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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第1章
第一章 旗袍

  方伊池打開門,讓亮堂的光在屋子裡晃了一圈,假意趕走晦氣,又將門關上。

  方伊靜的咳嗽聲從後院兒裡傳來,混著麻雀的啾鳴聲,聽上去好像是比前幾日有力了些。

  胡同口的郎中說方伊靜的病得用西藥治,方伊池狠下心買了兩支,頭一晚還擔心不起效用,現下顧慮全消了。

  他抬手從窗臺上拿了個破破爛爛的杯子,丟掉裡頭落下的枯葉,擰開水龍頭嘩啦啦地放水時,聽見隔壁的老鄰居邊吐唾沫,邊指桑駡槐。

  “這整條街就他們家最金貴,一早就開始用水,我們都趕不上趟,再怎麼擰水龍頭也是白擰!”

  “幹那檔子營生,洗再乾淨有個屁用?”

  整條胡同公用一條水管,方伊池起得早,最先用水,用得多了,別人那裡水流就小些,他都被罵習慣了。

  他把纖細的手指伸到水流下沖,寒意瞬間躥上來,像條死皮賴臉的狗,對著人流哈喇子。

  秋天來了。

  秋天對方伊池而言不僅僅意味著要存買炭火的錢,還意味著上班路上會受凍。

  他擱城西的平安飯店做服務生,聽名頭是個正經職業,但全城的人都知道,平安飯店的服務生穿旗袍,露大腿,靠給人摸賺錢。

  方伊池洗完手,又洗了把臉,將髒水接在盆裡,嘩的一聲全潑在院子的牆腳。

  “哥?”許是動靜太大,隔壁劈裡啪啦罵了一串髒話,方伊靜也在屋裡喊他。

  他把盆放在地上,推門進去,聞著濃濃的中藥味搓了搓手:“醒了?早飯我給你熱著呢,等會兒就端過來。”

  方伊靜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青白的小臉一點血色都沒有,單從輪廓上看還能看出昔日的美人坯子,只可惜如今不過是具被病痛摧殘的軀殼罷了。

  “你要去上班?”

  “嗯。”方伊池垂下眼簾,幫妹妹掖了掖被角。

  方伊靜不知道平安飯店是個什麼地方,還以為就和普通的飯店一樣,只是心疼哥哥每天起早貪黑地上班:“你也要記得吃早飯。”

  方伊池露出一個微笑,點頭說好。

  但出門後,就把笑容擱下了,回屋打開衣櫃,裡頭整整齊齊掛著十來件單薄的旗袍,清一色的藍色調。

  他從不吃早飯,一來省錢,二來去飯店會被灌酒,總是要吐的,吃什麼都不頂用。

  日光在旗袍細密的針腳上滾過,方伊池面無表情地用指尖撥弄著衣架。

  他的櫃子不值錢,漆掉了個七七八八,唯獨裡頭的衣服金貴,有些是方伊池攢錢買的,有些是熟客送的。

  他喜歡自己買的,不喜歡人家送的。

  方伊池最後挑了件開衩處繡著金絲鳳凰的旗袍,這件是他自己買的,攢了一個多月的錢。那個月他又要給妹妹買藥,又要買裙子,靠著清粥配鹹菜熬過來,硬生生瘦了十來斤。

  要是能不做服務生,方伊池也不樂意花這個錢,可唯獨做服務生能賺到幾千幾千的小費。而做服務生拿小費的代價,就是要自己買漂亮合身的裙子,吸引客人的目光。

  倘若沒有客人點你,哪來的小費呢?

  方伊池長了一張漂亮的臉,可再漂亮的臉也需要別的東西點綴。

  旗袍就是他的戰袍。

  方伊池把熱好的粥端給了方伊靜,臨走前看了看灶上熬的藥,囑咐她按時吃,然後向掌心哈了一口氣:“我今天回來給你帶六華居的酥餅。”

  “貴,哥哥自己做的更好吃。”方伊靜邊咳嗽邊笑。

  他也笑。反正笑與不笑,這日子都得過下去。

  折騰完方伊靜,方伊池回屋把選好的旗袍穿上,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撫平裙角的褶皺,讓那只金色的鳳凰盤著腰扶搖直上。

  穿好旗袍,他又從桌角拿起一支蘸了暗紅色胭脂的筆,湊到鏡子前哈了口氣,用指腹將水霧抹淨,再吊著眉梢在左眼的眼尾抹了個小小的鉤,整個人登時多了幾分水潤潤的風塵氣。

  飯店的經理曾經因為這個小鉤,起了讓所有服務生都畫的心思,可事實上,唯獨方伊池的臉畫上去沒有違和感,還平添了幾分不可言喻的旖旎。

  他收拾好自己,拎起洗得發白的大衣,踮著腳往外跑。因為腳上的鞋是配旗袍穿的,踩在佈滿青苔的地磚上嗒嗒響,走得慢了,被方伊靜聽去,她會起疑心的。

  方伊池不想讓妹妹看見化了妝穿著旗袍的自己,所以每日都走得匆忙。

  但是推開那扇斑駁的門,他刹那間放緩了腳步,像變了一個人,扶著牆蹺起一條腿,用手指輕輕勾著鞋後跟往上微微一提。

  隔壁喜歡罵人的婆娘瞧見他,翻著白眼往地上啐唾沫,倒是拉車路過的車夫對著他色眯眯地笑。

  方伊池抿著唇站了會兒,故意撩起了一點裙擺,露出雪一樣白的大腿,立刻有人力三輪車停在他面前。

  “去平安飯店。”方伊池扶著車夫的肩跳上車,用大衣裹住凍僵的身體,大半張沒有血色的臉也被掩在了衣領後。

  清脆的鈴聲穿過逐漸復蘇的胡同,方伊池閉上雙眼,離開煙火氣十足的家,調整狀態走向了另一個世界。

  平安飯店是北平最有名的飯店,出名就出名在裡面的服務生臉俊身材好,給錢還能摸,要是膽子大一點,帶回家都沒問題。

  方伊池到飯店時,早客沒幾個,過夜剛起的倒是不少。他穿過鬧哄哄的廚房,把大衣脫下,掛在員工休息室裡,聽見有人在吐。

  “阿清?”方伊池在心裡歎了口氣,尋聲推開一扇虛掩的門。

  阿清倚在床頭,手裡拎著個被洇濕的紙袋,吐得眼尾猩紅,見了方伊池,竟然還有心思笑:“喲,今天真漂亮。”

  他走過去遞了塊帕子:“怎麼回事?”

  “還能怎麼回事?”阿清無所謂地擺手,“樓上的客人醒了,非要摸我。”說完,掀開青色的裙擺,露出腿根兒上的五指印,“全北平誰不知道那個老傢伙在床上有不良癖好,就這麼點錢,還指望睡平安飯店的服務生?”

  “做夢!”阿清把內褲邊上夾著的一千塊抽出來,不屑地撣了撣,“要睡我,起碼一萬。”

  方伊池幫阿清把裙擺放下,無聲地歎息。

  “嘖,傷感什麼呢?”阿清聽見了,湊上來把他的裙子一掀,眼疾手快捏了把屁股,“反正捧你的人多,你不用愁。”

  “對了,你還沒和人睡過呢?”

  他咬著唇輕輕“嗯”了一聲。

  阿清唏噓不已:“真看不出來。”

  “騷成這樣,簡直像是長在男人床上的。”

  方伊池沒回答,也並不生氣。可以說,阿清的描述不是貶低他,對於平安飯店的服務生而言,那是讚美。

  方伊池離開房間的時候,順手幫阿清將紙袋子丟了,他得去接早客,服侍得好了,錢比陪酒賺的還要多。

  方伊池穿過大堂,往樓梯上走。他們服務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服務區域,互不影響,所以不存在什麼競爭。至於私底下和客人怎麼聯絡,飯店不管,各憑本事,只要不爭同一個有錢的主顧,服務生之間的關係還是很好的。

  今天方伊池服務的區域裡只有兩間房住了人,他按照房號先敲第一扇門,用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送熱毛巾”。

  裡面很快就傳來了回應:“進來。”

  方伊池推門進去,被酒味熏得微微蹙眉,但很快就恢復正常,低眉順眼地來到床邊,跪在地上問:“先生,需要什麼服務?”

  一般來說,早起的客人會逼著服務生用手給自己的傢伙爽上幾回,要不就是言語上調戲,但真的逼著人和自己睡覺的反而是少數。

  因為這是平安飯店不成文的規矩——“飯店不睡人,睡人出去睡”。

  打著飯店的名號,自然不能做賣身的勾當。

  至於別的擦邊球,就不可放在明面上說了。

  方伊池在飯店裡的身價高,有幾個在北平城裡有名號的老主顧,所以平常的客人只敢和他說說葷段子,上手的真沒幾個,塞錢的倒是不少。

  但今天這個,他沒見過,對方估計也是第一次來飯店,見他好看,竟直接把他拖上床扒掉了他的內褲。

  方伊池來飯店這麼久,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躺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才白著臉躲。

  他那小身板自然躲不過,被攥著腳踝拖回來,拉開雙腿擺在了床中央。

  青天白日,方伊池一聲不肯叫,冷汗涔涔地淌著,瞪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匹惡狼一樣盯著身上的男人。

  “嫌錢少啊?”任誰被這般盯著都不好受,那人嘰嘰歪歪地拿過床頭櫃上擺著的錢包從裡面掏錢,一張一張貼在他大腿根上,“貼滿夠不夠?”

  他還是不吭聲,眼睛卻瞪得更大。

  “操……”男人心有不爽,抬手給了方伊池一耳光。

  他本就沒吃早飯,被打得眼冒金星,滾落到床下,撞翻了床邊的小餐桌,而小餐桌又撞到了書櫃。空蕩蕩的書櫃哐當一聲砸在牆上,立時留下了一個灰色的坑。

  “想挨老子操的人多的是,你一個服務生橫個屁?”

  方伊池沒能爬起來,直接被掐著喉嚨按在了牆上。

  缺氧讓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劇烈的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而掐著他的男人點燃了一根煙,吹著口哨對著他的大腿狠狠一按。

  灼燒的痛感驟然在腿根炸裂,方伊池不可抑制地痙攣了起來,卻依舊咬緊牙關,愣是沒求饒。

  “還挺烈。”男人見狀,抬手又要燙第二下。

  房門忽然被人踹開。

  掐在方伊池脖子上的手陡然一松,他順著牆癱軟在地上,看不清來人的樣貌,只覷見一雙漆黑的軍靴。

  “喲,六……六爺您在呢?”原本囂張的男人瞬間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說出口的話都結巴了,“您怎麼也來……也來這種……”

  被喚作“六爺”的人低低地笑起來:“昨兒剛回來,家裡頭的人鎖了門,不得已住了飯店。怎麼的,這屁大點的事兒還要向你彙報?”

  “不用不用,您請好的就成。”男人哆哆嗦嗦地拎了自己的衣服,“我也就是那麼一多嘴,六爺您什麼人品,我能不知道嗎?”

  六爺又笑了聲,腳尖挪到方伊池身邊:“怎麼回事啊?”

  “喲,這不是……嗐!”男人往他身前啐了口唾沫,“飯店的小•騷•貨,上趕著給我操,還嫌我給的錢少。”

  “我就想著出手教訓他一回,哪曉得您就住我隔壁啊?”

  “要是我知道您在隔壁休息,我就是錢多得沒處花,往天上撒,也不和這種玩意兒置氣!”

  “行了,滾吧。”六爺默默地聽完男人的話,低眸不著痕跡地蹙眉,由著對方殷勤地給自己點煙,然後等人走遠了,才蹲下來。

  方伊池還沒緩過來神,恍惚間覺得頭頂落下一隻寬厚的手掌,在頭頂摩挲了幾下,然後滑到了後頸邊。

  “騷•貨?”男人的嗓音帶著早起的沙啞,仿佛在自言自語,“確實挺騷的。”

  方伊池費力地眨了眨眼,想要看清對方的長相,奈何剛剛被掐得太狠,眼前晃過的全是黑色的霧氣。

  於是他只能聽男人說。

  “嘖,流血了。”滾燙的指尖撫上了方伊池的腿根,他不由自主地顫抖,那根手指便頓了頓,改了個方向,竟然幫他把裙擺撩下來了。

  方伊池來不及驚詫,人就被打橫抱了起來。

  清爽的檸檬味混著淡淡的煙草氣息。他渾渾噩噩地想,這人刮過鬍子,又抽了煙。

  六爺抱著他沒走多遠,實際上就是把他送回了員工休息室而已。

  “多謝。”方伊池扶著牆強撐著站起來,還是想看清男人的臉。

  “不必。”然而對方並沒有回頭,冷淡地拒絕了他的謝意。

  方伊池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多餘的話。過了幾分鐘,阿清回來了,見到他臉上和脖子上的傷,咋咋呼呼地尖叫,跑出去尋了冰過的毛巾,一邊幫他敷臉,一邊嘀咕。

  “你猜我剛剛看見了誰?六爺!”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樣的人物也會往我們飯店裡鑽。”

  “六爺……是誰?”方伊池忍不住問。

  “六爺你都不知道?”阿清恨鐵不成鋼地嘀咕,“那賀家呢?賀家你總該聽說過吧?”

  賀家方伊池自然聽過,換句話說,全北平的人或許沒聽說過平安飯店,但絕對不可能不知道賀家。

  那是真正的將門世家,家風嚴謹,別說是平安飯店了,就算是路邊的梨園,他們家的人都不會邁進去一步。

  方伊池不知怎麼的,就想為幫了自己的六爺辯解幾句:“他……他說是因為昨夜回城時家裡落了鎖,進不去,不得已來住了飯店。”

  “怪不得。”阿清不疑有他,“說起來,六爺先前也來過一回,就是你剛到飯店那會兒,他被人騙來吃了頓飯,後來事情傳開,賀家的老爺子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大家都知道吃飯不是六爺的錯啊,不過六爺還是挨了罰,被老爺子丟出去帶了好幾年的兵,打那以後啊,北平賀家的名聲就傳出去了。”

  “所以現在老百姓私底下有句話說得那叫一個好——要說這‘正人君子’,如果賀家六爺都不算,那全天下也就沒有人算了。”

  作者有話說:這篇原本是之前寫過的旗袍受系列第三本,但是因為實在不想寫ABO就拖到了現在,不過就算不是ABO,也還是會生子,生子,生子!!!←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這一篇會放慢速度寫,調整一下狀態,然後瘋狂放飛自我,不能接受的千萬不要勉強……有緣下一篇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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