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燕翎道:“鮑老昨兒晚上為什麼下派人通知會我一聲,卻到如今……”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直到敞軒門口,隨見一名黑衣漢子氣敗壞地奔了進來,他跑得太快了,等他發現地上躺著兩個人時,已經收勢不住,腳下絆了一下,一個踉艙往前爬去。燕翎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他。黑衣漢子顧不得燕翎,望著地上那兩個黑衣漢子直髮楞。
鮑師爺沉聲喝道:“什麼事這麼冒冒失失的。”
那黑衣漢子如大夢初醒,忙抬眼哈腰,道:“稟您,有個人混身是血,自稱關外白家的白七少!”謝蘊如一驚色變。
鮑師爺一怔急道:“人呢?”
那黑衣漢子道:“剛進門!”
只聽一陣跌跌撞撞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那黑衣漢子急道:“來了。”
燕翎轉身先出去了。
鮑師爺、謝蘊如、華筱紅等也忙奔了出去。
燕翎叫一聲“七哥”閃身迎了過去。
那年輕漢子入耳一聲“七哥”,一怔停步,看了燕翎一眼,剛要說話。
燕翎已到了眼前,伸雙手扶住了年輕漢子,一隻手扶著年輕漢子的胳膊,一隻手按住了年輕漢子的腰。年輕漢子帶著這麼重的傷,跑了這麼一大段路到了這兒,只是憑一口真氣強自支撐如今一見著他的“八弟”,想必放心了,這麼一放心,強自提聚的一口真氣不免為之一鬆,這一鬆不要緊,人怎麼也支撐不住了,眼一瞪身子上挺,馬上昏倒在燕翎的懷裡。燕翎忙叫道:“七哥,七哥……”
鮑師爺急步過來了,忙道:“老弟別急,七少是失血過多,支撐不住了,快扶他裡頭去吧。”燕翎拾眼望向鮑師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鮑老,他已經沒氣了。”鮑師爺一怔,忙伸手探年輕漢子的鼻息,一探之下他也怔住了。
謝蘊如嬌靨上的神色鬆了。
燕翎沒再說話,抱起年輕漢子往敞軒行去。
燕翎進敞軒把年輕漢子放在了椅子上,鮑師爺等也跟進來了,鮑師爺搓著手,囁嚅著道:“老弟,我很難受,也很不安!”燕翎緩緩說道:“這不關鮑老的事,鮑老您說我六哥,七哥是在『密雲』附近遭人截殺。”鮑師爺道:“是的,『西山居士』是這麼說的,老弟莫非要到『密雲』…”燕翎雙眉微揚,道:“用下著到『密雲』去,在京裡找就行了。”
鮑師爺一怔道:“在京裡找,老弟是說……”
燕翎道:“我李志飛來投效二阿哥,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而且為了通過鮑老您的考驗,我一來就殺了大阿哥他那邊重金禮聘的高手,除此之外,我別的沒跟誰結怨……”鮑師爺忙道:“老弟是說他們……”
燕翎道:“白家在江湖上結的梁子下少,我剛才也曾考慮過道兒上的人物,但是可能性不大……”鮑師爺道:“怎麼?”
燕翎道:“我六哥、七哥一天到晚在外頭跑,道兒上的仇家要找他們不會單在這條路上,單挑這時候,當然,我在二阿哥門裡效力,凡是二阿哥的對手都會視我如眼中之釘,但卻都不如大阿哥那夥人恨我恨得厲害。”華筱紅突然道:“不對吧,八少,大阿哥的人要是恨你,你就在眼前,他們大可找你下手,為什麼捨近求遠找上六少、七少。”她這一問有道理。但是燕翎也有話說,他道:“正因為我在眼前,所以他們不敢找我。”
華筱紅道:“八少這話……,我不懂你的意思。”
燕翎道:“姑娘你聽說過,白家『七郎八虎』,以我這個居末者姓李的為最麼?”華筱紅道:“這我知道……”
燕翎道:“找我這個為最的扎手,而且萬一不成暴露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會招致慘重的報復,如今有這麼一個機會找白家兩個較弱的,多少可以出口氣,也不虞我會想到是他們,假如姑娘是他們,姑娘會中誰下手?”華筱紅沒說話,顯然燕翎這理能服人。
鮑師爺輕咳一聲道:“老弟,既是這樣……”
燕翎截口道:“我六哥、七哥也許是來投效二阿哥的,但他倆還沒進二阿哥的門,不能算是二阿哥的人,只能算是我自家的私事……”鮑師爺忙道:“老弟這是什麼話?這不是見外了……”
燕翎道:“鮑師爺要是真有心管這件事,我把我七哥的後事托給您料理,您能幫我這個忙我已經很感激的,其他的您讓我自己來辦,關外那方面還請您暫時別通知,我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鮑師爺忙道:“這個我知道……”
燕翎道:“鮑老,我七哥的後事。”
鮑師爺拍胸脯道:“老弟你只管放心交給我就是,絕錯不了,七少雖然還沒進二阿哥的門,但有這心意就該算是二阿哥的人,理應厚葬。”燕翎道:“那我就謝謝鮑老,別的不再說什麼了,一切偏勞您了,告辭。”他一抱拳,要走。
鮑師爺忙道:“老弟,二阿哥頒賞的事兒……”
燕翎道:“我現在沒心情談這個了,過兩天再說吧。”
鮑師爺微一點頭道:“那也好……”
謝蘊如突然說道:“還有位白六少……”
燕翎道:“辦完京裡的事之後,我會跟鮑老告個假去找找看的,不管找著找不著,這一趟我總是要跑的,謝謝姑娘了。”他深深地看了謝蘊如一眼,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華筱紅望著燕翎的背影不見,道:“這一下大阿哥那夥人可慘了!”
鮑師爺乾咳一聲,沖眼前那名黑衣漢子擺手道:“去,吩咐他們趕快準備棺木去。”那名黑衣漢子恭應一聲走了。謝蘊如道:“鮑老,我告退一下。”她沒等鮑師爺說話就走了。
出敞軒加快步履,她往自己的香閨去。
她一邊走,一邊留神聽,後頭沒人跟她,她走得更快了。
她帶著一陣香風到了自己香閨門口,嬌靨上堆滿了喜意,忙不迭地推開了門。屋裡空空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喜意在嬌靨上怔住了,消失了,她快快地跨了進屋。
忽然,兩扇門自動關上了,身後伸來一雙手,攔腰摟住了她。
謝蘊如一驚轉喜,嬌靨上飛快泛起紅雲,輕叫道:“哎喲,快放手,你怎麼敢這樣。”那雙手鬆了她,她轉過了身俊燕翎就在她眼前,滿臉可惡的笑意:“我摟的是你,摟你的是我,有什麼不敢的?”謝蘊如嗔道:“貧嘴,你跑到我屋裡來幹什麼?”
燕翎道:“等你呀,你跑回來不是為見我麼?”
謝蘊如道:“才不是呢,見你幹什麼,我回屋來拿東西的。”
燕翎抬手指了指她道:“那就有毛病了,剛才你不先問是誰,既沒掙扎,也沒出手,只說『快放手,你怎麼敢這樣兒』,我問你,你以為是誰?”謝蘊如嬌靨一紅,白了他一眼嗔道:“別耍貧嘴,可沒把我嚇死,你怎麼知道我準會回屋來。”燕翎道:“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謝蘊如道:“誰跟你心有靈犀一點通,不害臊。”
燕翎道:“誰準知道我會拐這麼個彎兒,跑回屋來見我,誰就跟我心有靈犀一點通。”謝蘊如道:“你好皮厚。”揚手就打。
燕翎伸手抓住了那隻玉手,謝蘊如到了燕翎身邊,低下了頭,道:“剛才沒看見你,我還以為你沒來呢。”燕翎道:“你不肯跟我,還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心裡有氣,本來是不打算來的。”謝蘊如道:“那你怎麼又來了。”
燕翎道:“扭不過那份相思,如之奈何。”
謝蘊如那欺雪賽霜,嫩白的耳根一紅,低低說道:“討厭,你就會耍貧嘴麼?”燕翎道:“蘊如!”
謝蘊如輕輕“嗯!”了一聲。
燕翎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根頭髮,想讓我數一數,是麼?”
謝蘊如嫩白的耳根又一紅,她拾起了頭,她神情猛地一震,因為燕翎的臉就在她眼前,好近,好近。她心頭一陣小鹿般亂跳,她想躲,但是她沒動,她看見了燕翎的兩眼,只看見燕翎的兩眼,燕翎的兩眼也正望著她。忽然,她覺得燕翎的兩眼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跟夜空裡的兩顆星星似的。有光的東西就有熱,恐怕星星也是這樣,由於它越來越近,越來越亮,謝蘊如覺得有一片熱力也慢慢向她逼了過來,逼得她透不過氣,烤得她雙唇發乾,心跳加劇。她想躲,但那熱力似乎已經熔化了她,使她一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終於,那熱落在了她雙唇之上,炙熱,這股炙熱像電一樣,剛落在唇上就傳遞了她的全身,她忍不住泛起了一陣輕顫,而且感到一陣暈眩……。良久,良久,她從暈眩中甦醒過來,她覺得身上更熱,臉上尤熱,她不敢再接觸那雙目光,她低下了頭:“你,你怎麼敢這樣?”那份顫抖已經傳到了她心裡,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顫抖。
“你說呢?”
她的顫抖似乎已經感染了燕翎。
“我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說不出來。”
“用不著說,只聽我一句,不許負我。”
燕翎的話聲忽然不顫抖了:“你不該有這一句,你以為燕翎是什麼人,賤骨頭?登徒子?蘊如,我這顆心唯天可表……”“別說了,我知道。”
燕翎沒再說下去。
“燕翎……”
“那個『燕』字是我的姓。”
“翎。”這一聲輕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不過燕翎也聽見了!
“你……”
“我怎麼?”
“沒什麼。”
“是不是等我把它說出來?”
“你敢,我是說你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
“跟別的人……”
“跟別的人怎樣?”
“跟別的人也這樣過。”
這一句聲音也夠低的,但是燕翎聽覺敏銳,又聽見了,他想笑,但是他沒笑!“別的人?誰?”
“還有誰?你告訴過我誰了?”
“蘊如。”燕翎吸了一口氣,道:“你是頭一個,湘雲的情形跟你不同,以前我們倆都小,什麼都不懂,現在懂了,可是前些日子那一向都來去匆匆,只是彼此在心裡跟口頭上有了承諾。”“假如不是來去匆匆呢?”
“也不會這麼快。”
“那麼為什麼你跟我這麼……”
“我也說不出來。”
謝蘊如沉默了片刻,然後道:“我在沒來京裡之前,自己下過決心,我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我絕不說這個,絕不談這個,可是見了你之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怎麼也把持不住了……”“或許你前輩子欠我的。”
“但願我生生世世都欠你的。”
燕翎忍不住一陣激動:“我感激,蘊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