情分』?」

  崔寧心內唏噓,垂頭不言語了。

  卻聽安錦南又道:「瀟瀟,本侯欲留她兩年。」

  崔寧睜大了眸子,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安錦南似乎有些著惱,頗煩躁地道:「屆時能不能成,看你自己造化。」

  說完,他站起身來,振了振衣袖便走了出去。

  崔寧定定地盯著他背影,如何不敢相信。

  侯爺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樣麼?

  若是侯爺同意,二太太想來便不會反對……便她再不情願,也得給侯爺面子。

  可是……他沒想過,他真的做夢都不曾想過。他以為這件事終只會成為黃粱一夢,塵封在他心底的小小角落。

  當日侯爺那麼惱,他甚至以為自己會為自己膽大包天的念頭而付出生命代價。

  而今,他平步青雲,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侯爺還許他兩年後提親……

  崔寧緊緊捏住拳頭,閉緊嘴巴,才能壓抑自己心內的狂喜和感動。

  他突然好思念那個靈秀活潑的姑娘,好想看一看她!

  崔寧快步奔出屋子,將佩刀丟給樓下守著的屬下,飛身上馬,箭般彈了出去。

  馬蹄聲響,合著他如鼓的心跳。

  他咧唇笑著,似乎又有風沙迷了眼,眼眶一片濕潤,晶瑩的淚珠子不及成型,就給清風拂散。

  **

  夜了,文家才上了燈。文心望著四周熟悉的景致,這回是真的回來了,不再是個過客,而是即將重新以自由人的身份住回昔年的院子。

  入過獄,已算名聲上的一大污點。好在留了性命回來,無人忍心苛責於她。文氏上下人人討伐朱家,傍晚朱太太上門,想求文太太幫忙打點朱子軒的事,文太太將人從頭到腳痛駡一番攆了出去。

  朱子軒這回做的事,並非納兩個姬妾或是夫妻倆吵嘴鬧彆扭這種小事。他推文心頂罪,還當眾休妻,他早把文心的性命和臉面雙雙棄之不顧,若這樣還推文心回去,等同將閨女送給人折磨。文太太心裡有氣,恨不得親手把朱子軒砍了十段八段。誰能忍心,看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被人如此作踐?

  不過,誰都明白,只要有兩個孩子在,朱家還會有理由找上門來拉扯。或是索要孩子,或是以情動人。文太太鐵了心,已經通告過上下人等,但凡朱家人靠近宅子,一律不准進入,她決不能容許有人奪走文心最後的所有。

  如今,這兩個孩子就是文心唯一活下去的動力和倚仗。

  另一邊,安錦南手執酒壺,親手替對面坐著的人斟了杯酒。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落在杯身,不起眼的棉布衣裳掩不住通身氣派,對面人含笑抿了一口酒,贊了一聲。

  「換骨醪?多年不見,錦南還是好這口?好酒!夠勁!」

  安錦南沒什麼表情,舉杯飲了半數。

  「酒已飲了,玄容,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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