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いま一度
「──『我於此棄旗』──」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使用這個『詠唱』
利用這個新的力量,不僅是心靈,我甚至能『代替』背負身體的狀態。
我也承認,這個魔法的效果確實稱得上超凡脫俗。
即便是因「永遠無法復原」的傷而瀕臨死亡的拉絲緹婭拉,我也用這個魔法讓她恢復如初了。單論治療的領域,想必不會有比這效果更強的魔法了吧。
然而對這第二次的使用──我卻沒・有・任・何手感。
既沒有成功治療了對方的實感,也沒有感覺到自己作為『代替』背負了什麼。就像抓了一把空氣塞進嘴裡,有的只是徒勞。
「成功⋯⋯不,失敗了啊。果・然・啊,即便代替背負病症也沒有什麼變化。」
我如實地講出了自己的感想,聽到我的話,在一旁守望的緹亞把住我的肩膀問道:
「失、失敗了⋯⋯!?沒救了嗎!?她們再也醒不過來了嗎!?」
在顛簸的視野中,我又一次看向了兩名患者。
那是兩名黑髮的少女。
──這裡是大聖都的地下街。
擺脫拉古涅與法芙納的追擊之後,我們徑直逃往了地下。
在那之後,我們潛伏於一座拉古涅所不知道的宅邸,在那裡休養生息。
剛安頓下來,我就主動請纓為傷者治療。之所以如此,既是因為我的治療手腕在眾人之中最為高超,也單純是考慮到了有幾個人的問題是只有我能解決的。
敗給了父親大人的佩露修娜、諾瓦露、塞拉三人只受了輕傷,治療起來毫不費力。拉絲緹婭拉、緹亞、斯諾則毫髮無損。最後只剩下失去了意識的瑪利亞和陽滝大人──
我借用了一間屋子,讓兩人躺在舖滿絨毯的地面上,為她們施展了最強力的魔法。
然而結果卻是徒勞。
兩人身上並沒有需要我作為『代替』承擔的負債。
瑪利亞只是在我不在場的情況下因拉古涅的一擊而失去了意識,此外並無大礙。
而理應在千年前罹患頑疾,承受著無法甦醒的『詛咒』的陽滝大人則毫無變化。留在她身邊的只有令人直打冷顫的寒氣──
「⋯⋯不是的,緹亞。以我現在的力量,沒有什麼病是治不好的。這樣一來陽滝大人應該就康復了。無論是在原來的世界的病症,還是始祖在千年前的應急處理,亦或是來自使徒的魔法都已不復存在。只是,可能是因為沉睡了太久⋯⋯她似乎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甦醒。如果快的話,我想明天或者明後天她應該就能醒過來了吧⋯⋯」
拜千年前的戰歷所賜,我能對兩人的病情有一個正確的把握。在如實闡明現狀之後,緹亞鬆了口氣,拿開了搭在我肩上的手。
「這、這兩天就⋯⋯?那就好⋯⋯哈、哈哈,這樣渦波的一個願望就實現了啊⋯⋯渦波的願望終於⋯⋯可是他卻──嗚⋯⋯」
接著,她握住了沉睡中的陽滝大人的手,眼中盈滿了淚水。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中,我繼續道:
「瑪利亞也沒有大礙了。她的話想必很快就能醒過來了吧。只是,她消耗了相當的魔力,現在最好不要勉強叫她起來。」
「瑪利亞會快一些嗎⋯⋯」
緹亞跪了下來,一面握著陽滝大人的手,一面將頭埋進了瑪利亞胸口。她藏起了自己的淚顏,呼喚著那讓她無比信賴、此刻卻意識全無的同伴。
「吶,瑪利亞⋯⋯你快醒過來吧⋯⋯我、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以此為結,緹亞的身體再無任何動作。
雖然身體毫髮無損,但心靈的部分則要另當別論。緹亞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疲憊,幾乎要和地上的兩人一起沉睡過去。
她不安定的情緒令我感到了不安。
緹亞如果是個貧弱的少女還好。可她擁有的魔力能與使徒和『理的盜竊者』相匹敵。她什麼時候會因承受不住心理的壓力而暴走都未可知。
看到我不安的表情,守在房間一隅的斯諾走上前來。
「我會看著緹亞的。正好我也想緩一陣子⋯⋯所以就在這裡休息了。」
相較之下更為冷靜的斯諾溫柔地將手搭在緹亞的肩膀上,表示會看護她。
不過言外之意也是要我離開這個房間。
我知道這是她的體貼。斯諾不願在盲目的感情的驅使下叱責我,所以為了防止可能的情緒失控,她希望我遠離此處。
懷著對斯諾的感謝,我輕聲回答道「好的」,接著離開了房間。
「渦波⋯⋯」,身後傳來了斯諾的低喃。與之一同入耳的還有抽泣的聲音。
我橫下心絶不回頭,默默地在空蕩的走廊中邁步。
「⋯⋯!」
恰逢此時,我突然打了個趔趄。
匆忙之下,我狠狠地將手杵在牆壁上,這才勉強撐住了身體。借此機會,我開始檢查最後的患者,也就是自己的狀況。
腹部的出血依然源源不斷。
姑且用宅邸的布料做了應急處理,不過基本沒有什麼意義。如果我不是『光之理的盜竊者』,恐怕這時候已經因失血過多而喪命了吧。
不過這還算輕的。
情況最嚴重的是精神(心靈)。吐意和疼痛這種流於基本的東西我都已經習慣了所以算不了什麼,但在此之外的魔法般的症狀卻讓人難以承受。
勒緊心靈的不安、充斥於腦海的淤泥般的悔恨、令四肢顫栗不已的對敵人的恐懼。
平衡感和距離感已然崩潰,幾乎令我氣悶而絶。
綳緊的神經一鬆開,這一切便找上了門。好像下一步就會倒臥在地、陷入一場隔絶任何不安的永眠。
我扎緊腹部的綳帶,用肉體的痛楚儆戒自己。
不能因一時的休戰而鬆懈。
給我繼續行動。一旦停下就無法抵抗睡意了。
如果睡著了,那我恐怕就──
我踉踉蹌蹌地在走廊裡前進。
過了一會兒,來到客廳之前的我看到弗茨亞茨的騎士們一臉嚴肅地交流著什麼。
塞拉和佩露修娜正在向拉絲緹婭拉提供自己所知的信息。與這些人沒什麼交集的諾瓦露則老老實實地待在房間的角落。
她們話題的中心──是如今反目成仇的同伴。
針對拉古涅・卡伊庫歐拉的問題,佩露修娜闡述道:
「──拉古涅之所以成為騎士,是為了一個叫西多雅的村子。我記得契約有規定,她的收入基本都要送交自己的故鄉。」
坐在客廳正中央的拉絲緹婭拉聽完後,仔細品味起了這份情報。
「邊境出身嗎,嗯~⋯⋯生活在邊境的拉古涅是因為怎樣的原委來到弗茨亞茨的呢?」
「我記得發掘了拉古涅的是帕林庫洛和海因。雖然有調查過她的故鄉,但並沒有什麼蹊蹺的地方。拉古涅在周圍人的愛護下長大,並由衷地感激這一切,所以她千真萬確的想為故鄉報恩,為此才希望作為騎士出人頭地⋯⋯我曾是如此相信的⋯⋯」
佩露修娜越說越沒有底氣。
見狀,她的後輩塞拉接過話繼續道:
「成為『天上的七騎士』後,拉古涅一般是作為我的部下活動的。再就是因為年齡相近的原因,她經常在大小姐身邊負責護衛工作⋯⋯」
「嗯,這些我知道。畢竟我自小就經常和拉古涅一起玩鬧⋯⋯只是,我到底沒能發現拉古涅的真心⋯⋯」
據說這三個人都與拉古涅情同手足。
然而,即便是這樣,她們今天還是分道揚鑣。這份事實為三個人的表情蒙上了陰霾。
「我也是啊。我完全沒有料到拉古涅居然有這麼大的野心。」
不過,只有塞拉覺得不能一味消沉,她立刻抬起頭,試圖盡可能多地將自己所了解的告知拉絲緹婭拉。
「⋯⋯我和拉古涅經常一起休假。所以,作為上司我曾打聽過她的境遇問題。那時候,我曾經這樣問過她,『在聯合国辛苦打拼,獲得的報酬要全部送給故鄉,這樣的生活不辛苦嗎?』對此,她笑著回答我『如果成為了第一,媽媽就會來見我的,所以沒關係──』。當時我沒有太將這話放在心上,只是想著她和家人的牽絆真深厚啊~云云⋯⋯可是現在,我總覺得這句話十分關鍵。」
「又是媽媽啊⋯⋯塞拉,你知道拉古涅的母親現在在哪裡嗎?」
「現在⋯⋯?卡伊庫歐拉家的夫人,我記得──」
「不,不是的。我問的是她還不是騎士、沒有成為貴族的養子、在被撫養當侍女之前的媽媽。你知道她小時候和親生母親在一起生活時的事嗎?」
「這就不清楚了⋯⋯可是,既然離開了生養自己的親人成為了貴族的養子,那麼我覺得她的媽媽應該已經過世了吧?」
「這樣啊⋯⋯不去西多雅村實際調查一下的話,看來是無法得知詳情了呢⋯⋯」
拉絲緹婭拉似乎仍沒有改變方針。
透過她的言語,很容易就能窺見她試圖理解拉古涅的努力。
這令她身邊的兩名原來的侍從面露苦色,在這當中,佩露修娜補充說明道:
「很抱歉,大小姐。就算想去、可西多雅村也已經⋯⋯不如說,因為一年前的『大災厄』,它周邊一帶都⋯⋯」
「咦?難道說,因為『大災厄』的影響消失了嗎?」
「不是的,沒有消失。因為在大陸的邊緣,所以並沒有受到大陸崩壊的影響。只是,正因為是偏僻的小村莊,『大災厄』的影響才是致命的。不但農作物的收獲量劇減,與中心地區的交易也徹底中斷,據說村子最後被放棄了。雖然是這樣,不過並沒有人死於飢困,所有的村民都完成了避難轉移。因為拉古涅的報酬都送到了那邊,所以那個村子相對富足了些⋯⋯」
「沒有人因此喪命⋯⋯是說即使如此,這還是成為了拉古涅的契機?她希望讓荒廢的故鄉重歸往昔?不,是期望和口中的那個媽媽重逢?不、嗯~⋯⋯嗯~⋯⋯」
拉絲緹婭拉想法設法地探尋著拉古涅真正的願望。
看來她並不相信拉古涅之前在城裡給她的『成為第一』的回答。不對,準確來說,『成為第一』只是一種手段,她真正的目的應該另在別處。
我也這麼想。
如果說『成為第一』就是她的全部,那麼她不該會變得那・麼・像一個『理的盜竊者』
畢竟她已經殺了父親大人,成為了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承認的頭號強敵。
拉古涅的手段已經實現了,可是她真正的目的卻沒有,而那沒能實現的目的化為了極強的『留戀』。這恐怕就是她現在的狀態了吧。
我有一種預感,她真正的目的是我們絶對無從知曉的。
我想拉古涅一定至死都不會向別人表露自己的心跡。不,豈止如此,哪怕是對自己,她可能也會欺瞞到死。她給人的印象和父親大人很像,都仿彿是活在對自己的欺騙之中。
如果說有誰能看透她的心底,那想必只有和她一樣的存在了吧。
正因如此,拉古涅才會如此厭惡父親大人,才會處心積慮地最先殺死他。
不知為何,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的這種印象告知拉絲緹婭拉。
只要是有關拉古涅的情報,我想她都會非常樂於接受吧。並且,如果這份情報能對接下來的作戰起到什麼幫助的話──
「我勸你還是算了吧。」
然而,身後的一道聲音攔住了我的腳步。
我轉過身,結果看到了披著斗篷的萊納。當大家在這座宅邸裡稍事休息的時候,他自說自話地前去進行了偵查,看樣子他的偵查結束了。
「拉絲緹婭拉還好。但是另外兩個性格較真的騎士還沒有完全信任你。你要是進去了,她們的話就不好往下說了。」
萊納給了我非常正經的建議。
雖說短時間內立場顛倒,但我操縱了佩露修娜和塞拉仍是不爭的事實。
我倒是不介意她們因此恨我,但讓話題進行不下去,給拉絲緹婭拉添了麻煩就不好了。於是我打消了進入客廳的念頭。
「再說了,她們現在的話題對我們來說根本無所謂不是嗎?事到如今,就算了解了敵人的過去又能如何?無論怎麼想都無補於事的。比起這個,你到這邊來。」
萊納對拉古涅的話題興味索然,同我招了招手。
由此可見,萊納全無動搖。
就算拉絲緹婭拉期望與拉古涅和解,他想必也只會考慮『最糟』的事態,專心做好將拉古涅擊斃的準備。
我記得就時間而言,萊納是與父親大人相處最久的。說他崇拜父親大人想必並不為過,可明明如此,他卻與緹亞等人不同,在這艱苦逆旅中也沒有駐足止步之意。
儘管為他內心的強大感到嘆服,我還是裝出不悅的態度回答道:
「⋯⋯唉,我說萊納,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噁心啊。這話說的就像是把我心裡的想法都看透了似的。」
「以前的你先不說,現在的你就太好懂了。所以就不要裝腔作勢了。就算你這麼做也沒什麼意義⋯⋯真的。」
然而我的虛張聲勢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時移世易,我在迷宮中曾一度凌駕於萊納之上,可到今天似乎再也無法建立對他的優勢了。
一連串的光的『代價』已經不允許我做無謂的逞強。
而我也沒有勉強自己的氣力了。
「⋯⋯也是啊。」
我自認虛張聲勢沒有意義,所以老老實實地接受了萊納的建議。
就這樣,我跟著萊納來到了宅邸的庭院。在這裡,我首先詢問他到大聖都走了一遭的成果。
「萊納,大聖都現在的情況如何?」
「⋯⋯地上現在沸反盈天了。溢出城外的血開始侵蝕城邑,軍隊有了大動作。當然,一般人為了避難逃進了教會和政府機構。我想地下街不久之後也會成為避難所吧。畢竟將這裡借給我們的『元老院』已經不在了。」
「你也去看過弗茨亞茨城的情況了吧?拉古涅呢?」
「弗茨亞茨的軍隊現在在城下跟那傢伙交戰。」
事態處理得不錯。
弗茨亞茨城被血吞噬後已經過了幾個小時。
在我們那時候,軍隊的大部分是豪族麾下的私兵或傭兵,但在現代,国家大多會維持數目不小的常備軍。這也就是說,即便失去了弗茨亞茨城內的大人物,駐紮在大聖都各處的軍隊的指揮系統也並非徹底癱瘓。這個時代有設想種種異常事態並事前制定預案的餘裕。弗茨亞茨城出現異象之後,幾個小時的時間足夠讓大聖都的軍隊完成包圍網了。
「我隔遠望去,看到拉古涅正和弗茨亞茨的好幾個騎士團──大概上百名騎士打得熱火朝天。她以大橋為陣地,一味地使用張揚的魔法,仿彿是在昭告天下說『逆賊就在這裡!』明明只要有那個意思就可以將指揮官暗殺,可既然她沒有這麼做⋯⋯那目的恐怕就是一網打盡了吧。」
「是啊,或許是想向世界展示自己吧。畢竟她對『第一』很是執著。」
為了收復弗茨亞茨城而調集起來的軍人恐怕會就此淪為自我表現欲強烈的拉古涅的犧牲品吧。──這份事實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
「法芙納那傢伙好像在塔頂做些什麼。我在空中隱約看到了一道魔法陣。⋯⋯說實話,他那邊更令我不安。那傢伙的魔法無論哪個都過於異常了。將整個城堡用血吞噬的那招明顯已經超出了魔法的範疇。我認識的騎士團找了個隱秘的位置用魔法對城堡進行了砲擊,可是沒有任何效果不說,攻擊反過來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使他們被蜂擁而來的血之騎士給殲滅了。」
「就連阿雷亞斯和蘭斯在一千年前也對它感到十分棘手⋯⋯以不諳實戰的現代魔法使而言,想必連攻進去都很困難吧。」
當然,雖然實戰水平不如,但現代的研究水平確實更高一籌。正面擊破或許困難了些,但活用這個長處的話,要攻略那座城堡並非全無可能。
結合自己一千年前的經驗,我將有效的手段告知于萊納:
「萊納,有幾種手段可以對付那座城。首先最基本的,那些自動反擊的血之騎士是不能離開血池的。另外,用不帶敵意的魔力進行照射的話,可以遏止血池的擴張。」
「這點好像已經被注意到了。有幾個騎士團布好了陣,使用魔力進行了壓制。」
「再就是準備與血屬性相性較好的木屬性魔力,在其周圍──」
「停一下,諾斯菲。現在沒必要講這些吧。」
然而不等我把話說完,萊納的表情突然嚴肅了幾分,指責我離題過遠。
「⋯⋯只要將我提供的情報告訴你在軍中的熟人,那就可以減少無謂的犧牲了。」
「不好意思,我沒那個閑心。比起這些,現在有更緊要的問題。」
「可是,那樣就⋯⋯」
若對地上的戰鬥作壁上觀,之後的傷亡簡直不堪設想,天知道拉古涅和法芙納的瘋狂會為這個国家帶來多少挽歌。
「你這麼聰明的人,我想不會不懂吧?我們應該一門心思幹掉拉古涅和法芙納。就結果而言,這才是真正於国有益的。」
「⋯⋯是啊。」
對本能救到的人見死不救。這種決斷我早在千年前便習慣了。
我壓下了胸口的痛楚,採納了萊納的主張,開始與他交換取勝所必須的情報。
「我現在想知道的,不是拯救拉古涅或是別的什麼人的辦法⋯⋯我需要你告訴我基督和拉古涅到底哪一方更強,憑感覺也無妨。」
「這個⋯⋯無疑是父親大人。如果沒有偷襲,也沒有他不得不分心保護的對象,那麼父親大人一定會贏。他在弗茨亞茨城的敗北全是因我所致。他為了保護我,從一開始就落了下風⋯⋯」
雖然多少有些猶豫,但我最後還是做出了斷言。
即便拉古涅殺死了父親大人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可我還是覺得事情本不應如此。
如果我當時不在那裡的話,父親大人多少會從容一些。至少,如果沒有將我推開那一把,他也不會失去右手。只要手和劍還在,他就能抵御隨後而來的猛攻。是了,只要我不在的話,父親大人就不可能輸。
如果是父親大人的話,一定──!
「⋯⋯想來也是。既然這樣,那問題就簡單了。為了讓基督打倒拉古涅,你趕緊把你真正的『魔法』完成了。那個『魔法』才是用『不老不死』讓基督復活的鎖鑰吧?」
萊納似乎對我的回答抱有同感。他認為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最至關重要的,是父親大人的復活。
不惟如此,萊納還看穿了我的謊言。
雖然我一直跟大家說「一定會讓父親大人復活」,但實際上我並沒有掌握『不老不死』的魔法。我對此的設想仍然只局限於對父親大人的屍體使用先前的『詠唱』,期望能以此做到些什麼這種程度而已。
但萊納表示這還遠遠不夠。
「你很清楚啊⋯⋯我的魔法還不完善⋯⋯」
「⋯⋯算是吧。所以別管那麼多了,趕緊給它完成。在瑪利亞醒來之前⋯⋯不,在你的身體撐不住之前,不管有多難受,你都得給它完成。這個魔法是絶對不容失敗的。」
萊納看著我的腹部,用了「身體撐不住」這種說法。看來不光是我的謊言,就連身體的狀況都被他看破了。
確實如此,雖然現在有強烈的『留戀』支撐著自己,可遠在其上的負擔還是令我行將消滅。
再這樣下去的話,不消數日──不,恐怕到明天早上我就無法行動了吧。更有甚者,在瑪利亞醒來之前,我可能就會灰飛煙滅。
萊納毫不避諱地點出了這個事實,我不禁露出苦澀的表情抱怨道:
「⋯⋯呵呵,你這話就像是在拿鞭子驅趕一個死人啊。」
「當然了。你就趁現在盡情地痛苦個夠,最後再為基督而死便是了。」
誰料他卻對我回以更甚此前的惡言。
萊納真的看我看的很透,也很懂。
不對,應該說是感覺得很到位?總之,他很清楚只要使用了這個魔法我就會消失,在此之上,他非但沒有阻止,還在催促我速速行事。
──為了父親大人而死。
這話說得真是太到位了。啊啊,我明白的。我知道這是『魔法之線』的牽引,可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意抗拒。
「死、是嗎⋯⋯萊納,你真的很討厭我啊。」
「是啊,討厭透頂。畢竟你是頭號讓我火大、讓我不快、讓我討厭的敵人啊。」
「⋯⋯⋯⋯做你心目中的第一實在是有點噁心啊。不能麻煩你將我放到第二位嗎?現在不是還有拉古涅嗎?」
「沒門。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趕緊在我面前試試你的魔法。就當是練習了。」
如今想來,在現代與我相處最久的人就是他了。
在迷宮中相遇,與羅德訣別,在地上失去了父親大人──即便經歷了這些,他仍然以一個好對手的身份待在我身邊。明明到鬼門關走了好幾遭,卻又每次都活了下來,真是個頑強的傢伙。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非常不可思議的,我總覺得無論今後發生什麼,萊納都一定能活下來。
雖然有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技能的原因,但我覺得萊納的靈魂就是為了活下來而特化的。我有種即便這個世界不存在了,他也唯獨能活到最後的預感⋯⋯
萊納・赫勒比勒夏因一定能戰鬥到最後一刻。
在這之後的未來,在我不在了之後,唯有他會一直陪伴在父親大人的身邊。
雖然我並不信賴他,但他在這點上確實值得相信。
於是我決定毫無保留地將力量展現給他看。
「──『我於此棄旗』──」
在稍加收斂的情況下,光照亮了庭院。
對象是萊納手背上的擦傷。
我將它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萊納見狀目瞪口呆。雖然對我來說發動這個魔法已經比較輕鬆,但因為『代價』的問題,實際運用的魔力總量相當驚人。
萊納咽了口吐沫,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真、真不得了啊⋯⋯可是,跟諾文比起來,還是有點──」
「是啊,還不夠。畢竟這個魔法就連名字都沒有。」
還不完善。跟面對父親大人那時候使用的『生而為代替之光』比起來,它實在太過孱弱了。
「魔法名固然是個問題,我覺得『詠唱』也還不夠吧?怎麼說應該也還有兩節不是嗎?」
「『詠唱』的後續是嗎⋯⋯?就算你這麼說,可我確實說不出更多了⋯⋯」
再沒有後續的詞句脫口而出。
在使用魔法『生而為代替之光』的時候,總共三節的內容突然就浮現在了腦海當中,可這個魔法卻僅止于短短的一節。至於魔法名就更不用說了。
見我感到了為難,萊納建議道:
「⋯⋯這是我聽別人說的,好像是一邊想像著帥氣一點的魔法,一邊喊出帥氣的魔法名比較好。」
「哈啊?」
然而,他的話實在是過於曖昧和拙劣,令我忍不住表達了輕蔑。
「像這樣,回想著自己的人生,然後把它編織成一首帥氣的詩文念出來不是最好的嗎?」
「⋯⋯⋯⋯⋯⋯哈啊?你這比平常還要噁心了好幾倍啊,萊納。」
我很努力地試著去理解他的話。但很快還是報以了同樣的輕蔑,並不由地吐露了心裡話。
「⋯⋯我懂。可是,基督跟我說,這是源自『始祖』的名正言順有理有據的魔法運用。」
「父親大人說的?⋯⋯嘿、嘿誒~,是這樣啊。仔細一想的話,你說的可能沒錯呢。」
「你啊⋯⋯算了,我懶得和你爭了⋯⋯」
我的態度的180度轉折令萊納感到了無語,接著他話鋒一轉繼續道:
「⋯⋯基督還說過,吶喊這種行為本身也能成為一種『代價』。我當時有點半信半疑,不過現在多少理解了一些。『代價』什麼的你自己選就行。」
接著,萊納又摻入了一些自己的見解。
「接下來是我個人的推測,在這個基礎上,我姑且言之,你姑且聽之。」
這是在現代與我們『理的盜竊者』有多次交手經驗的人的見解。
我輕輕點了點頭,決定聽聽他怎麼說。
「既然連行為這種籠統的東西都可以成為『代價』⋯⋯那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毫無例外地可以用作『代價』』。所以,我才要你詠唱自己作為『理的盜竊者』走過的人生。將你至今以來所有的行為、經歷、還有存在於此的『光之理的盜竊者(你自己)』本身作為『代價』的話,你的魔法應該就能趨於完善了。」
「將自己本身、當作『代價』⋯⋯?」
他的主張讓我回想起了拉古涅的話。
──你一直以之為目標的『第一』。一直渴求的生存意義。你應該就是為了得到那份答案才堅持至今的──
這就是為我的『詠唱』所不足的東西嗎?
那麼,只要懷揣我對父親大人的思念──不對,如果只是這樣就能完成的話,那這個魔法想必早就完成了。無論何時,我都是只考慮父親大人一個人活著的。只是這樣的話,還不足以填補我的『詠唱』
也就是說,重要的不是對父親大人的思念,而是不同的什麼。
我不禁開始了回想。
一如萊納所言,回顧自己的人生。
不是現在,而是過去。
不僅是父親大人,還有自己本身。
如果不將二者結合在一起,恐怕我永遠都不能領悟自己活著的意義還有自己人生的答案。
我的人生究竟是什麼。
我最初究竟渴求著什麼,有怎樣的願望──
那是無比久遠的記憶。
在『世界奉還陣』發動之前,在我與父親大人相遇之前,在我成為『光之御旗』之前。在比這些更早的時候,我走過的那段路。我是為了什麼,走出了弗茨亞茨城的高塔的呢──
就在我追溯到於人而言最難回想起的記憶的一瞬間──我・察・覺・到・了。
雖然還不敢確信,但我總覺得那才是自己的答案。
與此同時,我覺得它也是拉古涅的答案。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拉古涅才會將那些問題投諸於我。就像看著一面鏡子那樣,將問題投向在鏡子深處的自己。
「啊、啊a⋯⋯原來是這樣啊⋯⋯──」
接著,就在我注意到答案的瞬間,世界劇烈顫動。
「──!?」
地面的震動和爆炸聲,還有突然襲擾地下街的高溫。
宅邸的一部分騰起了黑煙。
我和萊納立馬就理解了原因。
「──!!這、這是⋯⋯瑪利亞那傢伙醒了啊。喂,諾斯菲。暫停一下。我們得去給那傢伙壓制住。」
「非也,萊納。不用暫停,已經結束了。我已經知道需要些什麼了。」
萊納急忙打算回到宅邸。
望著他全無防備的背影,我輕聲低喃道:
「──『我於此棄旗』──」
用「光之理」包裹萊納,『代替』他背負各種各樣的東西。
僅僅是這樣,我真正的『魔・法』的『詠唱』便增加了一節。
「──『世界(你)的祝福已然無關緊要』──」
這樣就有兩節了。還差一點。
而這最後一節,我也有頭緒。
只是理所當然的,正在往宅邸那邊趕的萊納轉過了身,用夾雜敵意的口吻質問道:
「喂!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麼⋯⋯!?」
「非常抱歉。只是這無論如何都是必要的。」
我躬下身請求他的原諒。
見狀,萊納以苦澀的神情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一面確認自己的變化,一面冷靜地問:
「⋯⋯諾斯菲,剛才那個是必要的沒錯吧?」
萊納似乎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
對我這近乎掠奪的力量,萊納並沒有反擊,只是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向我看了過來。
「是的。接下來我會對瑪利亞做同樣的事。如此一來,我真正的『魔・法』應該就能完成了。」
「⋯⋯那就行。趕快吧。你不在的話,這邊不好對付瑪利亞。」
在這個問題上,我想萊納對我就像我對他一樣,雖然談不上信賴,但卻值得相信。
於是萊納又一次毫無防備地轉過身跑了起來。
我在他身後尾隨,重新進行『詠唱』
「──『我於此棄旗』『世界(你)的祝福已然無關緊要』──」
雖然身體的狀態並沒有改變,但我卻覺得身體輕盈了不少。
我知道這種說法很矛盾,但這是一種狀態奇差和狀態極佳同時並存的感覺。
我現在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僅僅存在著便是『代價』
這恐怕已經不能稱之為『代價』了吧。儘管是我的推測,但我覺得這才是父親大人和緹婭拉大人在一千年前追求的真正的魔法的一鱗半爪。
我想盡早將自己這份全新的『詠唱』傳達給拉古涅和父親大人。
想盡早將尋獲的『光之理的盜竊者』的真正價值展現給他們看。
因此,我以歡欣、雀躍但不焦躁的心情加大了步幅。向著兩人所在之處前進的腳步,一點點地加快。一點點地,加速邁向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