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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退休日記》第63章
第 63 章

  羞恥的抿住嘴唇, 豐鈺眸中瞬時漫了一層委屈的水霧。

  她仰起頭,不由胡思亂想, 夫妻是什麼?

  一紙婚書,一系列的繁文縟節過後,兩個本來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就能如此親密相貼……

  豐鈺羞得腳趾頭都勾了起來, 咬緊牙齒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眼淚沒來由地順著眼角滑落, 連忙側過頭去,用枕頭蓋住大半張臉。

  他托住她的腰,視線落下,注意到她潔白如玉的腿上, 膝蓋處,細細的淡淡的淺痕……

  再凝神去瞧,肩頭背上, 上臂……也有些許年代久遠的舊傷。

  他眸子陡然一沉, 止住動作捏住她的下巴將她臉孔扳正。

  「誰弄的?」

  他眸中風襲雲湧,掩不住的怒色。和心痛……

  豐鈺鼻頭一酸,好想扯過什麼, 將自己累累傷痕掩住。

  這麼多年, 這些舊傷不曾給任何人看過。碎瓷上跪了一晚,她差點失去了雙腿。手指上給人針刺棒夾,手臂肩頭被擰傷紮傷過無數次。

  那痛楚久遠得自己都幾乎記不清了。

  入宮第七年起, 她成為永和宮長寧軒最有話語權的掌事姑姑, 陳年舊傷, 她早強迫自己忘卻。

  唯夜深人靜,午夜夢回,當年境遇強行豁開美夢,將那些數不盡的屈辱難堪,一筆一筆劃刻進心間。

  其實怎能忘?她戰戰兢兢咬牙活了這麼多年,時時提醒自己要謹言慎行,為的便是不再重復舊年那些苦楚。

  可她並沒想過要將這滿心傷痛訴給誰聽。

  一來是最親近的人並不關心,二來是怕太過哀傷嘮叨反惹人厭膩。

  她從來活得都不容易。那些沉重的不堪的,不如自己背起。

  此刻眼前的男人壓抑著快要炸裂的渴望。他溫柔地探視她身上的舊痕,指尖似灼燒的炭火,在她每一處傷口小心翼翼地掠過,驚起一串串戰慄的漣漪。

  她在他眼底看見心疼。

  她鼻端酸澀,勉強扯了扯嘴角,「不疼了……」

  聲音夾了一抹嬌柔而委屈的顫,安錦南蹙眉凝望她,抬手輕撫她的額發,低啞地道:「本侯……替你討回來……」

  豐鈺搖了搖頭。

  大多數的屈辱,她都已自己討回來了。至於其餘的,她沒能力辦到的,就只有強行忘卻……

  記著那些恨,又如何繼續自己的生活?

  她已從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逃了出來,隱忍過那十年,這世上已甚少有什麼東西叫她失了進退……

  安錦南綿綿的吻落在她額上。

  豐鈺感受到他無言的動作背後,那一抹難得的珍視。

  安錦南的感情來得莫名,她從不曾察覺。

  可不能否認,被人心疼被人在意這種感覺,真的很窩心……

  五年前宮中初識,她只是一個被人隨便指派而來,服侍他這凱旋而歸的統帥的侍婢。

  他那樣的高高在上,而她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她陪他在武英殿的官房裡,度過短暫的十數日時光。

  不曾想緣分是這樣奇妙的聯繫。五年前的因,種下今日的果。

  她在他心底烙下痕跡,求娶為妻。

  五年中,分別後的無數個日夜,她曾悄悄走入他的夢境,在絕望和痛楚中,用一抹冷香,占了他心底最角落的位置。

  而她茫然懵懂,對此一無所知。

  原以為是短暫的一段平常回憶。她守在他身邊,在他高燒不退頭痛不已的那些個夜晚,用一雙稍嫌粗糙的手細心的照料服侍。

  也不過是尋常的相處。

  恪守在本分和禮教的範圍內,她當時心境,大抵還有些委屈。安守在貴人身邊,本與那些外男毫無關係,可這皇親國戚非要任性地闖了宮門,叫她平白給人指了來,在宸妃的記恨簿上,添了一筆痕跡。

  宮中生活本已不易,這段境遇給她好不容易緩和些的生活,更添了幾絲風雨。

  那之後她被宸妃針對,幾番受刑,幾乎喪命。

  她猶記得,她跪在狹長的走道上,雨幕中望著他面無表情地從她眼前走過。

  他穿一身錦緞,高大威嚴,自有從人踮著腳替他遮傘。

  淑妃因謀害皇嗣敗露而「自絕」,這樣的大罪,因他功名赫赫,而未有牽涉。

  他仍是金鑾殿上最最寵的朝臣。宮中內宴,永遠有他的身影。

  幾番相遇,他好似已經不認得她。

  她甚至想,自己平白受的那些罪,也許只能怪責命運多舛。

  唯那一次,他出言將她從宸妃手下喚過,她記得自己顫顫巍巍朝他走去時,宸妃恨毒的目光,皇帝意味深長的凝視,……他如一尊金塑的神像,端坐在那裡,大殿之上寂靜無聲,他目光平靜深邃,面無表情,朝她輕聲道:「芷蘭,過來與本侯添酒。」

  一語,幾乎是正面與聖眷正隆的寵妃開戰。

  他似乎借由她,在向全天下昭示著,自己永不會忘卻那筆血債。

  她像是踩在鋼絲繩上,他與宸妃在拉鋸的兩端,一個百般牽拽著繩索,想要纏住她的腳,勒緊她的喉。一個用波瀾不興的眸子淡淡地注視著她,瞧她努力的一次次爬起,艱難地朝他走去……

  最後誰輸誰贏,豐鈺是說不清的。

  宮中之人,便驕縱如宸妃,在某些利益面前,也不得不讓步。嘉毅侯自己,又何嘗能不放手?

  也許以淑妃的死和宸妃的永久不孕為代價,這筆賬,在風中消散了痕跡。只餘一個無辜受累的她,帶著這滿身的傷,承載著那些風雨飄搖的歲月裡,緩緩流逝的許多哀歎……

  此刻是別番境遇。

  她成了他的妻。

  舊日不起眼的宮中奴婢,因著他的青眼,一躍為嘉毅侯嫡妻。

  眼前的他,再看不見舊日那冷漠狠絕的模樣。他溫柔地愛寵,沉重的她幾乎承受不住的那麼多,那麼多。

  豐鈺不知如何回應,唯有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脊。

  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的安錦南似被陡然驚醒。他細密的吻突然變得瘋狂。

  她知道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關貴人雖不甚受寵,每每皇帝與宸妃有了齟齬,就會宿在關貴人的宮內,隔著一道明黃色的紗簾,她就守在側殿之中。

  如今……

  她亂七八糟的念頭還未從腦中甩脫,就驟然感到一抹痛意。

  她仰起臉,眸中水汽朦朦,淚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疼痛不是不能忍耐,更多的是羞恥。

  是對二十五年堅守的清白的告別。

  她這並不愉快的一生,終將在某個男人的身側開啟另一幅茫茫看不到盡頭的新篇。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生離和死別,寵溺或疏冷,色衰而愛弛,她會有怎樣的餘生?

  豐鈺嘴唇已咬得沁了血色,她掙扎扭動著,口中溢出殘破的輕喚,「侯爺……」

  低啞破碎的嗓音,帶著藏不住的澀意和怯弱,似哭似訴。安錦南抬眼望著她,嘴唇輕啟,咬住她的耳尖,將熱氣噴在她頸側,低低的誘哄:「稍忍一忍……」

  她睜大眼睛,透過朦朦的水霧看向帳頂。

  她什麼都看不清,大紅色雲紗帳上,夜明珠發出淡淡的幽光,在她眼前漫成一團氤氳的霧。

  男人冷峻的臉亦在她迷離的眼前模糊了形狀,她沒力氣了,掙不開,逃不掉,睜大含了泉水的眼睛,睫毛輕輕顫動著,最終認命地鬆開了緊攥的拳……

  **

  天光自半透的窗紗射入進來,床帳半開,從裡伸出一隻細白的手。

  豐鈺頭昏腦漲地想起身,一隻健碩的臂膀橫來,箍住她將她撈了回去。

  昨夜的旖旎記憶回籠,她臉燒似火,扣住他手腕,小聲道:「侯爺,今日還要祭祖……」

  婚禮畢,按律是要給父母叔伯和宗族的長輩們奉茶的。安錦南這一脈只餘他一人,其餘族中人,除安二太太一房,皆與他血緣不深。加之他高位若此,自帶了幾分懾人威嚴,如今安氏一族以他為首,他的妻子,自是不需在人前跪地聽訓的。

  禮成後,便入祠堂寄名,豐鈺的姓氏,從此在前添一「安」字。安豐氏,盛城安氏宗族主母。

  這個身份多少有些沉重。幾十年前安錦南一脈遷入京城,如今人員凋零只餘他孑然歸鄉。此番終迎了續弦,從此添兒育女再茂枝絡。豐鈺身上的擔子,不輕……

  加之安錦南刑妻克子之名在外,更在這壓力之上,再添一縷陰雲。

  安錦南半眯著鳳目,觸手涼滑的香肌,細嗅,那冷香淺淺淡淡的縈繞在鼻端,撫了撫她的嘴唇,他聲音沙啞地開口:「用的是什麼香?」

  太特別,一隔五年,總難忘卻。

  多少夢境中,這獨特的清香撫慰了他的孤絕。似乎頭痛欲裂時,這冷香有著熨帖人心的功效……

  豐鈺彆扭地逃避著他的手。昨夜那紅燭燃了一夜不曾歇,可到底光線昏暗,自己又在百般的掙扎羞怯。此刻意識清明,陽光灑進來,自己這樣子,太過扎眼……她擁著錦被,半是彆扭半是敷衍地道:「是我自己調的,用了些藥草,有寧神之效……」

  更多的,是冰涼凜冽的清苦味道,能讓她清醒,不致在任何時候犯糊塗……

  安錦南低低笑了聲,大手抓住錦被一角,將豐鈺從被中扯了出來。

  他翻身覆上,在她頸側輕哼道:「本侯很喜歡……」

  豐鈺驀地把臉一紅,伸手推向他。

  眸子不悅地盯著他,眼裡的嬌軟羞怯和恐懼卻是藏不住。

  清冷如她,原也有如此無助嬌弱的時候……

  安錦南唇角勾了抹笑,才要啟唇吻落。

  窗外傳來韓嬤嬤沒有半點情緒起伏的聲音。

  「夫人,時辰差不多了!」

  豐鈺大窘,手上用勁,一把推開了安錦南。

  她如受驚的小獸,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本就是臉皮薄的,不想這新婚的頭天,就因賴床給人來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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