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豐鈺從來不知, 原來安錦南耍起無賴, 不比那些個聲名狼藉的公子哥兒好到哪兒去。
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這樣的姿勢,這樣曖昧的對話,這樣的安錦南, 突然讓所有的語言都蒼白起來。
他嘴唇很熱,很軟, 輕輕刮擦著她的耳邊, 讓她心裡羞窘不已惱恨不已, 曲起腿, 下意識撞了上去。
安錦南猛然沉下身軀,將她雙腿並整個人都死死壓制住。
唇邊勾了抹冷笑, 戲謔地道:「覺得本侯還會容你得逞?」
豐鈺閉著眼, 不敢瞧他。心裡無邊的恨意湧上, 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如今母仇未報, 日日蹉跎著光陰。與眼前這人糾纏不休, 理不清剪不斷的刮連。
自己出宮後其實沒一樣事做得好。
難不成此生就注定做個服侍人的玩意兒?供人驅使、侮辱、呼來喝去的麼?
安錦南亦不是傻子,豐鈺這般表現明顯並非是出於羞澀, 而是難堪。
可他……不想放手。
安錦南貼在她身上,感受身下柔軟無骨的溫綿。
貪婪嗅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氣,欲念似要炸開來, 分裂著他的感情和理智。
豐鈺冷中帶顫的聲音傳來:「侯爺……流言亦可殺人, 不知有何好處?」
安錦南閉了閉眼, 四肢百骸無不叫囂的渴望被強行抑住,直起身將她鬆開。
豐鈺釵橫發亂地爬起來,聽安錦南道:「坐著。」
阻止她離開,並道:「放心……」不動你就是。
如何放心?豐鈺恨不得伸手打他幾巴掌。
安錦南敲了敲桌面,道:「你可知,流言何來?」
豐鈺抬眼,見安錦南神色有些不屑的樣子,她心中一定,順著他的話頭想道:車馬受襲,兩人暴露人前。可道旁百姓,能認出安錦南的車馬不難,卻如何認出她是豐鈺?又如何添油加醋把當年宮中事翻出來亂傳?
她與安錦南相識於宮中,除了豐家諸人,和嘉毅侯府,還有什麼人知曉?
豐鈺想到一種可能,眉頭緊緊凝了起來。
安錦南瞧她模樣,知道她大抵已經想透,抱臂倚在身後的靠背上,淡淡道:「本侯不曾約束流言,一則,事關於你。豐家費盡心力百般將你與本侯引在一處,加以添描,本侯不知,是否你授意為之,恐亂了你的部署,故而一直未曾出面。」
豐鈺登時大惱,橫向安錦南,「侯爺慎言!」她是瘋了麼,將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她故意將自己和他描繪成一對姦夫、淫、婦,何種部署能自絕至此?
安錦南眸中滑過一抹不易察覺得淺笑,抿了抿唇,道:「二則,流言並非都是虛傳。」
豐鈺扭頭睨向他。
安錦南濃眉舒展,笑意已藏不住,「本侯確實有心……」
想與你一度春風……
只是這話,很難說出口。對自己心中所想,已經全然無法掩飾。
他想進一步。
想更貼近一點。
想名正言順做他想做的事。
不加強迫的,在她心甘情願的情境下。
豐鈺意識到他是在說什麼,想及前幾回的難堪尷尬,她霍地站了起來。
是她不該來!
是她不該對這妄自尊大目中無人的男人抱有能說通道理的幻想!
他分明就是存心要坐實那些流言。
他是故意的!
至於他為何這樣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豐鈺抿了抿嘴唇,想要撂下什麼決絕的狠話然後離開。安錦南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指尖敲了敲桌案,「你這幅模樣出去?」
豐鈺腳步怔了下,心中滿溢了惱恨。他憑什麼如此氣定神閒?
罪魁禍首便是他,如何他卻像是事不關己一般,瞧她如此的掙扎為難?
她閉了閉眼,沉聲道:「侯爺……豐鈺感激您幾番相助,可不代表……」
「夠了。」安錦南站起身來,適時打斷她的話,「今天到此為止。」
豐鈺抿住嘴唇,氣惱地看向他。
安錦南拉開門走了出去,至門前,並沒有回頭看她。低沉的語調傳來:「明日,本侯會遣人至豐家。」
豐鈺攥緊了拳頭,疾步跟了上去,「侯爺,安錦南,你到底……」
門從外被閉合,豐鈺幾乎收勢不住撞將上去。
她握拳捶了下門板,又抬腳踢了一記。
安錦南到底想要幹什麼!
她快被他折磨死了!
越想推開,越是深陷。越想遠離,越是糾纏。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安錦南三個字已經絲絲縷縷地滲入她的生活?
對旁人,她尚可存有一絲理智,慢慢籌謀算計,可對安錦南……此人如此狂妄自大,她該如何?
當初就該任他痛死,不予理會!
她這般憤憤地想著,胸腔聚積了滿滿的惱恨。可她知道,如果沒有安錦南,她甚至連母親當年之事都查不出。
她是這樣心比天高,卻又命比紙薄。
以為自己足夠聰明冷靜,其實在許多不加掩飾的惡意面前,她除了憤怒,並沒有旁的更好的法子。
她是生活在幽暗得見不得光的世界裡的人。
唯用淺薄的力量慢慢籌劃些許見不得人的陰私詭計,達成一些不能與外人道之的小小心願。就連復仇,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與之硬碰。她這樣卑微弱小……這樣頹然不堪……
安瀟瀟推門進來,見豐鈺怔怔靠在門旁發呆,她頭上一縷青絲拂在面上,釵子鬆了半邊。安瀟瀟垂下眼,強裝鎮定地挽了豐鈺的手臂,「姐姐,屏風後有發梳,我幫你抿抿頭髮?」
豐鈺自不可能這般出門,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任安瀟瀟將她扶到屏風後面,在桌前落座。
安瀟瀟從屜中抽出一隻鑲銀嵌寶的象牙梳子,替豐鈺解了髮髻。
青絲紛紛而落,垂在肩頭,襯著素白的臉,比平素多了幾絲柔弱的女兒嬌俏。
這樣的豐鈺看來不再是帶著鎧甲的刺蝟,她失落時再不是那般無懈可擊,沒來由讓安瀟瀟心疼了一下。
前番兄長做過什麼,她只是胡亂猜測。今日,豐鈺這幅模樣,被她親眼撞破。她畢竟是個未嫁的少女,才知情為何物,肌膚相親對她是件太遙遠的事,想也不敢想。胡亂猜了開頭,就窘得自己臉上密佈紅雲。
兄長真莽撞……豐姐姐這樣神色,想是還沒說清楚就……?
安瀟瀟對自家兄長的愚鈍已經不知該說什麼。
她用發梳細細地替豐鈺梳發,儘量斟酌著用詞,「……兄長從沒和女孩子相處過,若有失禮之處,姐姐不要怪他……」
豐鈺冷笑了下。
怪他?她怎麼敢?
堂堂嘉毅侯府以勢壓人,欺辱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家,說出去不怕人笑話!
「這枚梳子,原是兄長買來想送與姐姐的……」
「不止這把,兄長屋裡一口箱子裡,幾十把各樣的發梳。」
「姐姐不明,這是什麼意思麼」
「那當日,兄長未及多想,替姐姐擋住那刀……於姐姐看來,也是兄長的一時興起」
「說句不好聽的,兄長這等身份,什麼人值得他以身犯險,當時那種情境,又怎容得遲疑半分」
「他是想也未及想 ,便護住了姐姐……」
「姐姐還不明麼?」
「這許多年來,不是沒人想親近兄長,可兄長不願。」
「家中不是沒有旁的懂推拿或醫術的侍婢,是兄長不許人近前。」
「姐姐不曾想,為何兄長只對姐姐不同?」
豐鈺怔怔無言,安瀟瀟每說一句,心中就煩亂一分。
許多事她未曾細想,如今一一串聯起來,腦中不斷試圖湧出的念頭,是她不敢相信的答案。
可……
這不是安錦南對她這樣無禮的理由。
安瀟瀟替她簪好鬢邊的髮釵,拉住她的手,將發梳置於她掌心。
「姐姐,我送你出去。」
豐鈺機械垂頭,看了眼那枚發梳。
象牙雅潤的淡淡光芒,似刺痛了雙眼。
她沒來由有些眼眶發澀,將那發梳推回安瀟瀟手裡。
「我不要。」
他的憐愛,她才不稀罕。
她哪裡有那許多可供蹉跎的時光?
算算日子,自己布下的棋局也該開始收網。
總不能在毀掉仇人之前,先把自己毀了。
她目光重新變得清冷。
待走下樓,她已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而出。
門前,豐允氣急敗壞地原地打著轉,一見她出來,急忙衝將上來,「大妹妹,你不曾衝撞了侯爺吧?侯爺怎先去了?」
豐鈺尚未答話,便聽不遠處傳來一個溫潤的嗓音。
「豐姑娘?豐大哥?真巧!」
應瀾生白袍垂地,披著銀狐滾邊的毛披風,動作輕巧利落地下了馬。
「我正欲上門叨擾,不想在此遇著了諸位。」
他目光一如往日般純淨澄澈,乾淨得沒一絲陰霾。
在婚事被正式推拒後,這是她與他頭一回照面。
應瀾生半點介懷的樣子都無,笑著拱手致了禮。
「相請不如偶遇,不若一道往前面鋪子裡頭喝杯茶?」
應家在盛城亦有產業,前頭慈雲茶鋪就是他家的營生。
豐允回身看了眼送客出來的安瀟瀟,神色有些尷尬。
如今妹妹與侯爺這般,在他樓前與應瀾生寒暄,會否不妥?
豐鈺一眼看出他心思,不知出於什麼,含笑朝應瀾生持了一禮。
「我正有話,想與應公子說。」
應瀾生面帶喜意,俊顏綻開朗笑:「姑娘請。」
轉頭,安錦南就接到傳報。
卓鳴向是惜字如金,垂頭立在那兒道:「應榮直奔天香樓,接走了姑娘。」
安錦南抿了抿嘴唇,心裡翻湧著些許複雜情緒。
卓鳴的話他聽懂了,應瀾生是早知豐鈺的行蹤,特地去樓前堵人的。
若初初他還猜不透應瀾生的用意,至此時,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安錦南淡淡舒口氣,閉目靠在馬車廂壁上。
「把崔寧叫回來,著他將功贖罪。一刀之仇,今日便報了。」
他不喜欠旁人,更不准人欠了他。
新仇舊賬,大可一併算了。
給人找上門來挑釁,還龜縮著不敢接招,怎是他安錦南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