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開槍
方伊池也沒打算收斂,他抱著搶錢的念頭,想著萬福說過,賀六爺遇上難纏的傢伙都不會多話,直接掏槍,連忙在下榻的飯店練了好幾次拔槍。
他不會用槍,只好對著鏡子演來演去,想像著沖進方家,對天放一槍的架勢,不停地比畫,結果把敲門進來送熱茶水的萬福嚇得差點跳起來。
“小爺,槍不能玩兒!”穩重的萬福也經不住冷汗直流,“您拿著就成,到時候開槍的事情交給我們。”
“我沒玩兒。”方伊池遺憾地收手,坐在桌邊端起熱茶小口小口地抿,“我就是想快點完事兒。”
先生還不知道他來南方呢,得趕緊回去,要不然先生生氣起來,又要執行家法。
現在倒是不疼了,就是累得慌。
方伊池想著想著,發了會兒呆,窗外飄來幾聲吆喝,是賣餛飩的。萬福見他不說話,主動走過去喊:“賣餛飩的,端上來一碗!”
“給警衛員一人買一碗。”方伊池現在有了錢,也有了底氣,見擱餛飩的桶不大,就直接買了整桶,“我們進城的事,方家肯定知道了。”
他還挺憂愁:“萬福,我沒搶過錢,六爺平日裡都是怎麼做的?”
說完,啞然失笑:“嗐,我先生哪兒搶過錢?”
萬福卻說搶過:“之前先生去剿匪,把匪窩裡的錢全搶回來了。”
方伊池瞬間來了興致:“怎麼搶回來的?”
“就是拿槍頂著匪徒的腦袋,錢就這麼來了。”
他恍然大悟,歇了一晚,直接打道去了方家。
方家財大氣粗,在城裡搭了個好幾進的院子,門前也砌了石獅子,獅子脖子上還系著紅綢緞,瞧著喜氣洋洋,是為了方伊池回來專門準備的。
方伊池坐在萬福現買的車裡,身後的警衛員全騎著馬,氣勢洶洶地趕到門口,瞧見方家一家老小都來到了門前。
他晃了晃腿,抱著湯婆子撇嘴,實在提不起勁兒和方家的人虛與委蛇,又惦記著自己的錢不能被搶走,只好強打起精神,彎腰爬出了車廂。
四下裡響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方正北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扶他的胳膊。
到底是父子,眉目間有三分相似。方伊池一眼就把自己的親爹認出來,然後默默地抽回了手。萬福也帶上車門,走到了他身邊。
“方伊池,我可算見著你了。”方正北眼含熱淚,假裝沒意識到他疏離的態度,引著他們往前走,“你可不知道,當年我們找不見你,有多著急!”
說話間,站在門外的方家人迎面而來,方正北連忙向他介紹,他沒聽到心裡去,揣著手走神,直到模模糊糊地聽見了方均南的名字,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下巴:“方均南在北平住得不錯,啟程遲了些,要比我晚半日才能到呢。”
方伊池這話說得含糊,且不說他來南方來得突兀,就算方均南真的住得不錯,回程前怎麼也得拍封電報才是。
可偏偏方伊池帶著兵帶著槍回來,誰也不敢問,只能笑著將心底的疑慮壓下,哄著他往宅院裡走。
方伊池並不害怕,他抬腿就往屋裡走,覺得方家哪兒哪兒都沒賀六爺給他買的四合院好,心下越發煩躁。
也不知道怎麼的,方伊池近些天總是心口燒,想聯繫先生,又怕自個兒在南方的事兒暴露。
不能讓先生忙鐵路的時候,還擔心著他。
方伊池想著想著,已經跟著方正北走到了前堂。
方正北的態度已不如在門前時那麼恭敬,沒了外人,男人眼底便閃過算計的光:“去給你娘磕個頭吧,她死前一直念著你。”
方伊池低頭攥著手腕上領證那日賀作舟給他的佛珠,低低地應了聲:“好。”
是該去,他娘不容易。
當年方伊池被拍花子拐走壓根不是他娘的錯,方正北卻將一切歸咎在一個女人身上,實在可惡。
方正北不知方伊池心中所想,只當他聽話,當即挺直了腰杆兒,得意地引著他往祠堂走。
“小爺,您慢些。”萬福盡職盡責地陪在方伊池身邊,輕輕扶住他的臂彎,小聲道,“警衛員沒能全進來,就喜財和愛錢帶著十來個人跟著。”
“夠了。”方伊池先前草草地打量了一圈方家的下人,已經看出他們沒幾個練過家子,一點也不慌,“我娘實在無辜,我得去見見。”
哪怕只有一個牌位,他也得磕三個頭。
祠堂在宅院的最裡側,方伊池走了許久,都有些累了,方正北才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一個門前長了雜草的屋子:“就是那兒。”
他捏了捏眉心,強打起精神:“走吧。”
祠堂裡面已經佈置好了,牌位前專門擺好了蒲團。方伊池進去先是擦手,繼而上香,最後毫不猶豫地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在最後的時日過得有多苦,可看方正北站在一旁不耐煩地打量精緻的懷錶,就依稀能猜測到當時的情景——丟了兒子,還連帶把正房的嫡小姐丟了,他娘的處境可謂是艱苦萬分。
方伊池被拐走時年紀太小,一點也記不起來娘親的面目,此刻卻紅了眼眶,在心裡道了聲:娘,我來遲了。
嫋嫋升起的煙被門外倒灌進來的冷風吹散,方伊池直挺挺地跪了許久,有萬福在,方家人無人敢出聲提醒他起來,只是方正北的焦躁太過明顯,方伊池就算低著頭,也能聽見自己親爹頻繁的跺腳聲。
他暗暗冷笑,扶著萬福起身:“有事?”
方正北輕咳著指了指門外:“出去說。”
“當著我娘的面,有什麼不能說的?”方伊池卻沒出去的打算。
方正北的臉色僵了僵,瞧模樣是不習慣被忤逆,更何況方伊池還是他的親兒子,眼瞧著就要繃不住發火,又因身在祠堂不得不忍耐:“當著你娘的面說這些不好。”
“喲,您還知道不好啊?”方伊池淺淺地笑,“甭扯了,就擱這兒說,你要是不說,我出了門也不會再聽!”
“你……你!”方正北當真惱了,顧及著身邊的人,只得壓低了聲音,“你是我兒子,怎麼能這樣說話?”
方伊池不為所動:“你說不說?”
他即將拿到的是一筆連方家都忍不住心動的錢,方正北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怒火,湊過去試圖與方伊池耳語。
方伊池偏頭躲過,還後退了半步。
“你娘給你留了一大筆錢,”方正北只好硬著頭皮說,“在她娘家人手上。如今你來了,是時候去把屬於自己的財產拿回來了。”
“好。”方伊池遲早會去拿,此刻也懶得和方正北掰扯,“還有什麼事嗎?”
方正北噎了噎:“我晚些時候與你說。”
“晚些你可就見不著我了。”方伊池壓根不打算在方家住,他包了家不大不小的飯店,帶著警衛員和打手一起住。
“方伊池,你莫要如此……”方正北忍到最後,終是爆發,“你不過是個嫁給賀六爺的男妻,日後六爺再娶旁的女子,你沒有我們的支持,在賀家根本站不住腳!”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伊池又去轉手腕上的佛珠,“你不就是想說我是個生不了孩子的男人,以後賀六爺要子嗣,只能再往家裡抬人,等那時候,我沒你們做靠山,在賀家就活不下去了。”
他爹以為他想通了,頗為欣慰:“所以你拿到錢,得記著方家。”
方伊池轉佛珠的手一頓,抬起頭,似笑非笑:“您怎麼就那麼篤定賀六爺會往家裡頭抬人呢?”
他在心裡道,賀作舟壓根兒不會為了子嗣娶旁人。
退一萬步講,不就是生孩子?
誰不會!
此時的方伊池還不知道自己肚子裡有了孩子,正得意:“有沒有孩子,我都不需要你們。”
“我是四九城的方老闆,和你的方家沒關係!”
他說完,甩手就走,萬福緊跟其後,留方正北一人擰眉站在原地,眼底閃著陰狠的光。
片刻後屋外又進來一人,穿著舊日裡繁瑣的襦裙,頭戴兩根金釵,手裡還捏著繡了荷花的帕子:“爺,您怎麼還站在這兒?”
“還不是被我那個逆子氣的!”方正北收回視線,摟住妻子的腰,“真是怪了,他一個男妻,竟不怕賀六爺娶女子!”
“怕不怕的,咱們也開罪不起賀家。”
方正北憂心忡忡:“可若是拿不到那筆錢,咱們手上的生意絕對周轉不過來。死盯著家裡家業的可不止我們一房!”
“……不行,無論如何我也得拿到那小子手裡的錢。”方正北的神情逐漸猙獰,“實在不行,只能得罪賀六爺了。”
“可我聽說賀六爺很寵他。”大房捏著帕子,喃喃道,“說是又登報又拍照,為了他連賀家的家產都不要了。”
“胡扯!”方正北不信,“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傻子?那都是坊間的瞎說八道,誰敢傳賀家的壞話?”
“……你一個婦道人家,別成天聽這些不著邊際的話。”
“那我女兒……”大房急急地追上方正北的腳步。
“你女兒瘋了。”方正北煩躁地搖頭,“我侄子在電報裡寫得明明白白,你又不是沒瞧見。那家療養院我也托人去問了,的的確確有這麼個病人,瘋了好幾個月,在裡頭不安穩,據說咬傷了好幾個大夫。”
“那……”
“我把她接回來,你照顧?”方正北冷笑著反問。
大房連忙擺手:“不了吧,那家療養院挺好的,再說了我還得看著輝南。”
方正北的眼睛因為這個名字亮了亮:“我們的兒子很好,前幾日還被學校裡的先生誇獎了,你一定要監督他多讀書,省得被別的房裡的孩子比下去。”
大房唯唯諾諾地應了,扭頭看著慢慢合攏的祠堂的門,越發堅定了搶方伊池的錢的心。
有了那筆錢,未來的方家一定是她兒子的。
他們想著搶方伊池的錢,方伊池也惦記著方家的錢。
方家發家就是靠著他娘的嫁妝,于情於理,日後方家分家,都得有他的一杯羹。
以前方伊池不在乎這個,可如今事情發生在賀作舟談鐵路的當口,他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得把錢搶回去。
賀作舟哪裡敢讓他拼命?
好不容易從奉天回到北平的賀六爺只來得及回家裡拿了些衣物,就繼續帶著兵沖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車。
途中嚴仁漸亡羊補牢地拍了封電報,卻因為怕方伊池知道自己有身孕嚇到,沒敢細說,含含糊糊地表示他的身體狀況不算特別好,最好儘快趕回家。
賀作舟仍舊暴躁:“你發的那個地兒,小鳳凰能看見個屁!”
“總得試試。”
“試什麼試?”賀作舟把帽子摔在面前的桌上,用槍托狠狠地敲著桌子,“他們方家就沒幾個好東西。如今他懷了我的孩子,若是電報被人看去,用孩子威脅我倒是小事,若是欺負他……我真是操了!”
嚴仁漸生怕賀作舟手上的槍再抵住自己的腦門,連忙說:“沒提孩子,沒提孩子!”
“你不提,小鳳凰也不知道。”賀作舟完全沒有鬆口氣,反而越發惱火,“他不知道自己懷著孩子,還給我在那兒搶錢呢!”
“他搶錢……他搶個屁!他會使槍嗎?”
“欠的他!”
“這小祖宗,等著,往後回北平了別想再往外跑,我就拿根繩子把他拴我褲腰帶上,我上哪兒,他上哪兒!”
…………
賀作舟罵了一路,火車總算停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明天賀老六就要逮住自家的小鳳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