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十七章
隔日上班, 雜志社有個出差的工作, 本來分在趙昊頭上,但他臨出發前忽然家裡有急事, 許煦正好想冷靜幾天認真想想自己和柏冬青該何去何從,便接替了趙昊這份出差的活兒,訂了當天傍晚的機票。
她下班前給柏冬青發了條資訊, 兩人幾乎是前後腳到的家。
「去多久?」大概是回來得有些急,站在臥室門口看著她收拾行李的柏冬青, 開口時氣息微微有些喘。
許煦抬頭看他一眼:「這次是一個深度調查,會比較久一點, 大概兩個星期吧!」
「哦!」柏冬青點點頭, 默了片刻,「你別忘了帶點常備藥, 要是水土不服,有哪裡不舒服,及時對症下藥吃點。衣服帶兩件厚的, 這陣子很多地方還會變天。」
許煦笑了笑:「我知道的。」
柏冬青嚅囁了下唇,默默看著她沒有再說話。
去機場,自然是他送的, 一直到送到了安檢處,
許煦排了隊,見他還沒走的打算,不由得有些失笑:「行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差,搞得跟十八相送似的。」
柏冬青道:「你到那邊估計得九點多,下了飛機直接去酒店,這麼晚了就別出去逛了,到時候給我打電話。」
「知道知道!」許煦推推他,「你趕緊走吧,站在這裡我有壓力。」
「行,那我回去了!」
許煦點頭,目送他轉身邁步。
他走了幾米,又轉過頭看向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沉默地對她揮了揮手。
許煦也抬手朝他揮了揮,然後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機場大廳,微微歎了口氣。
雖然工作經常出差,但往常都不過兩三天,這一回半個月,對許煦來說也是頭一遭。習慣了那個也許還稱不上家,但足以帶給他安心舒適的房子,在外頭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確實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尤其是到了晚上,孤身一人躺在冷冰冰的賓館床上,夜晚都仿佛變得漫長了許多。
她不得不成承認,幾年的相處,柏冬青已經成為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只要想到自己卻可能是他生命的可替代,就算他對自己再好,也意難平。
兩個星期的夜晚,除了在賓館整理採訪資料寫稿,許煦就是在思考這件事。
可是愛情從來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玄學問題,所以她根本思考不出任何,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兩個人必須留出一點距離,從這段太理所當然的關係中稍稍跳出來,讓他能看得更清楚,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讓自己想清楚到底願不願意將就。
雖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但這是她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方法。
當她出差回來的隔日早上,將這個梗了許久的問題,終於當面問出來後,雖然知道柏冬青給不了她答案——因為此時的他自己也不可能有答案,但她心裡頭還是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回了程放的資訊後,手機變得安靜。
她第一次收到這個號碼發來的資訊,是前幾天出差的時候,當時忙得不可開交,腦子裡又都是和柏冬青的事,敷衍地給他回了說自己在出差很忙,有事回頭再聯繫。
她其實也就是客氣一下,壓根兒沒打算主動去聯繫對方。
程放,真的是好久遠的名字,以至於她要努力回憶,才能想起他的樣子。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書上都說初戀刻骨銘心,可不過六年,她的初戀已經模糊不清。
大概是因為柏冬青已經將她所有的感情佔據,以至於她都分不出一丁點心思緬懷往事和故人。
她瞅了眼手機螢幕,對方約莫是看出了她這是婉轉又冷淡的拒絕,識趣地沒有再發過來。
她起身揉了揉臉,準備出門去赴和馮佳今天的聚會。
雖然在同一座城市,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和工作,這幾年許煦和馮佳聚會的次數,越來越少,上一次見她已經是年前。不過不見面並沒有影響青春時代積累下的情誼,每次見面並沒有生疏和隔閡,彼此仍舊是對方最重要的朋友。
許煦不想自己那點小情緒影響和朋友的會面,到了約定的餐廳見到已經先抵達的馮佳,笑嘻嘻拍了她一下:「親愛的!想死你了!」
馮佳抬頭笑著看她:「看樣子最近過得還不錯啊!」
許煦笑容斂了幾分,在她對面坐下,聳聳肩道:「見到你心情當然好啊!」她挑眉看著她,卻發覺好友憔悴的臉色,妝容都不太擋得住,精神看起來明顯不太好。她眉頭微微蹙起,問:「佳,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馮佳苦笑了笑:「工作太忙了!」
許煦道:「要說剛進去那會兒忙還能說得過去,如今你都是經理級別的了,怎麼還這麼忙?再說了公司法務又不是在律所,有這麼忙麼?」
馮佳歎了口氣:「如果光是我自己的工作,倒是還算輕鬆,主要是還得幫著郭銘忙他公司的事。」
許煦扯了扯嘴角:「他要創業就他自己做,你這麼拼命幹什麼?現在男女事業還是不要混為一談。」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看他這兩年做得這麼艱難,我不幫忙怎麼辦?」
許煦想了想:「那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你也不算小了。」
馮佳比她大了一歲,二十七歲在都市中雖然不算大,但兩人畢竟在一起將近十年了,真是應了久戀不婚這句話。
「再……說吧?」馮佳垂眸,攪拌了下面前的咖啡,有點不太確定道,「我現在有點猶豫了。」
許煦皺眉問,半開玩笑道:「怎麼?你有別人了?我跟你說,感情這種事就是要忠於本心,只要沒結婚,移情別戀不是什麼大事,坦白告知就好,一面移情別戀,一面又隱瞞才是不道德的。」
馮佳失笑:「你說什麼呢?」
「沒有啊!」許煦抿抿唇,「我還想著你要是遇到更合適的男人,還挺替你高興的。難不成是郭銘有問題?」
馮佳笑著搖搖頭:「你別瞎猜。就是……我越來越覺得我和他的三觀不是很合,他以前挺樸實的男人,創業這幾年越來越不踏實,整日想著投機取巧賺錢。」
許煦默了片刻:「佳,女人還是要灑脫一點,不要被一些所謂的感動所困住。我真希望你像大學剛入學那會兒一樣敢說敢做!」
馮佳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人長大了怎麼可能還像少年時期那麼無所畏懼?現在每天睜眼看到的都是房價物價,我自己的工作到了瓶頸,想轉去律所,可是又瞻前顧尾。」
「想轉去律所就去啊,你也做了幾年法務,去了律所肯定也很快上手。」
「但是郭銘總覺得林氏薪水高有保障,我現在進律所的話,太大的所進不去,中等規模的,都得自己找案源拉業務。他大概是聽說過不少女律師為了案源接受潛規則的事,所以不大想我去。而且……」她頓了頓,「現在他公司想拿林氏的單子,我人在林氏的話,還能幫點忙。」
許煦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郭銘這不是明擺著利用你麼?他一個大男人自己做生意要女朋友拉業務,能有點出息嗎?」
馮佳道:「他肯定是沒法和你家柏冬青比的。」
許煦愣了下,放緩語氣:「佳,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能夠灑脫一點!」
「是啊!我怎麼變得這麼拖泥帶水優柔寡斷了?」馮佳歎了口氣,目光露出一絲迷茫,「可是只要想到當初我家出事的時候,是他陪我渡過難關,我就沒辦法真的放棄他。」
許煦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終究也只是跟她一樣歎了口氣,「反正你自己要有分寸,人活著還是得多為自己想想。」
馮佳點點頭,笑著看她:「你呢?聽說你們家柏冬青昇華天合夥人了,正兒八經的青年才俊,你當初可真是有眼光,在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就把人給霸佔了,現在算是到了收穫的時候了。我要有你這眼光,也不至於落在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許煦沒有像之前那樣,提起這件事就得意的嘻嘻哈哈,而是反常地低頭沉默下來。
「怎麼了?」馮佳覺察她的不對勁,皺眉問,「不會是你也遇到了什麼問題吧?」
許煦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道:「是遇到了點問題,都怪我我以前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不會是男人有錢就變化這句話應驗了吧?」
許煦搖頭:「那倒沒有,正是因為他太好了才讓我困擾。」她頓了頓,苦笑,「我倒喜歡他能壞一點!」
馮佳笑:「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許煦道:「你也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是我主動的。我現在開始懷疑他是因為不懂拒絕別人,才和我在一起,而並不是因為喜歡我。他對我確實很好,可是他對任何人都很好,如果當初換做是別人主動,我感覺可能也是一樣的結果。」
馮佳愕然地看她:「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許煦無奈地扯了扯唇角:「我也希望是,可是你知道嗎?他和我的關係,連同在華天上班的大學室友都沒告訴,如果我們在一起只是一年半載倒也罷了,可是我們都三年了。難道不是因為我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嗎?」
馮佳蹙眉想了想:「雖然聽起來是有點奇怪,但也並不代表他不愛你吧!」
「我也不是說他不愛我,只是可能沒有我想要的那麼愛我,就是他女朋友的位置,換成其他人,應該也沒什麼區別。」
馮佳愣了下,噗嗤笑出聲:「煦兒,我可能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不是太理解你這種愛情至上的心態了。」說著,頓了頓,又道,「不過像你這樣挺好的,對待感情永遠真摯熱情。」
「你就別笑我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挺矯情的。」她笑著擺擺手,放在桌面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嗡鳴,有新資訊進來了。
她隨手點開,是早上那個沒被自己存入電話簿的號碼,簡短的一條資訊:那等你有空了再約。
過了兩個小時才回過來,不知是之前忘了,還是斟酌了這麼久。
當然許煦並沒有想這麼多,她皺了皺眉頭,敷衍地回復過去:好的。
「誰啊?讓你眉頭都皺起來了。」
許煦隨口道:「程放!」
正端起杯子喝咖啡的馮佳,差點沒一口噴出來,睜大眼睛看向她:「程放?你前男友?」
許煦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是啊!」
「他不是出國了嗎?怎麼?回來了?」
「誰知道呢?應該是吧!」
「你們倆又勾搭上了?」
許煦啐了一口:「我這才收到他短信呢,面都沒見過。他長什麼樣我都快忘了,怎麼可能勾搭?」
馮佳上下打量她一番,嘖嘖道:「我說別人的初戀,那都是心頭的朱砂痣,你這怎麼提起初戀就跟提路人甲似的?而且你們倆在學校是多轟轟烈烈的一對兒啊!」
許煦道:「是他甩了我好不好?難不成我還得對一個拋棄我的初戀戀戀不忘?再說了,已經六年了,我跟柏冬青在一起的時間,早超過當初那段幼稚的校園戀愛。我現在正愁著正事,哪裡有心思去緬懷一個幾百年沒見過的初戀。」
馮佳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種灑脫!」
許煦微微一愣,他灑脫嗎?如果真得灑脫,為什麼為糾結於和柏冬青的這點細微末節?這麼跟自己過不去?
她沉默了片刻,自嘲地歎了口氣,笑道:「可能我也不是灑脫,只是現在的感情,早已經把過去徹底覆蓋,心裡連一點蹤跡都沒了。」
馮佳笑:「看來你真是很愛柏冬青!」
一語中的!
她和馮佳難得出來聚一次,女人之間也不只是男人的那點破事,自然不會隻喝一杯咖啡相互吐吐苦水就告別,兩人一起開開心心吃了飯看了電影逛了商場,直到傍晚才依依不捨地各自回家。
許煦出門沒開車,先前逛商場的時候,她接到柏冬青的資訊,問她什麼時候回家,她說了個大概時間,他發過來說正好順便,到時候到商場接她一起回。
這裡離家車程將近一個小時,許煦也不喜歡計程車內的氣味,便應下了。
和馮佳告別後,她一個人來到路邊等著。這一塊兒是城市的繁華中心,又正是車多的時候,整個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擁擠在一團,像蝸牛般緩慢蠕動著。
柏冬青的信息進來:我快到了,路況有點堵,你稍微等幾分鐘。
許煦回過去:沒事不急,你慢慢開。
發完便靠在路牌邊低頭玩手機。
「嗯,我還在芙蓉路這邊,堵車堵得厲害,估計還得等會兒才能到。」
坐在計程車內正在打電話的程放,皺眉看向窗外的路況,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不遠處,站在路邊的一抹身影。雖然隔得有些遠,但這會兒夕陽還未落下,那身影就籠罩在餘暉之中,所以一眼就能看清。
他心頭一窒,趕忙吩咐計程車司機:「麻煩開到前面那個站牌旁停下。
自己上一次見她,還是兩年前,他回國順利考進了司法系統,馬上要被下派到偏遠地區鍛煉。臨走前,偶然得知她還留在這裡,於是在下班時間,跑去她單位外,隔著馬路偷偷看了一眼,然後便背著行囊去了遙遠的貧困縣。
此刻站在路邊的女人,已經有了幾分成熟女性的味道,跟六年前的那個圍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已經截然不同,但和兩年前的那一眼卻沒什麼區別,所以他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
駕駛座的司機聽了他的話,叫苦不迭:「小夥子,現在車這麼多,就差車頭挨著車屁股,我怎麼變道插過去啊?」
程放目光一動不動盯著那道身影,也沒和手機裡的人說再見就掛斷,繼續吩咐司機:「那你就開到前邊紅綠燈停一下,我自己下車走過去。」
「那可以!」
他用力深呼吸,想著待會兒假裝偶遇後的開場白,但是腦子裡卻有些空白,只能懸著一顆心,緊緊盯著那道聲音,生怕一不小心就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
內側的車道漸漸暢通,一輛黑色的車子從後面開上去,靠邊停在那道身影跟前。
程放看著她打開車門,快速坐進了副駕駛,然後又眼睜睜看著那黑色車子載著她,消失在了擁擠的車流中。
前後不過一分鐘,短暫得像是做了一個讓人驟然醒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