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黎錦在進入甲班的講堂,不出意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鄒秀傑年紀小,個子也不高,正坐在第一排無聊的磨墨,眼尾餘光卻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門外的光太強,他瞇著眼睛看過去。
「黎錦哥!」
黎錦走過去,鄒秀傑又說,「你也來寧興書院唸書,真是太好了!」
黎錦沒時間敘舊,眼看著講郎就要進來。
他問:「你後面可有人,我能坐這裡嗎?」
鄒秀傑說:「沒有人,講郎來了,快點,他特別嚴格。」
寧興書院的教諭都是舉人出身,給秀才們上課;而講郎則是秀才出身,但有豐富的教學經驗,給童生們講課。
黎錦坐下後,講郎也剛好踏入門檻。大家齊齊對講郎行禮。
講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瘦小,看著面相就很嚴肅。果然,他看到講堂裡的新面孔,也沒多管,直接開始點人開始背書。
但也知道照顧新來的學生,點了黎錦只讓他隨便背一段《聖諭廣訓》。
黎錦這也是第一回 上學堂,感覺有點新奇。
但他發現就算學生年齡不一,卻也沒一個渾水摸魚的,大家都積極的背書,聽講郎講課的時候也都埋頭抄筆記。
講郎不愧是寧興書院的,他雖然只有秀才功名,卻講解的十分透徹。
甚至在很多時候會鼓勵學生自己討論,課堂氣氛完全沒有黎錦想像的那麼古板。
最讓黎錦驚訝的是,每個學生,不管是年逾半百的老童生,還是年紀小如鄒秀傑,辯論起來誰都不饒了誰。
在這樣的氣氛下,黎錦也提出了自己的觀念,「諸位且聽我一言,在下黎錦,對此句的理解……」
他到底是醫學生,喜歡用數據說話。
有理有據,最後與自己的結論遙相呼應。
講郎聽著,自己在矮幾前一直書寫。
等大家辯論的差不多,講郎也擱下筆,留下今日的試四書文題目,學生拜過他後,他帶著講義直接出門。
鄒秀傑轉過身,看著黎錦,讚嘆道:「黎錦哥,你這個辯論真的絕了。」
黎錦謙虛道:「超常發揮。這跟我想像的教育方式很不一樣。」
鄒秀傑說:「可不是麼,這位講郎就喜歡讓大家辯論,他還在講台上給每個人打分!」
黎錦真的驚訝:「講郎能知道每個人的名字?」
「當然啊,每個人開口說第一句的時候,都會介紹自己,他就把你話中的主旨都記錄下來,回去打分。」
黎錦沉默了,沒想到當時講郎一直在奮筆疾書,原來是在做記錄。
鄒秀傑說:「走走走,我們去吃素齋,下午基本上是自由活動,住宿的學生不能出書院門,只能在房間溫習功課或者睡大覺。」
陳西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驚訝的大叫一聲:「素齋?」
鄒秀傑當著陳西然的面,更沒好氣,他說:「你捏捏我臉上的肉,這都是幾天跟你吃肉的戰績。我父親下月來看我,若是發現我胖了,還不得覺得我沒用心讀書,扣我的月錢?」
陳西然心有所愧,因為他發現自己也胖了。他即將面臨和鄒秀傑同樣的煩惱。
於是陳西然決定委曲求全:「走走走,吃素齋。」
吃完後,黎錦邀請幾人下次沐修去家裡烘房,給冷清的家裡帶來一點人氣兒。
兩人自然一口答應,鄒秀傑一臉的羨慕:「我本以為黎錦哥跟我們一起住宿,沒想到他直接把夫郎帶到了府城,人生贏家啊。」
陳西然關注點不在這裡,他說:「鄒秀傑,你為什麼把阿錦叫哥,管我直接叫名字?」
鄒秀傑一口咬死,不肯把陳西然叫哥,陳西然無奈道:「你難道要我跪著求你嗎?」
鄒秀傑:「行啊,那樣我肯定叫。」
陳西然:「……」
黎錦沒管這倆鬥嘴的人,說:「今日我訂的書櫃案几都該到了,我先回去,明日見。」
「人生贏家。」
「就是。」
黎錦往回走,完全不知道此刻趙雙在自己家裡,跟秦慕文笑作一團。
「阿文,你絕對嫁了個好男人,我今早本想試探他一下,結果他看都我不看我一眼,直接大跨步的走了!」
秦慕文輕笑:「雙雙,你下次可別這麼做了,要不然他真的避你如蛇蠍。」
秦慕文一點都不傻,去年中秋前後那頭牌的事情,李柱子的媳婦兒都告訴他了。
當時李柱子的媳婦兒還說:「那頭牌本來要帶著百兩銀子嫁給黎錦,有了這錢,黎錦就能直接在鎮子上買房,買良田……但他都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阿文,嫂子看你也是個乖孩子,好好跟著阿錦,他絕不會虧待你的。」
趙雙還在拍桌,「他已經避我如蛇蠍了好不好!
你不知道我當時看著他幾步就走了大老遠的心情,我從來沒見過走路就像跑一樣的人。」
秦慕文說:「雙雙,我知道你想說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但我真的信我夫君。
你以後不要再這麼試探他了,這對我也是一種傷害。」
趙雙斂了笑意,道歉說:「好嘛,我以後再也不這麼做了,以後我見到你家夫君就靠牆走。」
「你這人。」秦慕文佯裝嗔怒。
兩人就在院子坐著,聽到大門響,趙雙說:「我走了啊,明兒我再來找你玩。」
秦慕文說:「好。」
趙雙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看也沒看黎錦一眼,從他身邊走過了。
秦慕文上前幾步接過黎錦的籃子,說:「他就是趙雙,這幾日一直過來陪我聊天。」
黎錦腦海裡還有剛剛那人穿的素白衣服,十七歲的年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剛搬來的那幾天,為了融合進來,經常會跟街坊鄰居嘮嗑,聽他們說些碎嘴的話。
當時有人說某家有個哥兒,十歲就說親了,男方跟哥兒是青梅竹馬。長得可俊俏一個少年郎。
用街坊的話說就是:「因為少年郎俊俏,有個富商的閨女想嫁給他,派媒婆上門提親了,結果那少年郎都不同意。」
街坊又說,「那少年郎堅持說自己有婚約,最後那富商閨女說自己不介意做平妻,那少年郎還是不願意,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
黎錦當時沒說話,有個年輕人也是新搬來的,他問:「然後呢?這可是神仙眷侶的故事啊。」
街坊語氣冷淡到了微妙的地步:「四年後,哥兒十四歲,少年郎十九歲。娶妻那天,少年郎走水路迎娶哥兒,突然下起大雨,船翻了,死了好多人。那個少年郎也死了。」
黎錦一時失聲。
旁邊的年輕人還在追問:「那個哥兒呢?他殉情了嗎?」
街坊瞪了他一眼:「什麼殉情,哥兒那也是一條命,自然得活著。」
要不然,還有誰能把那風光霽月的少年郎記一輩子。
少年郎的父母有很多孩子,他死後幾年,家人都逐漸淡忘他了。
能每年在中秋、元宵、重陽、除夕記著他的人,只剩下那個哥兒了。
年輕人趕緊道歉:「對不起,我話本子看多了,那最後怎麼著了?」
「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最後,畢竟那事發生到現在才過了三年。但哥兒從那天之後,整日只穿素白或者黑色衣服。」街坊說,「你如果早上起來早,說不定偶爾還能看到他。」
年輕人腿抖,說:「這真的是話本子吧,黑白衣服不是黑白無常嗎?」
黎錦當時有事要忙,後面的沒仔細聽,他本以為這是那街坊編出來的故事,也沒在意。
現在他才察覺,趙雙……好像就是那段故事的主人公了。
年紀和穿著打扮都對的上。
這麼一想,黎錦問秦慕文,「趙雙跟你說什麼了?」
秦慕文『啊』了一下,說:「我們天南海北的聊,我以前喜歡看遊記和雜書,他正好也喜歡看,而且有些地方他好像真的去過一樣,說的比書上還要詳細。」
黎錦想,這恐怕是他那位少年郎曾經去過,然後告訴他的。
黎錦沒有直接把趙雙的傷疤揭露出來,他只是問:「趙雙可有跟你說過家事?」
秦慕文說:「說了,他是家裡的老,前面有兩更哥哥,都早已娶妻搬出去了,他們家只有他和父母住。」
「他還有說其他事情嗎?」
秦慕文仔細的思考一下:「沒有了,我們聊的最多的就是蜀地遊記,或者就是府城裡哪家的布做衣裳好看。」
黎錦略微思忖一下,看來趙雙也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應該不會有其他心思。
黎錦淨了手去抱著小包子,教他講話。
但小包子依然固執的『咿呀』!
過了一會兒,黎錦訂做的東西都送上門了,他讓人把案几和書櫃放在書房,剩下的儲物櫃、梳妝台、四方桌和椅子都擺在外院。
等到人走後,黎錦自己把這些東西抬進內院的屋子裡。
家裡到底有小孩和哥兒,不方便外男進入。
隨後,黎錦溫習了算術書,又寫了一篇策論,他這也算考試複習,畢竟還是挺想爭取一下算學部助教的職位。
七日的時間眨眼就到了,當天早上,黎錦再次見識到講郎記筆記的功夫,整個人已經波瀾無驚。
下午,黎錦按照要求,去會館參加助教的考核。
開考前,大家對著監考的老者作揖,隨後才領取答卷,準備考試。
雖然考前沒有搜身,但監考人員除了那名老者外,還有四位教諭。
參加考核的僅僅十八人,就有五名考官,根本不可能讓人有作弊的機會。
黎錦看到算學題後,先把題干提取出來,列在素紙上,再做計算。
這樣無疑簡化了拗口題目的難度,不出一個半時辰,黎錦就寫完了算學題,開始思考策論的立意了。
策論題目:魚鱉數罟材木
黎錦沒考過院試,不知道院試的策論不會直接從四書五經裡挑一整句話出來,而是會提取關鍵詞,上下幾句拼在一起。
若是考生基本功不紮實,那就完全不知道題目出處。
黎錦起初確實懵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句不正是出自《寡人之於國也》麼?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黎錦沒發現,那原本坐在首位的老者,已經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
老者正是寧興書院的山長,上次湊巧跟知府大人一路,見過黎錦一次。
他作為山長,見過不少寫的好的策論。黎錦那邊府試的策論在山長看來,恐怕連中等都評不到,只能作為中等偏下。
要知道,山長平時看的策論,都是舉人們、甚至還有進士書寫的。
黎錦這才區區一個府試,策論能入山長的眼,這已經是對他最大的認可。
山長見黎錦起初一直在素紙在寫寫畫畫,好像對算學題絲毫沒有思路,不禁有些失望。
但很快黎錦就開始在卷面上謄抄,他才忍不住去看了一下……
這一看,山長突然覺得被打臉。
黎錦居然把三道題都寫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孟子《寡人之於國也》中有: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林木不可勝用也。
而題目卻用原文,截字湊成。題目:魚鱉數罟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