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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第8章
第八章 太太

  六爺的“太太”剛從床上爬起來,打著哈欠穿鞋。

  方伊池歇了會兒,反正後院沒人來,他就一覺睡到天色昏沉,豎起耳朵聽飯店裡似乎沒什麼大的聲音,料定今天生意不怎麼樣,便從後門出去了。

  方伊靜今早吃藥的時候,說想吃稻香村的棗花酥,方伊池這就是去給她買的。

  從小到大,他就妹妹一個親人,爹娘不知道在哪兒死了,反正打他有記憶起,身邊就只剩一個方伊靜。十幾年前,他們兄妹倆跟著北上的商隊稀裡糊塗地來到北平,一住,就住到了現在。

  方伊池疼這個妹妹,覺得她是自己個兒在亂世裡唯一的依靠,所以不論方伊靜的病多嚴重,他都沒想過放棄,更別說幾塊棗花酥了,就是再貴,他也得買。

  今兒方伊池運氣好,買到了幾塊剛出爐的棗花酥,他揣在懷裡,見路邊有人力三輪車,沒捨得叫,捨不得錢。

  又不是去飯店上班,不著急。

  方伊池在人煙稀少的街上晃晃悠悠地走著,路過破舊的牌樓子時,發現路邊有個賣糖葫蘆的老漢。

  “賣糖葫蘆咯,粘牙不要錢!”

  他摸摸口袋,買了一串,拿在手裡邊聞邊回了家。

  方伊靜還是躺在床上,床邊擱著一碗喝了大半的湯藥。

  “沒喝完?”方伊池將棗花酥從懷裡掏出來,“良藥苦口,王醫生費力配的藥,不許浪費。”

  方伊靜從被子底下探出頭,有氣無力地笑:“王醫生好些日子沒來了。”

  “你病快好了,他來幹什麼?”方伊池嘴上說得輕巧,怕方伊靜自己先放棄希望,實際上心裡沉重得很。

  他把那串糖葫蘆遞過去:“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我都多大了……”方伊靜接過,咬了一顆,齜著牙喊酸。

  “酸?”方伊池明明看她咬了一大口糖霜,壓根兒不信,“別跟我貧,老實把藥喝了。”

  有了糖葫蘆,方伊靜終於喝完了藥。方伊池這會兒早就換下了旗袍,穿一件靛藍色的小褂,端著碗往院前跑,準備蒸幾個窩窩頭當晚飯。

  正忙著呢,院前有人敲門。

  “誰啊?”他這破院子除了討債的,基本上沒人來。

  “是我。”

  “王先生?”方伊池愣了愣,放下盛面的碗,擦著手過去開門。

  飯店的客人只在飯店裡是客人,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規矩,出了平安飯店的門,只要不是看對眼兒的,那麼您走您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誰也甭搭理誰。

  但是王浮生不一樣,方伊池在他那兒拿救妹妹的藥呢。

  “您怎麼來了?”方伊池不穿旗袍的時候,少了幾分風情,卻有種去學堂念書的學生身上的那股子純勁兒。

  王浮生拎著藥箱進了院子:“看看伊靜的病。”

  “最近天冷,她咳嗽得更厲害了些。”方伊池眉宇間浮現出點點憂愁,“藥也是一天比一天貴,您配的藥倒是能負擔,可西藥卻是一天一個價。”

  “沒法子,最近不太平。”王浮生知道他的難處,輕聲安慰,“我先進去看看她。”

  “好。”方伊池替王浮生打開門,自己沒進去。

  幾股陰風吹過,黑漆漆的烏雲壓過來,沒過多久,天上就開始下雪。方伊池慌忙從廚房裡跑出來,想把棚子搭起來,免得院裡的蘿蔔被雪淹了。

  王浮生循聲從屋裡跑出來幫忙,他倆的手在搭棚子的時候碰了一下,方伊池沒當回事兒,王浮生卻猛地怔住,直勾勾地盯著他凍白的側臉發愣。

  方伊池一心栽在棚子上,外加天色昏沉,根本沒察覺到異樣,直到被王浮生一把攥住手腕,才猝然驚住。

  “王先生?”

  “你是不是見過六爺了?”

  “見過啊。”方伊池還以為妹妹出事了呢,聞言暗中松了一口氣,“他來過我們飯店。”

  “他……他對你……”

  “挺好,”方伊池繼續踮起腳搭棚子,“比我在飯店裡遇見的客人好多了。”

  他說完,頓了頓:“我不是說您。王先生,您是個好客人。”

  王浮生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和六爺比呢?”

  方伊池莫名地回頭看了一眼,沒看清王浮生的神情,只得含蓄道:“你們都是好人。”

  “他不是好人!”王浮生卻像被冒犯了似的,忽然抬高了嗓音。

  方伊池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屋裡的方伊靜也問:“哥,你們幹嗎呢?”

  他不明白王浮生發火的原因,卻也不樂意別人說六爺的壞話,只是王浮生畢竟是他的熟客,還幫著配藥,重話說不得:“王先生,您……”

  “你跟我去美國吧,”王浮生突然來了句,“我養你。”

  方伊池的一顆心被這話驚得怦怦直跳:“王醫生,您……您怎麼……”

  “我其實是留洋……唉,這麼跟你說吧,六爺他真不是什麼好人!”

  他越聽越亂:“王醫生,您是不是和六爺有什麼矛盾?”

  “方伊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王浮生痛苦地揮舞著雙臂,想把真相都說出來,可那樣自己也成了欺騙他的一員,“六爺……賀六爺他……唉!”

  “王醫生,我看您今兒好像不舒服。”眼瞧著雪越來越大,方伊池心一橫,左右聽不明白王浮生講的話,乾脆下了逐客令,“您早些回去歇著吧。”

  王浮生渾渾噩噩地走了,臨了突然跟迴光返照似的扭頭,定定地望著他:“我可能過幾天就不能給你配藥了。”

  賀六爺的話都放出來了,任誰也不能死皮賴臉地再待在方伊池的身邊。

  方伊池不明白這裡面的玄機,聞言,心狠狠一沉,剛欲多問,就見王浮生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走了,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

  他站在屋前,失魂落魄地盯著醫生的背影,心裡沒了主意。

  方伊靜的病停不了藥,王浮生不開方子,這年月他要找個新醫生,難上加難。更何況就算真的找到了新的醫生,他也不一定有錢買藥。

  風雪中傳來方伊靜的咳嗽聲,方伊池恍然回神,驚覺面頰冰冷,伸手一摸,全是薄薄的淚。

  日子是越過越苦,越過越難,方伊池狠狠地吸了兩下鼻子,擦乾眼淚轉身回屋,從灶頭拿了兩個蒸好的窩窩頭端進屋,噙著笑道:“醫生說你快好了呢。”

  方伊靜當了真,眼裡迸發出激動的光:“我也覺得最近精神好了不少。”

  “那就多吃點。”他把碗推到方伊靜手邊,“我在廚房吃過了。”

  “哥,明天我還想吃稻香村的糕點。”

  “哥哥給你買。”方伊池摸摸妹妹的頭,起身去關窗,路過櫃子的時候,瞧見裡面的黃魚已經換成了碎錢,手一抖,沒扶好窗戶,愣是發出好大一聲響。

  “哥?”方伊靜咳嗽了幾聲,“出事了嗎?”

  他慌忙調整好情緒:“沒事兒,手滑了。你歇著吧,我回屋了。”

  “哥,你早點休息。”

  “你才是。”方伊池縮著脖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原本想點煤炭,但看著方伊靜屋裡微弱的亮光,決定省省,便脫了外套鑽進滿是補丁的被子,攥著被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沒轍了,只剩攀上六爺這麼一條道兒了。

  王浮生離開了胡同口,賀六爺的車也停在那兒。

  賀作舟是坐車偷偷跟蹤王浮生來的,原本只是為了摸清方伊池的住址,哪曉得陰差陽錯,把他倆站在門前“依依惜別”的模樣看了個整,此刻神情陰晴不定,擱在膝頭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節奏。

  開車的夥計叫萬福,此刻屏息凝神,半個字兒不敢說。

  因為六爺生氣了。

  賀六爺生起氣來,不發火,不罵人,但惹他生氣的人絕對沒好果子吃。有句不那麼好聽的話是這麼講的——會咬人的狗不叫,六爺不是狗,但也是屬於睚眥必報的那一掛。

  “走吧,”果不其然,賀六爺沒當場發作,“回家。”

  萬福老老實實地開著車,權當什麼也沒看見,但第二天又被六爺點去開車時,心裡已然有了計較。

  賀六爺這是要出手了。

  賀作舟起了個大早,直奔飯店去了,進了門,二話不說,點了方伊池。

  飯店的經理賠笑跟在一旁,說:“方伊池現在還沒睡醒呢。”

  “他在哪兒睡?”

  “自然是家裡呀。”經理諂媚地做著“請”的手勢帶路,“六爺,您不常來我們這兒玩兒,不知道店裡的規矩。”

  “服務生呢,分兩種,上早班的和上晚班的。早班通常是七點半上班,有特殊情況可以八點來。”

  “晚班呢就是通宵,等早班的服務生來就可以下班了。”

  賀六爺的確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規矩,進了包廂,靠在躺椅裡,蹺著腿嗑瓜子兒。

  只可惜這瓜子兒不得勁,沒方伊池剝的好吃。

  “那你跟我說道說道,方伊池上的什麼班?”

  “方伊池上早班的時候多。”經理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倒出來,“他家裡有個生病的妹妹,晚上得由他照看著呢!”

  “生病的妹妹?”賀六爺嗑瓜子的手微頓,聯想到王浮生是個醫生,心裡有了計較。

  “可不是嗎?”經理提起方伊靜,滿臉的不忍,“方伊池他不容易啊,妹妹的病拖了四五年沒好,他當初做服務生,為的就是賺錢給她治病。”

  “六爺,我跟您說句實在話。服務生這行,不好做,要能忍,還要會討客人歡心。您別看他們拿的錢多,實際上個個都有苦衷,到手的錢根本補不上家裡的窟窿,過得完全沒有人前風光喲。”

  賀六爺默默地聽著經理念叨,伸手從兜裡掏了根煙。萬福趕在經理之前幫忙點上了,還順手把桌上的瓜子殼收攏到了一旁。

  賀作舟眯著眼睛吸了一口煙,徐徐吐出,想著方伊池的模樣,啞著嗓子笑了起來:“你也甭跟我賣慘,我問了這麼多,其實就為了一件事。”

  飯店的經理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打明兒起,方伊池就不在你們這兒上班了。”

  “哎喲六爺,您說的這是哪兒的話!”

  賀六爺懶洋洋地轉身,雙手撐著桌子,將煙灰抖落在煙灰缸裡:“要他來上班也成。”

  “……但是過了明天,他就是我賀作舟的太太。”

  “啊……啊?”

  “聽明白沒有啊?他明天就姓賀了。”賀作舟被經理目瞪口呆的模樣取悅,倒回躺椅繼續抽煙,同時老神在在地撂下一句話,“你要是敢雇用我的太太,就雇吧!”

  賀六爺的太太,別說是飯店的經理了,全北平城都找不出一個敢雇的。

  經理心知不能來硬的,可服務生就是飯店的搖錢樹,少一個他都肉疼,便硬著頭皮多說了一句:“六爺,您這話可不是在開玩笑呢嗎?方伊池怎麼就成了您的太太,這話說出去可沒人信。”

  “喲,還不樂意放人了?”賀六爺猛地撩起眼皮,涼颼颼的視線在經理臉上像把刀似的刮了兩下,“平安飯店做的難道是拍花子的生意?”

  “可說不得,可說不得!”經理被賀六爺的話嚇得半死,“我們是正經飯店,哪裡是人販子?”

  “那怎麼不放人啊?”賀六爺叼著煙慢悠悠地笑道,“我還以為你們強迫方伊池簽了什麼賣身契呢。”

  “沒有沒有。”飯店的經理冷汗涔涔,此刻也顧不上搖錢樹不搖錢樹的,只盼著方伊池快來救場。

  可惜方伊池自顧不暇,根本幫不了飯店的經理,因為他今兒出門,又被王浮生堵上了。

  面色發白的王醫生攔著他,說什麼也不讓他去上班:“你聽我一句勸,賀六爺真不是什麼好人!”

  作者有話說:謝謝大家的評論和打賞!!!!回復不過來了,愛你們麼麼噠!是的,我們池池明兒就要成賀太太了w 哦對了,標籤裡有先婚後愛,但是不是那種……算了,不劇透了_(:зゝ∠)_但是感情線肯定是細水長流的,畢竟六爺還得解釋自己搞了三個“熟客”的事兒對吧?至於身體上……下周!嗯!三萬字以內去AO3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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