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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退休日記》第59章
第 59 章

  兩人牽手朝梅林深處走去。耳畔風聲簌簌, 梅瓣飄香。

  安錦南也不知為何每每遇到豐鈺, 自己就像久不沾葷腥的獸乍見了肉般,總想挨挨蹭蹭親近一二。

  他掌心中的手指涼涼的,被他緊緊攥住。拇指從她光滑的手背摩挲至指頭, 他記得她手上有凍瘡的舊疤痕, 還有許多細碎的小傷口。那樣一雙曾被他嫌棄過的不好看的手, 此刻握在手裡, 卻半點不覺厭惡, 甚至在心裡躍起點點的企盼, 隻望她不要掙脫才好。當然,掙脫也不要緊, 他力氣大, 還是可以再牽回來的……

  安錦南面部線條不自覺地變得柔和起來。豐鈺朝他看去,見他眼角眉梢都似染了春風,幽深的瞳仁映著梅花豔紅的影,將太過蒼白的面色折射出幾許微醺的意味。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 他垂下頭, 微微俯身, 無言地朝她看去。

  盡在咫尺的距離,交握的雙手, 眼前這神色困惑,面容清秀纖細倔強的姑娘即將是他的妻。

  有生之年第一次渴望過的, 想要留在身畔的人。

  她並無特別之處, 只是這樣清清淡淡的一個女子。他曾自我懷疑自我否定過無數次, 拒絕逃避過無數次,最終還是掙不開……他說不清如何走入了她織的網,只知道,自己喜歡如此,並且,甘願沉淪。

  他輕輕伏低身子,伸手取下她鬢邊沾染的一葉花瓣。然後覆手,遮住她的眼睛。

  奇異的氣氛籠罩四周,恍若這並非嚴冬,而是惱人的芳菲四月。

  曾有過的幾次親吻,給兩人獨處的時光平添了幾許曖昧,此刻,溫熱的呼吸在耳畔,他用低回醇厚的聲音道:「豐鈺,本侯……」

  豐鈺閉緊了眼睛,以為他的吻就要落下,聲音卻在此時戛然而止。

  寬大的手掌抽去,豐鈺眸色迷離地抬頭,見適才與自己溫言淺笑並肩漫步的安錦南此刻又恢復了平素的冷峻威嚴。

  他凝住眉頭,轉身看向不遠處的不速之客。

  卓鳴垂頭拱手立在後頭,頭上隱約見汗,暗道:「怪不得崔寧不肯上前,推了我來回報……」

  安錦南大手落在豐鈺肩上,聲音微冷:「你且候著,本侯去去就來。」

  他轉過身,停在卓鳴面前,冷冷睨他數息,才語調冰涼地道:「說!」

  很快,安錦南和卓鳴離開了梅林,他雖囑咐豐鈺在此等候,可豐鈺並不打算聽從他的安排。她還憂心著文心,今日文心找她出來,只怕是年節前最後一次見面了。甚至……有可能待她出嫁,都難再見一回。屆時文心肚子大起來,婚禮都是不能參加的。

  豐鈺有些難過,說起自己身邊的知交好友,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文心是她最在乎的一個,也是待她最好的朋友。多年情誼沒被時光消磨,他們還如小時候一般,彼此信任溫暖。

  她腳步急匆匆地朝外走,踏在雪上發出輕微的響聲,眼看就到了梅林盡頭,卻見小道那頭,三五個人一行,正迎面朝她而來。

  文心邀她至此,原是與寺裡打過招呼的,輕易不會放外男進來,自然,安錦南這種級別的人物不會受阻,可眼前這些人……

  她腳步頓住,想要避開,可對方已經看見了她。打頭那人認出她來,雙眸驟亮,嘴角掛了抹興味十足的笑:「喲,這不是豐大小姐麼?」

  豐鈺雙拳緊握,退後三步,朝來人略一頷首。她目光低垂,去尋第二條出路,繞進密匝的林中去也不失為一種法子,可……難免狼狽。

  她端持著該有的儀範,只盼嘉毅侯這名頭真的好用。

  安錦南與她的婚事,如今盛城該當無人不知,鄭家雖是商賈,向來消息靈敏……

  她稍稍將心放定,立在側旁等眾人讓出道來。

  鄭英卻全沒這個自覺。他上回在豐家已經見過豐鈺,當時只覺此女妝扮灰敗老氣,半點提不起他的興趣,此時朝她打量,卻見其茜裙輕裘,薄施粉黛,立在白雪豔梅之中,陽光折射在雪面上,又映襯著她的臉,潔白秀美,熒光瀲灩。觀之身段,細束纖腰,修長窈窕,倒比從前耀眼。

  察覺到豐鈺目光朝左邊瞧,他朝身後幾個同行的人打個眼色。他速步朝她走去,調笑道:「姑娘與我在此處偶遇,可見是有緣,上回鄭英錯怪了姑娘,還不曾與姑娘致歉。」

  豐鈺眸色一緊,隨著他的靠近,他身畔那幾人極快地分散開,從各處堵住她可能逃去的旁路。豐鈺面色不變,沒有露出怯意,她微揚下巴,淡淡道:「鄭公子說笑了,我兄長與從人便在左近相候,不擾公子與友人賞花,告辭。」

  她挺直腰背,暗暗咬緊牙關,大大方方地朝前走,行至鄭英面前五六步遠,她停了下來。鄭英並無讓路之意,那雙眼睛,在她身上無禮的打量。

  唯今只有身後無人攔阻,可身後,梅林深處,她若避去,便露了怯,鄭英如此張狂大膽,他怎會不追?梅林前方乃是山壁,她又能逃往何處?

  她咬了咬牙,聲音冷下來:「鄭公子這是何意?」

  鄭英笑道:「致歉嘛,鄭某很有誠意的。姑娘如此冷若冰霜,可與當日那信中所寫的字不大一樣,何轅,你可還記得,豐姑娘在信中喊我什麼?」

  他身側一人大聲笑道:「鄭郎嘛!慕鄭郎風采,祈望一會……嘖嘖嘖,豐姑娘信中膽大熱情,怎面見了卻是這般拘謹?」

  鄭英嘿嘿笑著,一步步靠前,豐鈺回眸,見身後竟也立了人。

  她被圍堵在人牆中,眸色越發冰冷。當日事早已查明,是客氏的陪房刻意陷害,鄭家如何不知?此番卻又拿那封作假的信來當面折辱,鄭英分明是故意的!

  濃烈的酒味從鄭英等人身上發散出來,豐鈺知道今日不能善了,逃無可逃,若大聲呼救,文心和從人們雖在左近可趕來相護,可她的名聲,也便隨之完了。

  鄭英越走越近:「姑娘不是說,傾慕於我,願效文君相如,與我同奏一曲鳳求凰?我這便在姑娘眼前,姑娘卻羞什麼?」

  伸出手,就朝豐鈺的臉頰撫去。豐鈺閃身避過,同時注意著身側其他人的動作。她繃緊了面孔:「公子慎言!我勸公子快些醒一醒神,莫要因一時糊塗犯了大錯。有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公子可要三思!」

  她話中濃濃的威脅,只盼鄭英聽得明白。她並非沒家世沒背景的人,鄭英今日敢動她,毀了她和安錦南的婚事,豐家就能跟他豁出命去鬥個你死我活。

  鄭英嗤笑一聲,他任性妄為慣了,什麼錯沒犯過?當街調戲婦人,與人爭風吃醋害了人命,賭錢喝酒鬧點事來,不論什麼麻煩都有他家數不盡用不完的銀子擺平。他雖不大敢惹官家,可此刻醉了酒,又有身邊的狐朋狗友攛掇,他哪裡還顧得上?笑嘻嘻地兩手一抱,嘴裡不乾不淨地道:「喲,我好怕啊!姑娘說什麼冤家?倒是了,可不就是冤家?」

  豐鈺揚手一掌朝他揮去,她面容因怒而微微泛紅,聲色俱厲地道:「你給我放尊重些!」

  鄭英橫臂將她手掌鉗住,在她指尖使勁嗅了嗅,「好香!」

  身邊暴起一陣哄笑,氣得豐鈺臉色一陣陣發青,「鄭英,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鄭英將她手一扯,另一隻手撫上,去捏她的下巴:「怎麼不知?姑娘心心念念與我做對鴛鴦,我這不是……」

  「鄭英!」豐鈺厲色道:「你可知,我即將與嘉毅侯成婚!你敢動我,我夫君豈能饒你?」

  情急下,哪裡還顧得上矜持,她揚聲高喝,只盼嚇退了歹人。鄭英身側一人眼神閃爍,偷偷扯了扯鄭英的衣角:「四哥,咱們……」

  鄭英反手一掌,將那人臉頰打得高高腫起,「怕甚?」

  他眸中射出怨毒的光,將豐鈺一扯,帶進臂彎,「你們豐家害的我們鄭家多慘你可知?好容易得著機會,我不在你身上收個夠本,怎對得起我一家老小?你以為你什麼東西!等老子玩完了,給你畫張春圖,送給你那克妻鬼未婚夫瞧瞧,看你給老子玩成什麼賤樣!」

  鄭英見眾人似乎都有些懼意,眸子一厲,喝道:「你們怕什麼?這可是未來侯夫人,你們做夢都夠不著的人!錯過這村兒,哪還有這店兒?給嘉毅侯戴綠帽,想想都夠興奮!」

  「是麼?」

  冷冷的一聲問,從鄭英身後傳來。

  鄭英未及反應,他周遭的人已變了臉。

  豐鈺掙扎扭動著身子,好容易扭過頭來。越過鄭英的肩膀,她看見小道之上,安錦南面色沉沉的立在那兒。

  她原是個清冷又驕傲的人,適才那種情形,都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弱態。此時見著了他,不知怎麼,心裡突然就酸酸澀澀的好生委屈。

  百種情緒一齊湧上,她眸中不由自主地泛起濕意。

  鄭英意識到不對,攥住豐鈺的手臂帶她一併轉過身來。

  安錦南瞳孔縮了縮,薄薄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

  他看起來面無表情,可他周身都是不容忽視的殺氣。

  鄭英未曾見過嘉毅侯本人,可不知為何,他一見面前這高大而陰鬱的男人,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喉結滾了滾,餘光瞥見他那幾個狐朋狗友已經逃得逃,跪的跪。

  他手裡還握著豐鈺的腕子,下意識地鬆開了,豐鈺快步朝安錦南奔了過去。

  安錦南面無表情,看也沒看避到自己身後的女人。

  鄭英勉強擠出個笑:「小……小人……錯認了人……侯爺您……」

  安錦南似乎長舒了一口氣,冰冷的面容浮出一抹輕笑,他朝鄭英招手:「過來!」

  鄭英慢吞吞地朝前挪步,嘴裡仍在辯解:「小人真不是有意……」

  安錦南等他近前,眸子半眯,頷首道:「嗯,過來。」

  鄭英只得又近了兩步,抬臉望著安錦南道:「候……侯爺?」

  安錦南淡淡一笑,舉起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侯……」

  鄭英這句話沒能說完。

  安錦南按在他肩膀上的那隻手,突然攥上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豐鈺聽見安錦南冰冷而暴怒的聲音:「卓鳴,把她帶下去!」

  豐鈺動了動嘴唇,尚未說出什麼,卓鳴不知從何處閃身出來,朝她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心中有些忐忑,抿一抿嘴唇,沒有違逆安錦南的命令。

  **

  豐鈺人在廂房中,手裡捧著茶,卻是一口未飲。

  聽得門響,她從椅中站起身來,伴著一絲寒意,安錦南面沉如水地從外邁入。

  門被重重帶上,豐鈺眸光閃了閃,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她的視線落在安錦南的手上。

  她不知道,安錦南會如何處置鄭英。

  「茶!」安錦南一掀衣擺,在適才豐鈺坐的椅上坐了。

  豐鈺近前,輕瞥他一眼,依言替他倒了茶。

  安錦南視線停在她的指尖,看她仔細衝了茶杯,又撇清了茶末,才斟滿水遞到他手上。

  安錦南沒有接。

  他抬手將她手腕攥住,然後另一手翻出,掀開了她的袖子。

  白璧般的臂膀顯露出來。豐鈺待要躲,卻躲到哪兒去?

  手中茶水潑了自己和安錦南一身。茶杯咣地一聲墜地,裂成細細的碎片。

  「躲什麼?」安錦南眉眼沉沉地看她,她白皙的手臂上,有被鄭英捏出的痕跡。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

  「與本侯一處時,那潑辣勁兒呢?」

  他可記得前番兩回的痛楚,她是用了十足的勁道在抗拒的。

  今天,卻親眼見她被人碰觸而毫無避開的餘地。

  他怎能不惱,怎能不氣?

  他恨不得生生撕了那下流東西!

  事實上,他也是這樣做了。

  豐鈺注意到他袖口處,幾滴顏色極暗的血跡。

  她瞳孔微縮,被他捏得生疼,眼底泛起不甘的淚意。

  若不是他突然來到,她怎會與文心和小環他們分開?

  若不是他突然離去,她又怎會獨個兒一人留在梅林?

  豐鈺從不會對人隨意期許,可不能否認,她心底對安錦南,和對旁人還是有所不同……至於為何,她沒想過,也不敢想……

  安錦南見她紅著眼睛倔強地不說話,他心中惱恨已極,一把鬆開她,將她推開,然後握拳,重重拍在案上。

  豐鈺給他推個趔趄,後退兩步才站穩。桌上茶壺被他一拳震得跳起,嘩啦啦響聲一片。

  下一秒,安錦南站起身,朝她走來。

  豐鈺仰起臉,沒有後退。安錦南高大的身影覆上,兩手捧住她的臉。他眼中有她讀不懂的情愫在流動,他聲音低啞得不像話,說出口的話分明是命令,卻又像是祈求。

  「別再讓我撞見你和別人親昵……」

  豐鈺沒答,她奇怪自己的反應。

  眼淚好像不受控制,喉嚨裡酸澀得不像話。

  安錦南的吻落下,她甚至沒有推拒。

  她閉上眼睛,握成拳的兩手鬆開,抱住了安錦南的腰。

  似乎有個聲音在她腦海中,將她理智轟炸得一點都不剩。

  他不是在介意他作為嘉毅侯的顏面,而是……

  他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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