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五十八章
接下來的兩個月, 林凱傑的案子在網上的熱度一直沒減下來, 關於林凱傑的各種黑歷史滿天飛。
網路一旦開閘,想要再堵住就難了, 錢在這種時候也並非萬能,何況仇富本就是一種從眾心理,連帶著對柏冬青的謾駡, 也不絕於耳。
而柏冬青本人除了那幾樁有爭議的案子,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黑料, 甚至所有匿名知情人對他的評價都很好。但正是這種沒有黑料,反倒成了黑料。
當他的身世背景成長經歷被扒出來後, 網友們如同打了雞血般, 樂此不疲地編造一個烈士之後五好青年,在走上社會後, 逐漸迷失在名利中的故事。一個二十八歲的頂級律所合夥人,實在是太值得人們給他編造故事了。
甚至還有網友杜撰出他為了往上爬,用盡心機找了一個有錢女友。
許煦真是哭笑不得, 她這個女友家境是還算不錯,但在一起多年,別說是對他事業沒有半點幫助, 就是生活上也是花他錢更多,畢竟月薪六千塊的自己,買個貴點的包都難。
不過對於這些謾駡,柏冬青自己倒是沒有任何反應,他仍舊是上班加班, 忙忙碌碌,也沒有和許煦多聊過案情,仿佛這只是一樁再平常不過的案子。
倒是許煦因為一直跟進案子進展,走訪了好多次莫偉,遇到了好幾回程放,還專門採訪過他這個公訴人。
在上學那會兒,許煦對於程放致力於當檢察官這件事,從來沒和正義感聯繫起來,只當是還在中二期的男生對制服和權力的嚮往。但現在看到他為這件並不算大案的案子費心費力,倒是有了不少改觀。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有些幼稚的大男孩,二十八歲的程檢為人處事穩重周到,成熟得似乎都有點難以捉摸了。
不過除卻私人的那點糾葛,單純從工作關係來說,相處得還算愉快。
轉眼案子就要開庭,這是許煦第一次作為媒體成員去旁聽柏冬青參與的案子。也不知是因為這層關係,還是對於結果的期盼,她竟然有些緊張。
早上兩個人一起出門,她又忍不住問道:「我聽程放說這個案子,他挺有信心的,送林凱傑坐兩三年牢應該沒問題,你這邊到底怎麼樣?」
其實這幾天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好幾次,每次柏冬青的答案都差不多。
他神色莫辨地看了看她,仍舊跟之前一樣道:「我知道你想要看到林凱傑那種人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就我現在手上拿到的最新證據,可能沒辦法達到你們想要的結果。」
至於什麼新證據,他卻沒有細說。許煦也不好追問,畢竟這是他的工作。
兩人分道揚鑣各自去了單位,然後再代表不同身份奔赴南區法院。
撇去被告身份的特殊性,這其實只是一樁可以適用於簡易程式的小案子。有監控有行車記錄儀,有被告的口供,簡單明瞭,連證人都不需要。
然而因為被告是人人皆知的富二代,案子廣受關注,自然聲勢浩大,媒體蜂擁而至。
拿著旁聽證的許煦和其他幾家媒體一起進去坐下沒多久,各方就陸陸續續到位。
十點,庭審正式開始。
穿著黑色律師袍的柏冬青坐在辯護人席位,微微蹙著眉頭,從坐下後,就低頭認真看著手中的資料。當書記員宣讀到他的名單,他應答後,不知想到什麼,忽然朝旁聽席看了眼,很迅速的一眼,卻準確地鎖定了許煦的位置,神色有些莫辨,很快又低下頭。
這是許煦第一次看到他穿著律師袍的模樣,臉還是那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只是整個人透出來的感覺,卻是一種讓她有些陌生的嚴肅冷靜,只消一眼就能讓人確定,這是一個專業而優秀的律師。
穿著制服的程放作為公訴人坐在對面的公訴方位置,身旁還有一個同樣穿著制服的女檢察官。當許煦看向他時,他嘴角微微上揚,頗有些篤定的模樣,朝他不著痕跡地輕點了點頭。
許煦又環顧了下旁聽席,莫偉就坐在左前方的位置,大約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身體坐得很直,肩膀微微緊繃著,看起來很有些局促不安,直到他將目光投向程放,得到對方安撫般的點頭示意,才稍稍安穩一些。
而坐在被告席的林凱傑,因為處在取保候審中,穿的是便服,神色輕鬆如常,雖然一開始就道歉,但明顯公式化的說辭,表情中仿佛已經篤定自己不會坐牢一般。
然而他的這種輕鬆,從法庭調查階段開始,就一點點慢慢瓦解。
因為程放在訊問的時候,從他和莫辛的關係,到當晚開始是否飲酒,以及將一個女孩子丟在戶外是否預見過危險性等等問題循序漸進,邏輯縝密又嚴謹。
本來他上庭前,已經有所準備,但程放作為辯論高手,太擅長誘導性的提問。一開始林凱傑還能招架得住,但很快就被程放拖下水,幾乎每個答案都與初衷背道而馳,變成了對方想要的答案。甚至很快就被誘導承認了網上所爆料的他之前所犯的事。
一個劣跡斑斑的形象,就這麼在法庭上正式樹立起來,以至於一開始他在庭上對受害者家屬的道歉都顯得有些可笑了。
本來因為可以輕鬆以對的林凱傑,不知不覺急得滿頭汗,這才想起轉頭向柏冬青求助。程放問的一些問題,顯然已經偏離本案,作為辯護律師,有權利提出反對意見,但是柏冬青一次都沒提出過,甚至對林凱傑的求助都視而不見。
許煦皺眉看著神色平靜到甚至有些消極的男人,心裡有些狐疑。
難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消極應對,輸掉這個案子,把林凱傑這種人渣送進監獄?
但顯然不太可能,因為照林家的訴求,林凱傑這個獨苗,是一天牢都不會去坐的。就算是一審被判入獄,也絕對會上訴,到時候柏冬青這個辯護律師必然就會被換掉,那他的消極也就沒有任何意義。
檢方的勢頭幾乎已經呈壓到式,林凱傑神色越來越焦急,尤其是面對辯護律師敷衍的提問時,他對柏冬青的惱火已經寫在臉上。
而到了庭辯環節,柏冬青除了堅持無罪辯論這個出發點,對於程放煽情又咄咄逼人的發言,他甚至都沒拿筆作筆記準備反駁,隻寥寥說了幾句就結束,絲毫沒有半點金牌律師的風範。
公訴方的強勢和縝密,幾乎讓所有希望林凱傑惡有惡報的旁聽者,包括莫偉在內,都暗暗鬆了口氣。
只有許煦那口提在胸口的氣,一直沒鬆弛下來,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柏冬青。
因為她沒有忘記這幾天他對她說過的話。
到了辯護人最後的稱述,柏冬青站起來,沉默了片刻,忽然轉頭看向旁聽席上的莫偉,又看了眼許煦,臉上出現一絲掙扎猶疑的表情,最終還是轉過頭對向合議庭的法官們。
「審判長!兩位合議庭的審判員,我這裡有一份新的證據要提交。」
審判長點點頭,庭審工作人員將他手中的檔袋接過去呈上。
柏冬青道:「死者遇害時,現場留下的物品裡有一部損壞的手機,我查了這部手機的通話記錄,在十二點十分鐘到二十分之間,她曾用這個手機撥打過哥哥的電話,總共撥打過三次,不過撥打的號碼沒有人接聽,應該是處於關機狀態。當然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監控和行車記錄儀顯示的事發時間是十一點五十,這表明死者被被告推下後的二十分鐘內還活著,並沒有溺水,也就意味著她的溺亡和被告沒有直接關係。」
她這番話一出,不僅僅是旁聽席發出譁然的聲音,就是合議庭的法官和公訴方的檢察官都臉色大變。
柏冬青略作停頓,又道:「這份證據還有一份心理診斷報告,在事發前兩個月,死者去看過心理醫生,被確診為中度抑鬱症,甚至出現過輕微的自殺傾向。有理由推斷,死者是在跌下路邊後,抑鬱症發作自殺的。」
首先是旁聽席的莫偉站起來大叫一聲:「不可能!不可能!」
而坐在被告席的林凱傑,則是抑制不住大笑起來,神色有些失控的癲狂:「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那女人的死跟我沒關係!」
本來安靜肅穆的法庭,一時躁動起來,審判長趕緊用法槌維持秩序。
而丟下這一顆□□的柏冬青卻始終神色平靜,說完就坐下。
許煦看了看他,又看向左前方的莫偉,這個年輕的男人,此時已經崩潰大哭起來。
如果柏冬青提供的證據是真實的,那麼對於這個與妹妹相依為命的男人意味著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妹妹出事的那個深夜,也許他關了手機,所以從來不知道,妹妹在結束生命前給自己打過三個電話。
如果當時他沒有錯過這三個電話,妹妹的命運應該就不會這樣收場。
這個突如其來的真相,遠比莫辛意外死亡更加殘忍。也難怪剛剛柏冬青會出現掙扎猶疑的表情。
許煦想過很多種不樂觀的結果,比如說柏冬青用他當律師這麼多年的技巧取勝,比如說法官看到林凱傑積極賠償就輕判。
然而最終的結果,竟然是林凱傑和莫辛的死沒有關係,他成為了一個被冤枉者。
哪怕誰都知道,如果不是他推下那個可憐的女孩驅車離開,莫辛肯定就不會死在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