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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界迷宮最深部為目標》第237章
225.童の長い人生(前編)

「──哦、哦─!老婆子,這孩子好像醒了吶!」

隨著這道干啞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緩緩地試圖張開雙眼。然而不知為何,眼瞼莫名的沉重。就好像奮力推開一堵銹死的門扉一般,過了好久之後來自世界的光明才照進了我的雙眼。
這時,另一道干啞的聲音從其它的方向傳來。

「⋯⋯哦─,看來還真是吶。那可得趕緊準備點暖和的東西出來才行了。不先吃點什麼填飽肚子的話,想精神起來也沒那個力氣呢」
「確實是吶」

當雙眼好不容易才睜開的時候,久違的光明照得我一陣目眩。不過自己還是盡可能眯細了雙眼獲取外界的信息。
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不過這天花板並不是平的,而是採用了三棱錐這種奇怪的造型。在三棱錐之內的空間裡還架著不少木材用以支撐房頂。
看到眼前的天花板,自己總覺得像在看著一樁值得倚靠的高聳入雲的巨樹一樣安心。

『這裡』、究竟是哪裡呢⋯⋯

跟我居留至今的場所比起來有很大的不同。
我記得自己應該是在一個更陰暗的地方才對⋯⋯

到底是為什麼呢。
自己不願意去回想⋯⋯
是啊,比起回想那些⋯⋯
比起那種事,還是先來確認『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吧⋯⋯

我緩緩地將頭轉向旁邊。
接著自己看到了一個背靠一扇沒有格條的窗戶的老人。一個面帶笑容、穿著一眼就能看出是累經年月的淡茶色衣服的、慈祥和藹的老爺爺。他應該跟我一樣也是魔人吧。因為他手腳指的模樣與章魚的觸手很相似。不是章魚就是水母,總之血中混有水栖生物的可能性很高。

看到在自己身邊的不是『人』而是『魔人』,我不由鬆了口氣。帶著幾分安心,我為了進一步收集周圍的信息而出聲發問。雖然有些擔心自己的狀態能否正常地說話,不過乾枯的喉嚨勉強還是發揮出了應有的機能。

「這、『這裡』是⋯⋯?」

姑且可以肯定是在某棟建築物裡。在透著陽光的窗戶旁邊有好多擺放生活物品的架子,還有各種各樣的食具。看到掛在牆壁上的干果,我也得以明白這是一棟民居。我現在就躺在這棟民居裡的床舖上。

「啊,這兒是老夫的家。放心吧。至少在這裡你是不會餓死的」

一旁的老人親切地回答道。
如此柔和的語氣直令我感到驚訝。

「誒⋯⋯、啊,好的⋯⋯」

面對這前所未有的好意,我甚至連感謝的話語都無法很好地組織起來。
這時,某種溫暖的東西被人從另一旁遞到了尚未理清思緒的我身邊。那是一個木碗。裡面盛的是熱氣騰騰的芋頭湯。
應該是作為混有水栖生物的血的老爺爺的伴侶的老婆婆,將木碗遞到了我的手上。

「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先吃些吧⋯⋯」

她的語氣也是一樣的和善。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吃的給我呢⋯⋯?」

看著碗裡的湯,我感到十分不解。

「非要解釋的話,只能說是咱們沒辦法對你這樣的小孩子見死不救啊,不然守護咱們的神明大人可是會降下天罰的啊。而且也無顏面對庇護咱們的佩艾希亞王家了。理由大抵就是這些了吶?」

神明會對自己降下天罰?
無顏面對庇護自己的王族?

全都是我無法理解的理由。
至少在我至今為止的人生中,這樣的想法一次都不曾有過。
於是我既沒有將木碗遞回去,也無法動口去喝,只能維持現有的姿勢一動不動。
見狀老爺爺繼續講道。

「丫頭你的情況老夫差不多猜得到。是從南方逃過來的吧?」

南方。
對我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很常用的詞。
但我的確是朝著北方一路逃過來的。既然這樣,那麼將我所來自的地方稱作南方應該也沒有不妥吧。
我隨即點了點頭。

「⋯⋯是的」
「最近這些年來與南方之間的關係──不,應該說是『人類』與『魔人』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嚴重了啊。據說在南方『魔人』的待遇非常糟,想必丫頭你也是飽受其害吧?」

這話基本是完全說中了。
感到無法隱瞞,於是我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是的」

逃啊逃、逃啊逃、我是一路逃到這裡的。
相信著一直往北走會抵達一座『魔人』的樂園的傳聞,我不吃不喝地一路逃到了這裡。結果終於沒了力氣,一個人精疲力竭地倒在了草原上,當時本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掉來的。

「真虧丫頭你這麼小一個孩子能跑到這北方的邊境來吶⋯⋯不過現在你可以放心了。這裡沒有會危害你生命的人⋯⋯」

不過自己卻得救了。
我現在還活著。多虧了同樣是魔人的這對老夫婦。

老爺爺接著用話語安慰我,老婆婆則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後背。

「今天丫頭你就好好休養身體吧。明天老夫再把你介紹給村裡的人」
「⋯⋯誒?」

這話說的簡直就像是我可以一直住在這裡一樣,聽完我感到無比震驚。因為我直到剛才還在思考該如何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以及報恩之後又該如何活下去的問題。

「⋯⋯喔,難不成、丫頭你是打算離開這裡?」
「啊、是、是的。畢竟我──」

──畢竟我是一個與你們毫無瓜葛的累贅。但沒等我把這句話說完,老爺爺就突然把話鋒一轉。

「說起來丫頭你是跟什麼魔物的混合啊?」

聽到這話我渾身一顫。

──混合。

這個詞足以勾起我心中很嚴重的心理陰影。因為就是這個詞決定了我至今為止的人生的全部。
但是如果不回答自己救命恩人的問題未免太失禮。於對方而言,這個問題其實就是在問我是什麼人。
一面遏制身體的顫抖,我一面答道。

「⋯⋯雖然帶有些變異,不過應該是、跟夏比的」
「嗚姆,果然是『魔人』對吧」
『魔人』

這就是將我逼迫到這般田地的原因。與『人類』相異的身份。就因為這種原因,我被──

「──那丫頭你就是咱們的同胞了。大家都是家人,家人之間互相幫助有什麼不好的嗎?」

可是沒曾想老爺爺聽到我的話反而露出了十分歡喜的笑容。
對這至今為止每一個人聽到都會露出鄙夷表情的事實,他竟然絲毫不為所動。

「家、人⋯⋯?可是⋯⋯」
「沒有血緣關係也無所謂。咱們有咱們自己的規矩,決定是否是家人也一樣。按照那個規矩來說,丫頭你就是老夫的家人」

我們有我們自己的規矩⋯⋯?
家人⋯⋯?

「可是,我是個被毒穢犯的⋯⋯」
「那種歪理邪說在這裡不好使。更何況老夫和老婆子也都是『魔人』」

對、對啊。
剛才沒反應過來,還像往常那樣以為只有自己是被毒侵害的穢物呢。不過,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北方』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才會逃到這裡不是麼。
這裡有好多好多跟我一樣的人⋯⋯!

「老夫當然不強求。不過,哪怕就一會兒也好,丫頭能不能考慮一下在這裡生活呢?就算只是當個陪老夫這種來日無多的老不死聊天的對象,想必大家也會很高興的吶」

老爺爺溫柔地朝我伸出他那布滿皺紋的手。

「這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歡迎年輕人的到來啊。像你這樣可愛的孩子就更不用說了」

老婆婆也一樣溫柔地撫摸著我草綠色的頭髮。

無論哪一方的對待,都帶有我從未感受過的溫柔。
好溫暖、溫暖得過了頭,以至於我幾乎就要融化在這份溫暖之中。
啊、啊啊⋯⋯

「非、非常感謝⋯⋯非常⋯⋯感謝你們⋯⋯」

自己總算從心底榨出了道謝的話語。
當這番話說出口的時候,我心中所有的緊張和不安都消散到了九霄雲外。

總覺得我直到這時為止,都一直邁步於昏暗陰冷的地底。
在這之前的自己一直、一直都活在地獄的最深處。
可是,現在不同了。
已經不一樣了。

『這裡』是如此明亮、如此溫暖。
僅僅待在這裡就讓我感到無比的舒適和自在。

「真的⋯⋯真的非常感──」

被這份安心感刺激到的淚腺讓自己的雙眼盈滿了淚水。

──『這・里』就是『樂・園』

傳聞是真的啊。一直向北走,最後是會抵達『樂園』的。
因為我就到了啊⋯⋯

在意識到自己終於來到了樂園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在這個溫暖的家裡、在溫暖的床舖上,枕著柔軟的枕頭,沉入了夢鄉。

◆◆◆

不過人這種生物終究還是難逃勢利的秉性,自己在瀕死之際雖然將爺爺和奶奶奉做神明,可是一旦恢復了體力就會產生「難道他們背地裏沒有什麼盤算嗎?」的想法。
說到底我也是這種不知感恩之人的一份子。
固然因為自己至今為止所經歷的人生的影響,我很難避免這種想法的產生,可是作為一個人來說,這終究還是有些不恥。

「丫頭─,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是爺爺在叫我。
我於是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在家附近有一棵開著白花的巨樹。我此時就在它附近劈些柴火。一邊將不知何時落到自己頭上的白花取下,我一邊回應爺爺的呼喚。

「我在這兒。爺爺」

在被他們兩人撿到之後,我被這個村子所接納,成為了村裡的一員。
不過雖然在這裡住了下來,但我的心扉還算不上徹底敞開。
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幫助大家幹活,並觀察大家的樣子。在單純地重複這個過程的期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好幾天。

「柴火、我劈完了⋯⋯」

我立馬將砍好的柴火扛在雙肩,趕往爺爺的聲音傳來的方向。我一現身,站在後門外面的爺爺表情變得十分驚訝。

「這、這還真有勁兒啊⋯⋯」
「是這樣嗎?」

一邊將充其量也就是我這個體格能扛得動的柴火放進倉庫,我一邊回應道。

「你不是混有夏比的血來著?那應該是比較乏力才對⋯⋯」
「可是這種程度的活兒其他人都做得到啊」
「這個其他人是指誰呢?」
「像是混有赤牛的血的人、還有混有黑狼的血的人⋯⋯」
「在跟他們那種族類相比的時候就已經很不對勁了啊⋯⋯」

這樣很奇怪嗎?
可是,如果說連這種程度的事都做不到的話,我恐怕也活不到現在了吧。而且之前幫大家幹活的時候也是好不容易才跟上大家的節奏,還真沒考慮過自己的族類的問題⋯⋯

「可能是丫頭你有點特殊吶」
「特殊⋯⋯?」

是說在混有夏比的血的族類中比較特殊嗎?
還是說作為『魔人』而特殊呢。或者更根本的,是作為人而言的特殊呢。

「雖然只是偶爾,但據說時不時會有對這個世界的毒的適應性很好的人誕生於世。據說這種人可以利用毒的力量,操縱風和火什麼的」
「用毒的力量,操縱風和火⋯⋯?那不就跟怪物一樣了嗎」

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裡的魔法一樣。雖然真能做到那種事的話的確會很方便,可是終究太不現實。

「不過也是,達到那種程度的話就已經與傳說比肩了啊。不過如果能夠適應毒的力量並將毒變作自己的助力的話,是確實可以增強身體能力的哦?」
「哈啊。是這樣嗎⋯⋯您的意思是說我可以像這樣提高自己的力量?」

儘管對傳說什麼的感到懷疑,但提高身體能力的事似乎不無可能。

「沒錯,如果是丫頭你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唔、話說回來,老是丫頭丫頭的叫著實在麻煩。而且以後你長大了再這麼叫你也不合適吶」
「那個⋯⋯給您添麻煩了、我沒有名字⋯⋯」
「這事你沒什麼好道歉的。不過,得給你想個新名字啊⋯⋯」

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被人用名字稱呼過,所以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
所以我才會一直對丫頭這個稱呼予以回應。既不是『喂』也不是『你這傢伙』,而是『丫頭』──其實我是很喜歡這個稱呼的。可是爺爺他似乎不這麼想。

「嚯嚯~,那就讓老身來給起個好名字吧」

正當爺爺對給我起個什麼名字感到煩惱的時候,奶奶她從家那邊現身了。時機非常巧妙,簡直就像是算好了一樣,這讓爺爺他感到訝然。

「老婆子,原來你在啊⋯⋯」
「丫頭你的名字就叫緹緹好了。怎麼樣,很可愛的名字吧?」
「⋯⋯確實。這個名字的確最好吶」

對奶奶自信十足的提議,爺爺也表示了贊同。

「緹緹?」

我將這個名字重複了一遍。
聽到我的話兩個人又點了點頭。

能得到名字我當然很高興。雖然很高興──

「難道說,這是對您二人而言很重要的名字⋯⋯?」

看到兩人的表情,我能感覺到這點。
因為在他們說出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兩人都露出了有些懷念的表情。

「⋯⋯不喜歡嗎?」

奶奶有些不安地問道。
我的回答只可能有一個。根本不存在拒絶這個選項。

「沒有這回事⋯⋯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名字。緹緹⋯⋯」

雖說有些孩子氣,但實在是個很可愛的名字。
我十分中意。

「那就決定了吶。你從今天開始就叫緹緹了」

爺爺以明朗的表情決定道。
隨著有些沉寂的氣氛的解消,我們之間的話題也發生了轉變。

「還有,你的說話方式也得改一改啊」

這個問題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聽完不禁歪了歪頭。

「誒、我的說話方式有什麼不妥嗎?」
「是啊,不太好。你跟咱們已經是家人了。面對家人不需要這麼畢恭畢敬地說話」
「家人之間、不需要畢恭畢敬地說話⋯⋯?」
「沒錯,就是這樣。你要再放開一些哦,緹緹!」

語畢爺爺啪!地拍了一下我的後背。
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提出這種要求,所以雖然感到困惑,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啊、好、好的。我會努力。我一定精進」

接著我猛地俯下身應道。
見狀爺爺他又露出了有些困擾的表情。

「啊、這個也不行」

爺爺將手指抵到我的腦門,然後唰!地一下彈出食指。
我被爺爺輕輕地彈了個腦瓜崩。

「痛痛。⋯⋯非常抱歉」
「唔─姆。輕輕彈了一下都是這個反應嗎⋯⋯像這種時候,你應該:你幹啥哇!地沖老夫吼回來才對!敬語什麼的統統不要吶!」
「好、好的。謹記在心」

我又一次猛地躬身答應道。
而且還是用的敬語。
想當然耳,我又被彈了一個腦瓜崩。

「啊。那、那個,好──你、你幹啥哇──!?」

在吸了一口氣之後,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並按照要求予以了回應。
這次總算是成功地沒有使用敬語。於是我帶著期待的眼神看向爺爺奶奶那邊⋯⋯

「棒讀啊」
「是棒讀呢」

然而反響平平。
格式雖然是沒錯,可是語氣的抑揚頓挫還是不自然吧。

這可難辦了。
我從來沒想過不用敬語居然是這麼困難的事。從懂事以來一直使用敬語處世的代價居然會在這種時候找上門來什麼的⋯⋯

看到我感到為難,奶奶便拍了拍手提議說。

「對了。那就試試來模仿老身和老頭子的說話方式好了」
「誒、模仿是嗎⋯⋯?這樣的話⋯⋯」

應該可行。
這樣一來語調就是現成的,只要模仿就可以了。

「好的。那就先這樣一點點來好了⋯⋯吶」

雖然拙劣,但大體上的感覺應該差不多了。
為了聽取評價,我又抬頭看向爺爺和奶奶。

「嘛啊,比剛才那個要好不少了。姑且呢」
「呼呼。確實沒那麼死板了吶。在你習慣之前就先保持這樣試試吧」

兩人向我微笑著說道。
接著他們溫柔地撫摸起了我的頭。

「誒嘿嘿~」

雖然有些癢,但他們的手掌實在是很溫暖。將全身委于這份感觸之上的我也露出了微笑。我此時的表情肯定也跟爺爺和奶奶一樣柔和吧。
我自己很清楚,從這個時候開始,自己那僵冷如冰的面容開始漸漸溶解了。

遼闊的青空伴以角度正好的縷縷陽光,碧綠的草原上拂過道道清風。
飄散的白花的花瓣紛紛點綴到自家的屋頂。看著這一幕,我發自心底地感到了平和與舒暢。

啊啊,『這裡』真的好溫暖。

『這裡』一定就是我真正的歸宿。

我這樣想到。
這就是我的童心所選擇的歸宿。
所以,我想要守護好這個地方。

「非、非常感謝,爺爺奶奶。那麼我這就去做下一份工作⋯⋯了吶!」

也許是自己的深層心理覺得在自己的歸宿不好好工作不行吧,我連忙打算去從事下一項工作。

「你剛才不是都已經劈完柴了麼?」
「我還有力氣繼續干⋯⋯吶!沒問題的!」

將盡量以放鬆的語氣說話這一點牢記在心的我說完就跑出了院子。家裡的事情有很多。光是劈柴還遠遠不夠。為了自己的歸宿,我必須要再加把力才可以。為此我動身打算去汲水。

「那倒是可以,不過要小心啊!」
「注意別摔著了─」

爺爺和奶奶向提著打水用的水桶跑遠的我揮手說道。

我在草原上連蹦帶跳地跑著。
迎著風,在這遼闊而明亮的世界中奔馳。

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拂過臉頰的風。
只要有這道風,哪怕跑上一天我都不會感到勞累。何況只是打個水,更不會有什麼辛苦。

沿著距離自家稍遠的砂石路一直跑,我向著作為村子水源的河流處進發。在那條河的附近有一座森林。說是森林,但實際上並不算茂密。與其說是森林,不如說是一片樹林更合適一些。總之就是馬馬虎虎的一片森林。樹木之間的間隔很寬,視野的開闊程度與在草原上相比並沒有太多不同,走起來十分輕鬆不易迷路。

在這個樹林裡出沒的也盡是些小動物。因為並非大型野獸可以生活的環境,所以即使是我這樣的小孩子也可以獨自來汲水。

話雖如此,對我來說就算真的遇上了什麼大型野獸也不會有大礙就是了──

「大家,今天也拜託了」

一邊走著,我一邊向空無一人的地方如此說道。
緊接著,一群小動物便從附近的樹叢中現出了身影。從白色到茶色各式各樣的四足小動物。雖然不曉得具體的種類,但都長著一雙可愛的耳朵──它們全都是我的朋友。
它們之所以現身,就是為了幫助作為朋友的我。

「今天雖然只是來打水的⋯⋯不過我想努力一把讓爺爺和奶奶大吃一驚」

聽完我的話,大家都點了點頭。
接著,兩匹白色的走獸便將我另一隻手上的水桶載在了背上。從幾天前開始,大家就是這樣幫我搬運重物的。

以前自己在南方待的地方是魔物已經遭到清除的場所所以一直沒有機會注意到,直到來到這裡我才發現了動物的聰穎。跟這些有靈性的動物們交流過一番之後,沒花多少功夫就爭取到了它們的協助。畢竟無論什麼事都是大家齊心協力一起做更有益,雖然我還是個小孩子不過這個道理也是懂的。

雖然有點對不住大家,不過今天我要拿出全力。
我用小動物們能更得上的極限速度在路上疾馳。

一來到河邊,我立馬把水桶打滿水。
接著將大家一起協力打滿的水桶帶回家裡。當然一路上也少不了大家的幫助,就這樣來回反覆。
自己一點也感覺不到勞累。甚至覺得裝滿了水的水桶在變得越來越輕。總覺得我越是奔跑,身體裡就有越多的力量⋯⋯這就仿彿是在從周圍吸取『某種』能量一般。

我就這樣持續了約一個小時。
結果就是往院子裡運去了足夠多的水。
看到這一幕爺爺和奶奶都難掩驚訝之色。

「這可真是打了不少水啊。都用不完了。⋯⋯而且還有這麼多能當柴火用的東西。給你累壊了吧」
「沒有沒有、這都是多虧了朋友們幫我才做得到的,我一點兒也不累⋯⋯吶」

話說完才注意到又忘了模仿爺爺奶奶的口癖,於是連忙補上。不過比起我的措辭,爺爺奶奶此時似乎有更加感到在意的事。

「朋友⋯⋯?」
「是的」

我點了點頭,接著便開始介紹腳邊的動物們。

「嚯-⋯⋯這可真是⋯⋯」

爺爺和奶奶似乎感到十分佩服。不,與其說是佩服應該說是驚愕更準確吧。

「緹緹,你能聽懂這些動物的語言嗎?」
「倒不能說是聽懂吶⋯⋯的說」

啊,這次又把口癖搞反了。也許在自己習慣之前還是不要勉強為好。
我喘了一口氣後繼續說明起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彼此之間的意思能夠互通⋯⋯大概就像這種感覺吧」

我沒有做什麼隱瞞,將原委毫無保留地告知了爺爺和奶奶。聽到我這番話之後,兩人臉上的驚愕之色更深了。

「這⋯⋯」
「難道說這樣很奇怪嗎⋯⋯?」

我戰戰兢兢地問道。

「唔,是吶。雖說這實在有些脫離常軌讓人難以置信,不過這肯定是操縱毒的力量才能做到的,不會有錯。而且是跟傳說中的『支配之王(Lord)』一樣的力量」
「『支配之王(Lord)』⋯⋯?」
「據說就是那個人在很久很久以前拯救了大陸北方。是予無數人以救贖的救世主」
「救世主⋯⋯」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王』和『救世主』這類詞語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幼小的我的好奇心。

「⋯⋯嘛啊,不過這也並非什麼壊事。說到底也就是個比較罕見的能力而已,緹緹就是緹緹吶。總而言之,你幫了大忙了。多謝了吶」

語畢爺爺和奶奶的表情又轉變為笑容,這也給我的心中增添了一份溫暖。那是如此溫暖,令我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誒嘿嘿」

我將雙手收於胸口,好似在珍惜這溫暖的心意。
僅僅是這樣,就讓我產生了一種被得知自己誕生於世的意義的幸福感包裹起來的錯覺。

「不愧是老夫引以為傲的閨女吶」
「我能讓您引以為傲嗎?」
「當然,你將來肯定會變得比王都裡的任何人還要聰慧、堅強、有力的」

被誇成一個小村子裡容不下的人才,讓我羞得臉都紅了。

「等你背後的羽翼也恢復好之後,肯定立馬就能變成一個絶世美人了吶」

說著爺爺指了指我的後背。
被裹在衣服下面的是我作為混有夏比之血的魔人的證明。因為那對羽翼在南方會特別顯眼,所以有不少被自己摧殘的傷痕。

「搞不好緹緹其實不是什麼變異種,而是『翼人種』吶。根據傳說『支配之王』就是『翼人種』。而且連特徵也非常相似」

兩人繼續交談道。
談到這裡,他們的表情變得認真了不少。

「緹緹,你並非池中之物。正因如此,老夫有事必須趁早同你問清楚」

突然轉變的話鋒令我不由一驚。

「你有多種多樣的未來可以選擇。你就不想在別的地方好好磨礪你的能力嗎?要老夫來說的話,你恐怕什麼都做得到。哪怕是在佩艾希亞王城工作也不是痴人說夢」

是關於自己的未來的話題。
從他的表情看來,方才的誇讚並非是來自親人的偏袒,而是因為我身上真的藏有不世之才。
可就算是這樣,對我來說──

「⋯⋯我不需要」

有才能又怎樣,那種才能與我無關。
我不需要。

因為在我的心中,已經有了更為珍視之物。
所以,我也以認真的表情談及自己的未來。

「我知道北方的城市裡的人都不是壊人。孤兒院也一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先前有一次,爺爺和奶奶帶著我去北方的城市裡轉了一趟。那個時候我知道了自己還有別的路可走。比如說做一個寄宿在某處的店家做傭工的人,或者成為一個和孤兒院的孩子們打成一片歡笑度日的人。
那一趟旅途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一點吧。
溫柔的爺爺奶奶打算告訴我,這個村子並不是一切。

但就算是這樣,對我來說也──!

「即使如此我仍然覺得還是『這裡』更好。⋯⋯我想要留在『這裡』」

這就是我的回答。
儘管在我得到這個答案之前花費了一些時間,但現在我已經不再迷茫。

我想要將『這裡』當做自己的歸宿。
而且,總有一天,我希望『這裡』能成・為・自・己・的・墳・墓。
這正是⋯⋯自己的心願啊⋯⋯

可是,這終究是一個被撿來的小孩子的、任性的心願。
是不曾考慮過是否會給爺爺和奶奶添麻煩的想法。
也許自己的想法會被拒絶吧。不,會遭到拒絶才合情理。

就在這些陰暗的想法在腦海中盤旋之時。
爺爺和奶奶的回復轉瞬間就吹散了腦海中的烏雲。

「──既然緹緹這麼說,那就這樣吧。不,你能這麼說,老夫很高興吶,緹緹」
「是啊,咱家引以為傲的緹緹願意留在『這裡』,哪還能有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事兒啊」

展露在我眼前的是他們的笑容。
他們發自心底地對我表示了歡迎。

「非常感謝⋯⋯」

我哭了。
嗚地一聲,眼眶盈滿溫暖的淚水。

為什麼呢,明明我一點都不感到悲傷,明明我現在在笑著,明明『這裡』就是我魂牽夢縈的樂園,可是淚水卻止不住。

爺爺和奶奶則將這樣的我摟在了他們的懷中。

──就這樣,我終於有了自己的家人。

踏過一段漫長的苦旅,終於來到了這個令人心情舒暢的世界。
於是,為了爺爺和奶奶,我在村子裡拚命地勞作。
為了盡可能地回報爺爺和奶奶對我的恩情,我將自己的才能發揮到極限不停地工作。有時候拚命過了頭還會被爺爺奶奶責備。

一天、又一天⋯⋯這溫暖的日子緩緩流逝。

儘管這世界已是如此溫暖,但這個故事依舊還有後續。
因為還有一個,我無法忘記的家人。

啊啊,是啊。
我的家人,不僅有爺爺和奶奶──還有弟弟啊。

我的弟弟,正是自己的第三個家人,同時也是我最愛的家人。
那個笨蛋弟弟的登場,確實是在──⋯⋯

◆◆◆

「──爺爺、奶奶。這傢伙、很可疑呢」

自那以來又過去了一年。
真的是很漫長的一年。雖然自己終於又長大了一歳,可這一年的時間實在是緩慢得讓人止不住想打哈欠。

不知不覺間,人家的身高已經變得與爺爺和奶奶相近。儘管混有夏比之血的族類成長速度都偏快,但這樣反常的成長速度還是有些異樣。明明自己的年齡還不過兩位數,但外在姿態卻已經與大人相仿。
就好像『世界』在有意催促人家快些長大一樣。

正因如此,現在人家若是與同齡的孩子站在一起,那麼從旁看來甚至會錯以為是年齡相差很多的姐弟。
而這傢伙的身高,正好也就剛到人家的腰間。一邊咕嚕咕嚕地揉著他那茶色的腦袋,人家一邊像是對待可疑人物一樣將他推到爺爺和奶奶的面前。

在一如既往的房子裡,坐在木搖椅上的奶奶接著問道。

「所以呢,緹緹。你是在哪兒找到這孩子的⋯⋯?」
「⋯⋯去了個稍微有點遠的地方玩來著,然後找到的他」
「稍微有點遠──難不成,你跑到南邊去了?不是都那麼強調過不要往那邊去了麼⋯⋯」
「那、那~個,其實只是順道去東邊鄰鎮的路上一個不小心錯跑到南邊去了而已喲?」
「唉⋯⋯」

話還沒說上幾句,人家跑到被叮囑不許前往的區域的事情就暴露了。不過好歹也多虧了人家去南邊玩,才能抓到這個可疑人物不是嘛。能不能算個功過相抵呢。

奶奶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她沒有對我多加責備,而是向人家身前這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子搭話。

「沒關係的。你可以放心了。這裡沒有人是你的敵人」
「啊、是的⋯⋯」

男孩面露怯意地應道。
為了化解他的戒心,爺爺和奶奶語氣平和地繼續同他交談起來。

「先說說你的名字吧⋯⋯」
「名字是嗎⋯⋯?實在抱歉。自己應該是沒有名字的」

這個回答總覺得有些耳熟。
而且爺爺和奶奶似乎也是一樣。

「看來就跟緹緹一樣啊。恐怕都是從半斤八兩的地方逃到這兒的吧」

他也跟人家一樣是從南方逃過來的孩子⋯⋯

自己現在已經很不願去回想在那邊的經歷了,不過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相關的經歷絶對稱不上什麼好的回憶。
恐怕面前這個戰戰兢兢的男孩子也跟人家一樣在南方遭到了殘酷的對待吧。一想到這裡,自己便不由地對他湧生出一股親近感。

接著,就在自己眼前,爺爺和奶奶與男孩之間的對話不斷推進。這自然也是聽著有些耳熟的對話。爺爺和奶奶帶給他的溫暖消解了男孩心中的戒心,並順水推舟地決定留在這個村子裡。
就像曾經的我那樣,真的是一模一樣,就連倒在床上失去意識這點都不例外。

看著男孩占去了自己一直使用的床舖,總覺得有點氣。
就像是自己最重要的歸宿裡混進來一個異物那般,自己不由地出言埋怨道。

「──可是,這傢伙很可疑誒。超級可疑的。爺爺,讓他進咱們家真的好嗎?」
「要說可疑緹緹你當初可是跟他差不多啊」
「姆姆姆」

既然都把以前的自己拿來作比了,那人家當然也是無話可說。
爺爺見狀苦笑著摸了摸人家的頭。同時他也連帶著摸了摸作為新家庭成員的男孩的腦袋。

「別這麼賭氣嘛、緹緹。他可是你的同鄉啊。跟他好好相處吧」
「就算您說他是人家的同鄉⋯⋯」

可在自己看來他明明就是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嘛。而且人家早就決定『這裡』才是自己的故鄉了。才不是什麼南方。

「話句話說,他就是你的弟弟了。這麼一來,緹緹你從今天開始就要當姐姐了吶」

奶奶也滿面春風地喜迎新的家人。
這番話倒是讓人家對這個男孩子的警戒放鬆了不少。

「弟弟⋯⋯?」

如此喃喃自語之後,自己再一次看向床上的男孩子。這一次並非怒視,而是好奇地打量。

打量這個留著土色的瀏海,眼角沾染幾顆淚珠的男孩子。
這個與曾經的自己有些相似的男孩子,就是人家的弟弟⋯⋯?

事發突然,自己不禁有些茫然。
本以為『這裡』會一直像這樣只有人家和爺爺還有奶奶三個人而已。
可是在這時卻多出了一個新的家人。

──這便是與他的相遇。

與從這之後,在很長時間內一直陪伴在人家身邊的家人的相遇。

就這樣,到了第二天一早。
人家為了打水而出了家門。雖然一大早的溫度不乏涼意,不過與之相應地空氣也很新鮮。從自己被爺爺和奶奶收養之後,每天早上出門打水並呼吸新鮮空氣已經成為自己必不可少的課業。

只是今天,在自己這一如既往的課業中,混入了一個一反往常的異物。
沒錯,那就是昨天撿來的這個男孩子正躡手躡腳地跟在自己身後。

「你跟來幹嘛?這是人家的工作,用不著你跟著」

自己轉過身,有些強硬地詰問道。
男孩子隨即畏畏縮縮地回答說。

「可、可是,爺爺和奶奶他們、告訴說要跟著你⋯⋯」

男孩子的措辭還是顯得十分拘束。雖然與人家那時一樣,爺爺奶奶也告訴他不必這麼放不開,可是他絲毫沒有改的意思。
宛如詛咒一般拘謹的措辭。
或許是因為他以前待的地方比人家還要辛苦吧。

「姆姆姆」

既然搬出了人家最喜歡的爺爺和奶奶,那事情就不好辦了。對人家來說,爺爺和奶奶的存在就跟神明沒什麼兩樣。
沒辦法,雖然不情願但是只能認可他的同行了。

「⋯⋯那你注意不要礙事哦」
「好、好的!」

人家一同意,男孩子立馬變得興高采烈起來。接著他就那樣拚命地緊緊跟在自己的身後。

為什麼呢。
明明人家並沒有跟他正經說過什麼話,可是總覺得他很親自己。是因為最初撿到他的人是人家的原因?還是說他聽到了爺爺和奶奶說人家跟他是同鄉的話了呢?

這個男孩子就這麼相信了──⋯⋯嗯─。

「那啥,你真的沒有名字嗎⋯⋯?」
「確實沒有呢⋯⋯」

可能是一直用『你』啊『男孩子』啊之類的叫法的緣故吧。
雖然人家自己不覺得有什麼,不過他應該會覺得別扭吧。既然這樣,那果然還是盡早給他想個名字好了。

如此這般,當人家思考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被人家一直盯著看而變得有些臉紅的男孩子反而出聲問道。

「那個、姐姐大人你呢⋯⋯」
「姐、姐姐大人⋯⋯?」

或許是還沒有習慣的緣故,這稱呼聽起來總覺得心裡癢癢的。不過,倒不是說不喜歡就是了。

「是的。請問姐姐大人你的名字是什麼呢?」

人家的名字嗎⋯⋯這還真是問了個好問題呢。
讓人家引以為傲的東西一共有三個。第一是這副成長迅速又結實的身體,第二是跟爺爺和奶奶一樣的說話方式,第三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名字叫緹緹。你可不要搞錯了哦,人家的名字是緹緹。這可是從爺爺和奶奶那兒得來的很重要的名字喲!」
「緹緹姐姐大人⋯⋯還有,那個、只是有點在意,為什麼你要用『人家』來稱呼自己呢⋯⋯?」
「哼哼哼─,怎麼樣,很帥吧?要是像爺爺和奶奶一樣『老朽』啊『老身』啊地說來說去總覺得太老氣了!所以就從書上扒了這個來用嘍!」
「⋯⋯啊,是嗎。是這樣啊」

男孩子流於應付般地笑了笑。

姆姆,這反應可真沒勁。
看來是個挺無趣的傢伙。

本以為他的反應會更吃驚什麼的呢,或許是彼此的節奏對不上吧。要人家來說,這裡應該「原來是這麼回事嗎!真不愧是姐姐大人!簡直帥斃了!!」地瘋狂鼓掌才是。

因為沒能得到理想的回應,所以人家有些不滿,氣鼓鼓地在草原上邁步。
然後就到了一如往常的汲水環節。話雖如此,但與往常不同,來協助人家打水的朋友們的數量已經今非昔比。順帶一說,協助的質量也不可與以往同日而語。人家向等待在河邊的朋友們打招呼道。

「大家好,今天也有勞了!」

在這裡的是各式各樣的動物們──不僅如此,還有昆虫和鳥類,甚至就連被稱作怪物的大型野獸也成為了自己的朋友。

隨著自己個頭的成長,與動物交流的力量也得到了增強。
拜此所賜,現在動物們不僅能來幫忙搬運重物,就連和自己進行物物交換都不在話下。除此之外,當它們有麻煩的時候自己還會陪它們商量,有時候甚至會為異種之間的糾紛做仲裁。

像這樣的交流持續至今,結果導致這附近的動物們已經將自己奉為了崇拜的對象,甚至會向自己獻上供品。儘管跟它們說了沒有必要如此,可它們卻十分頑固地表示這都是為了報答恩情所必須的。

今天的供品是成堆的山珍。
唔,其實今天人家想吃魚來的⋯⋯

不過人家並沒有把失意表露在臉上,照樣一邊向大家道謝一邊收下這些供品。這也成為每日的慣例了。

然而目睹這一幕的男孩子十分驚詫地叫道。

「好、好厲害⋯⋯!難道說,姐姐大人你能跟它們意思相通嗎!?」
「唔姆。是這樣沒錯」
「真的嗎!?要是有這個本事,那不是一輩子都不用忍飢挨餓了嗎!!」

什麼嘛,這不是能大聲說話的麼。
還以為這傢伙就只會小聲小氣地說話來著呢。

「⋯⋯也沒什麼,畢竟這可不是徒勞而獲的。人家只是做了只有人才能做到的事,藉此換來大家才能做到的事作為回報而已」
「就是算是這樣也很厲害啊!」
「有那麼厲害嗎?」
「這種事可是聞所未聞啊!在南方根本沒有人能夠和怪物交流!緹緹姐姐大人的能力非常了不起!這是能從根本上顛覆生活常識的力量!!」

哦、哦哦~。
雖然不是很懂,但看來是觸及他的心弦了呢。
儘管被嚇了一跳,不過被人像這樣好厲害好厲害地誇個不停感覺還蠻不錯的。
沒錯沒錯,感覺很棒!

「咳、咳哼!嗚哈哈、那肯定的啊!你姐姐那可是相當了偉・大的哦!又・聰・明・又・厲・害!瞧好了!!」

在乾咳了兩聲之後,自己啪啪地拍了拍手。
緊接著,周圍的動物們立馬整列成排。
看到我突然發出了緊急情況下才能使用的暗號,大家紛紛擺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不過希望大家能諒解一下。現在可是人家作為姐姐來說非常關鍵的時候。

不出所料,目擊到這一幕的男孩子兩眼直發光。

「好、好厲害⋯⋯!好厲害啊,緹緹姐姐大人!」
「嘿嘿,厲害吧厲害吧!」

當然人家也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這還不止,男孩子接下來說的話同樣令人歡喜。

「簡直就像傳說中那個偉大的王一樣!那個『支配之王』!!」
「唔呼呼、像『支配之王』一樣?是哦,人家經常被人這麼說呢。就是那個北方救世主的傳說對吧?人家現在在街頭巷尾可是被喻為『支配之王』的再臨呢!!」
「『支配之王』的再臨!?好帥!」
「對吧對吧!」

什麼嘛!
這不是挺不錯的嘛!
真不愧是人家的『弟弟』!

「真的好厲害⋯⋯!明明都是南方出身的人,可相比之下姐姐大人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沒那回事,弟弟喲!只要努力的話你也能變得跟人家一樣的!寶劍鋒從磨礪出嘛!」
「怎、怎麼會,做不到的啊⋯⋯光看族類就不行的⋯⋯」

語畢他臉色陰沉地垂下了頭。
看來他認為力量的差距根源在於族類的不同。

「說起來,你的血中是摻了什麼呢⋯⋯人家是夏比的變異種來著」
「是樹人(Dryade)」
「樹、樹人?看起來不像啊?」

乍一看去,從他的身上找不到樹人的特徵。

「因為一眼就能看得到的特徵全都被剔除掉了⋯⋯現在只有藏在衣服下的地方還留著一些」

說著,他先是指了指自己茶色的頭髮。正常來說那裡應該長有樹人的特徵才對。
接著,他伸出胳膊打算挽起衣袖向我展示自己的特徵。

「這樣嗎。算了,不用勉強給人家看。你也有不少自己的苦衷吧」

自己握住他的手制止道。
正因為他和自己有著類似的境遇,所以才沒有看的必要。在他的袖子下面的,想必是和自己背後的羽翼一樣,亦或是在那之上的淒慘傷痕吧。

還是趕緊轉移話題為好。

「可是,你、那個──對了!一直這樣你啊你啊地稱呼自己的弟弟,作為姐姐來說總覺得不太好!你還沒決定好自己的名字嗎!?」
「啊、是、是的⋯⋯還沒有⋯⋯」
「挑一個自己喜歡的詞不就好了!挑一個足以將自己寄托於其中的詞!這不是很快就能想到的嗎!?」
「怎麼會、寄托什麼的、說到底自己就不是很清楚。而且喜歡的東西也、也是沒有的⋯⋯」

弟弟的表情中帶有諸多不解和困惑。
倒也無可厚非,畢竟自己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如果人家沒有先從爺爺和奶奶那裡得到緹緹這個名字的話,肯定也會跟他說同樣的話吧。

正因如此,自己才不願意弟弟他一直這樣沒有名字下去。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總之就是覺得不舒服。
所以接下來的話很自然地就脫口而出。

「──既然這樣,那你的名字就叫『艾德』好了!是個好名字吧!?」
「艾、艾德⋯⋯?為什麼、是艾德呢⋯⋯?」
「誒、誒──!?」

面對他的反問,自己一時語塞。

其實這名字是自己現想的。原本是不久前死掉的這附近的一隻小動物的名字。因為爺爺奶奶當初就是把曾經亡逝的重要之人的名字給了自己,所以自己也就模仿了這個行為,不過可能成效不如當初吧。

「這個、那個、艾德是這裡的動物們的一個前輩的名字⋯⋯不久前因為衰老死掉了,所以就覺得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繼承這個名字什麼的⋯⋯」

果然用死掉的動物做名字不太好吧?
不過如果自己沒記錯,那麼『艾德』原本就是在『支配之王』的傳說中登場的男性的名字,所以用在人身上應該沒有不妥才是。

「在這裡的動物的前輩的名字⋯⋯?請問那個『艾德』⋯⋯是怎樣的一個動物呢⋯⋯?」
「你問⋯⋯怎樣的?」
「是的,對姐姐你來說,它是怎樣的存在?」

弟弟的眼神十分認真。
為了回應他的這份認真,人家便將『艾德』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於他。

「艾德它是在這一年來──每一天都陪在人家身邊的朋友。而且也是『支配之王』的第一個家臣。它是第一個超越了單純的協助關係,成為了作為魔人的人家的同伴的存在⋯⋯」
「第一個家臣⋯⋯」
「沒錯,人家最開始在『這裡』玩扮演『支配之王』的遊戲的時候,就是它最初來到人家身邊支持自己的⋯⋯並且直到它死去為止,都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本以為已經看開了,但一回想起那個小巧的朋友,就覺得頭腦一熱。甚至產生了一種『艾德』此時還在自己肩膀上的錯覺。

「艾・德⋯⋯的確不壊。不,是個好名字、很帥氣⋯⋯」

說完,弟弟在仔細品味過這個名字之後表示了讚賞。

「很、很帥嗎⋯⋯?」
「是的,非常帥!非常、非常帥氣的名字!!」

看到他讚不絶口,自己心中的不安自然也被一掃而空。

「呼、呼呼、呼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嘛,雖然比人家的緹緹這個名字要遜色幾分就是了!不過,你可要注意了,弟弟喲!艾德這個名字份量可不輕哦!畢竟這可是這個王国的英靈的名字呢!能夠繼承這個名字可是非常光榮的事哦!!」
「遵命,謹記在心!為了不玷污這第一家臣的名號,微臣一定精進!緹緹姐姐大人──不,『支配之王』!!」
「很好!!」

這番任命雖然只是過家家的遊戲,但艾德仍然願意滿心歡喜地配合自己。
人家也好艾德也好此時都滿面笑容,並握住了彼此的手。

此時此刻,在這裡,一對新的姐弟誕生了。

仿彿是在為這個瞬間獻上祝福一般,一旁的動物們用自己的鳴叫聲奏響一曲合唱。
沉浸在這份祝福之中,人家的心情也變得更加舒暢。

「呋哈哈,今天子民們的歡呼聲也是極盡歡愉啊!而且還得到了一個新的值得信賴的臣下!朕心甚悅!哈、哈、哈、哈!」(注:這裡是緹緹唯一一次使用「余」這個自稱,處理為『朕』)

就著無上的喜悅,自己最後放聲大笑了起來。
這時傳來了既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艾德的聲音。

「──呼,還想著怎麼比平常回來的要遲一些,這不是玩得挺好的麼。看來根本沒必要擔心吶。你說是吧,老婆子」
「都是因為咱們給緹緹講了一堆從前的傳說的緣故吧⋯⋯不過,王国嗎、那咱們在這個王国裡差不多相當於宰相嘍?」

是來查看情況的爺爺和奶奶。
不過已經沒必要擔心了。艾德和人家順利地成為了姐弟。而且人家的王国也是順風順水。

「不,宰相請讓我來做!我想要做宰相!!」

艾德幹勁滿滿地舉起手喊道。可能是非常中意宰相這個職務吧,他一副絶對不願退讓的表情。

「嗚姆,那宰相就讓艾德來做好了!爺爺和奶奶的話,就做国家的顧問──也就是元老院的成員吧!」

想來自己這還真是挺得意忘形的。
居然就這麼把傳說中彪炳千古的職位封給了兩人。

「呵呵呵,看來咱們倆兒是元老院的成員吶。老婆子」
「哈哈,這可真是受寵若驚了呢。居然賜給咱們這麼不得了的職位」

笑聲在周圍回響。
透過身旁這清澈的河水的反射,可以發現在場的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
人家對此感到了無比的滿足感。

「很好!多虧了大家的福,今天人家的国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暖祥和呢!!」
「那真是太好了,『支配之王』!」

自己和弟弟兩人手牽著手,共同為這個世界獻上祝福。
看到這一幕,爺爺和奶奶苦笑著說道。

「哈哈。不過,真虧以前那麼老實的一個女孩子能變成現在這樣吶。咱家緹緹變得都像個野丫頭了呢」
「這才是緹緹原本的性格吧。挺好的」

啊啊,多麼明亮的世界──

『這裡』是一個如此溫暖,以至於可以讓所有人都綻放笑顏的美好的世界。

得到了新的家人,自己的歸宿變得更加光鮮亮麗。僅僅只用了一天的世界,艾德和自己就成為了親密的姐弟。

就這樣,人家和艾德的故事拉開了帷幕──

「──爺爺奶奶!人家和艾德出去嘍!!」

完成了每日的工作之後,人家便帶著弟弟一起出門玩。

「今天去河裡游泳好了!!」
「去玩水是嗎、姐姐大人!?」
「沒錯!過去之後再考慮明天幹什麼!畢竟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呢!」
「好、好的!」

到了下一天又去了森林裡玩,再下一天則跑到了山裡去玩。
有的時候會在草原上盡情玩耍,有的時候也會為了幫助村裡的鄰居而奔走。

──這就是羅德・緹緹的人生的真正開端。

這就是那些沒有被收錄在英雄譚中的冒険。
幾乎為挫折和失敗所充斥的日日夜夜。

然而⋯⋯對自己而言,這段日子卻是貨真價實的大冒険。
是不輸給任何英雄譚的冒険。

像是將來到河邊的精靈招待到自己家裡、與在北方作祟的夜之怪異戰鬥、將飛在天上的怪鳥馴服、請求路過的魔法使教授自己魔法、太得意忘形結果惹怒了都會裡的大人物、為了救出被擄作人質的艾德而參加武鬥大會、去退治出現在東北方的大平原的翼龍等等──嘛,與翼龍的戰鬥結果基本都是慘敗來的,不過依靠作為自己特技的交流能力總算是得以息事寧人──於自己而言,這就是不負於『支配之王』傳說的大冒険。

而且如此眾多的事件竟然只是被凝縮于一年之中。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多了艾德這個伙伴的緣故,每一天每一天都充滿了起伏和波瀾,使得這一年的歳月變得十分漫長。就好像是一段數十年的冒険一樣。

是啊。
在孩童時代,自己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漫長⋯⋯

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年。
在『這裡』茁壯成長的人家一直沉湎于一成不變的幸福生活。
相信著這份時間會永遠持續下去的自己,今天也和往常一樣在草原上奔跑。

不知不覺間,身體依然在不斷成長。
成長速度迅速的人家雖然年齡還不到兩位數,但身高卻超過了爺爺和奶奶,擁有一副與成人無異的身體。
頭髮的顏色從草綠色轉變為通透的翠色,背上的羽翼也得以恢復原狀。現在就算到城市裡謊稱自己是大人,也不會有人懷疑了。

「──艾德!好像那個大傢伙又跑到東邊的森林裡去了!快一起出發去收拾它吧!!」

雖然相貌已經與大人無異,但做的事情還是跟小孩子沒有區別。
想著也許至死為止,自己做的事情都一直不會發生改變吧,就和一年前一樣,自己的精神年齡並沒有什麼成長,仍舊還是一個小孩子。

與此相對,人家的伙伴卻──

「姆姆?艾德,你怎麼了⋯⋯?」

很遺憾,弟弟他的個頭並沒有什麼變化。
身高剛到人家腰際的弟弟一直在家附近盯著同一個東西看得出神。

在他視線前方的是開著白花的樹。
將飄零的花瓣取一片在手中的艾德微笑著回答說。

「總覺得很喜歡、對這棵樹」

這一年來,艾德盯著花草樹木看的事時有發生。其中尤數家附近這棵最為他青睞。
這是令自己有些難以理解的興趣。

「在學習以外的時間裡,你好像經常這樣啊⋯⋯該說是熱愛自然好呢,還是說單純無欲無求呢」
「光是看其實也很有意思的哦?比如說草木在風的吹拂下不停搖曳的模樣。還有確認一下跟幾天前比起來成長了多少之類的,這也很有趣」
「你說的倒也不是沒道理⋯⋯」

不過總得有個限度。
如果說村裡來了商人的話,那人家有時候會找他們買點書和玩具之類的東西,可是艾德卻一次都沒有。他總是表示說裡面沒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艾德你真是無欲無求啊⋯⋯嗚⋯⋯」

這是個問題。
艾德的這個品性不僅讓爺爺和奶奶感到難辦,更讓作為姐姐的自己──不,讓他所侍奉的王不能漠然視之。

「對了來說說你有什麼願望吧!人家來幫你實現!!」
「誒、緹緹姐姐大人嗎?」
「沒錯!這是給你的獎賞!」
「獎賞⋯⋯?」
「因為人家是你侍奉的王不是嗎!這一年裡也沒給你俸祿不是!?作為王來說,這樣不合適!」
「這、這怎麼行!俸祿什麼的,沒有必要的!」
「什麼、你是不想要人家給你的獎賞嘍?這就是說你不想繼續當宰相的意思!?」

用多少有些壊心眼的說法,讓艾德退無可退。

「不、不是的、沒有這個意思⋯⋯自己還想繼續擔任『支配之王』的宰相⋯⋯」
「那就快說!」

艾德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首先將視線投向了身旁這棵開著白花的大樹。
接著他又稍稍將目光上移,看向『這裡』的天空。
他就這樣望著碧藍無垠的天空──

「⋯⋯那麼,就請您將更多的『現在』、將這個時間賜給我吧」

──然後如此許願道。

「嗯、嗯嗯?」

明明艾德好不容易才表露出自己的願望,可是它的內容實在過於抽象。

「那個⋯⋯就是想要一直生活在『這裡』和平地生活的意思」
「啊啊,原來是想要和平啊。明明人家覺得比起和平,還是危險一點的願望更有意思呢」
「不,『支配之王』。自己想要的是和平。因為自己對這個国家的這個村子──不,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家」

說完,艾德開心地笑了。
那個笑容總讓人覺得流於應付的艾德,會笑的這樣愜意實在是很稀奇。
看到他這樣,引得自己也笑了出來。

「這一點人家也跟你一樣⋯⋯人家也最喜歡『這裡』了⋯⋯」
「對吧?所以對自己來說,只要有『現在』和『這裡』就足夠了,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想要。所以『支配之王』,請您賜予我更多這樣的時間吧」
「哈哈,你果然是個一無所求的人啊!」
「並不是一無所求啊。我的確是有想要的東西的」
「『現在』啊『這裡』啊什麼的,不都是白給的麼!明天也好來年也罷,都理所當然的不會有什麼變化!這哪裡能算得上欲求呢!重新想一個重新想一個!」
「是、是這樣嗎⋯⋯可是對自己來說,這就是比金幣還要貴重的『寶物』了呀⋯⋯」

姆姆姆。
真是個頑固的傢伙。這固然也是艾德的優點,不過也致使他不曉得變通。

「唉、真拿你沒辦法!既然你這麼擔心,那孤就同你許下『約定』好了!作為給你的獎賞,這『支配之王』同你許下『約定』!在此發誓,你的『寶物』──『世界和平』就由孤來守護!啊啊,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艾德!」
「呵呵」

被約定好獎賞的艾德更加開心地笑了。

「──遵命,『支配之王』!」

在人字形小屋的一旁,於灑滿白花的草原之上。
將雙眼眯細到了極限,雙頰因至福而微鼓,嘴角上揚作半月狀的艾德──笑著,如此應道。

滿足於他這至今以來最棒的笑容,人家牽起了艾德的手。

「好了!那就跟人家出發吧!今天要去東邊哦!!」
「遵命,隨時伴您左右!」

於是今天兩個人也一樣從樹蔭下飛奔而出。
為了好好享受之後的遊戲,以全力在草原上奔跑。

一邊奔跑,自己一邊抬頭仰望天空。
深藍色的穹頂向著世界的盡頭延展無垠。
在那片天空之上還漂浮著無數的白雲。當空的艷陽仍舊光輝燦爛。日輪的光暈透過雲層灑落至人間。
這時一道清風咻地一聲拂過自己的耳邊。
於是再低下頭看向腳邊,拜奏響了這美麗音色的清風所賜,地面的景象清晰可見。
風拂過青草間的縫隙,鳴響唰啦唰啦的曲調。草與草彼此磨合,奏出自然的旋律。
現在,以這片遼闊的草原為絨毯,自己在盡情地奔跑。
在這片讓人不禁想要躺倒在地,盡情地伸展四肢,肆意地打著哈欠的、無比遼闊的草原上。

自己仿彿化身為一道自由之風,好似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往無盡的遠方。
心情是如此愉悅,就好像是在天上飛翔。極盡歡愉的情感不斷發光膨脹,讓自己好想和著風聲一同歌唱。

隨著奔跑,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可是卻絲毫感覺不到痛苦。
因為每一次呼吸都是如此爽快。不管流下多少汗水,不管心臟如何加速躍動,都是這樣清爽。

啊啊,好舒服⋯⋯

『這裡』真的是一個令人心情舒暢的地方⋯⋯

──沒錯。

就是『這裡』啊。

『這裡』才是人家真正的歸宿。
同時也是塑造了自己人格的地方。

在這之後,無論在孤兒院還是在王城之內度過了多少個一百年,從始至終也只有『這裡』才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故鄉。所以在『這裡』學到的一切都成為了自己的價值觀,在『這裡』得到的所有都化作了自己的信念。

明明並不想忘卻,可隨著歳月的流逝終於還是忘掉了⋯⋯明明是那樣拚命地探尋,可到頭來自己就只是在離真正的『樂園』越來越遠罷了⋯⋯

這便是心中最遙遠⋯⋯同時也是最溫暖的記憶(地方)

這個時候的艾德,知道自己只是在玩扮演王的家家酒。
這個時候的人家,仍然在爺爺奶奶的呵護之下。
這個時候的日子,是如此令人安心和愉快。

這就是我的寶物。在孩童時期找到的『漂亮的石子』所在的世界。
也是自己再也沒辦法入手的真正的『寶物』

⋯⋯或許已經不言自明了吧,這個世界並不會長久地存續下去。

因為很快,『支配之王』的英雄譚就要開幕了。
按照書上的記載來說就是「南方以魔人狩獵為理由發動了侵略」,僅僅憑此一言,這『漂亮的石子』就從自己的手中滑落,掉進了深淵之中。

那是在人家和艾德去北邊的城市那兒出遠門回來的路上發生的事。
一切都发生於兩個人遙遙看到故鄉的草原被大火吞沒的那一刻。

⋯⋯光是去回想那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感到痛苦不已。

可是不管有多麼痛苦,那終究是絶對不可忘記的事情。然而明明是絶對不可以忘記的事,自己卻把它忘了的原因,無非是因為自己不願意認同這個現實吧。是想要通過欺騙自己將那種『過去』當做不存在的辦法來從中逃避吧。⋯⋯果然,人家就是個小孩子啊。

映入眼中的是慘遭蹂躪的村莊。
在南方士兵們的手下,自己的家被火燒得不留片瓦,村裡的魔人慘遭屠戮,森林裡的朋友們化作魚肉,那片草原儼然成為人間地獄。

魔人的屍體堆積如山,其中自然也有爺爺和奶奶的身影。
看到他們的屍體,艾德發出了驚叫。

「奶、奶奶!?」
「不、不可以,艾德!要是過去的話你也會死的!!」

作為姐姐的責任感讓自己得以在這種情況下多少保有一些冷靜。
人家又何嘗不想去救爺爺和奶奶呢。但是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作為姐姐,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只能抓著弟弟的手,躲到附近的草叢裡。

「好、好可怕。好可怕啊,姐姐大人。這到底是、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看到怕得渾身直發抖的艾德,除了去安撫他之外自己沒有別的選擇。

「沒事的,艾德。有人家在呢。有姐姐在你身邊,你不用害怕」

──而・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有姐姐大人在⋯⋯那個姐姐大人就在『這裡』⋯⋯」
「沒錯,就是這樣!至今以來有什麼麻煩人家不是都能想辦法解決的麼!?」
「是的,姐姐大人很強⋯⋯比任何人都要強比任何人都了不起⋯⋯是我引以為傲的姐姐大人」
「正如艾德你所說,人家很強。比任何人都要強。人家可是那個傳說的再臨哦?所以說──」
「姐姐大人真的比任何人都要強嗎⋯⋯!?真的、真的就像那個傳說中的『支配之王』一樣⋯⋯?」

──弟弟(艾德)產生了期待。

「⋯⋯那、那是當然的啊。放心交給人家好了。那種程度的雜兵,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

──姐姐(緹緹)則予以了回應。

「⋯⋯太、太好了!有『支配之王』在的話那就可以放心了!因為、『支配之王』是北方的救世主啊!『支配之王』是不可能輸給南方的傢伙的!因為『支配之王』是比任何人都要強的王啊!!」

──于・是・兩・人・共・同・創・造・出・了『支配之王(Lord)』

「是啊,就是這樣。人家很強。人家是無人能敵的『支配之王』⋯⋯!!」

說著,自己站了起來。
將艾德留在草叢裡,自己則邁步走向滿是敵人的火紅戰場。

如果這是英雄譚的話,那麼之後就是──自己作出了身為『支配之王』的宣誓,並憑借壓倒性的實力行遂復仇之事──如此這般了吧,然而現實卻正相反。

自己的確很強,這不假。
但這所謂的很強終究只是對自己這個年紀、對邊境鄉下的小丫頭這個身份而言的。

所以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但是艾德卻相信著自己。
他相信如果是自己的姐姐就什麼都做得到。
既如此,那麼作為姐姐的自己又怎能不去呢──!

「人家現在就去拯救大家!你在這稍等一會兒──!!」

所以才要如此吶喊。
所以才要前去挑戰。

如果這是英雄譚的話,那之後就是──肉體凡胎在『風之理的盜竊者』面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自由之風統統殺絶。就這樣,在一時之間,那一帶得以暫時從南方手中解放出來──之類云云了吧,不過這也是假的。

其實自己在那裡死掉了啊。

其實是輸掉了。
人家並不強大。
以數量上千的士兵為對手,自己的力量遠遠不足。
縱然有在殊死奮戰──可結果還是被殺了。

雙臂被敵人斬斷,心臟被武器捅碎,渾身插滿鏑矢,伴隨著大量的失血,自己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呸,這個臭女人,可真是難對付⋯⋯」

敵人往自己的屍體上啐了一口罵道。
看到這裡,艾德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從草叢裡跳了出來。

「──支、『支配之王(Lord)』!!」
「居然還有啊⋯⋯還是個吵人的小鬼。是這個女人的親族嗎?」
「姐姐大人,請站起來啊!!姐姐大人您不是王嗎!?您可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傳說中的『支配之王』不是嗎!?」
「搞什麼⋯⋯自己姐姐死了所以發瘋了嗎⋯⋯?」
「不對!她沒有死!『支配之王(Lord)』是不會死的!因為她跟我約好了啊!約好了要給我獎賞的!那個『支配之王(Lord)』是絶對不可能在約定實現之前死掉的!!」
「總之先給這個小鬼帶走好了。跟這個不成樣子的女人不一樣,這小鬼應該能當奴隷賣出去」

明明自己應該已經死了──可這番話卻切實地傳入了人家的耳中。
橫倒在地的屍體的雙耳,愣是捕捉到了這一番對話。
即使是在被強行擄走的時候,艾德也一直不停地將人家喚作『支配之王』──他那期待的聲音傳入了自己的耳中。

所以,即使肉體已死,只剩這一條魂,自己的身體卻開始顫動。

──弟弟在相信著。

哪怕只有這一個原因,也足夠成為人家向世界之理發起挑戰的理由。

為了回應弟弟的這份期待,就要讓魂超越於其極限。
為了讓這份虛榮和逞強化作真正的強大,縱使自己已經化作一具死屍,也還是向世界的法則發出了懇求。

──拜託了。

心臟啊。你就是化作齏粉也無妨。
可是,只要一會兒就好,求你繼續跳動。
如此懇求著,自己緩緩地站了起來。

那所謂的『支配之王』啊。你就是並不存在也無妨。
可是,只要一會兒就好,請顯現你那傳說中的魔法之力。
如此懇求著,風便聽從了自己的驅使。

還有性命啊。你就此而殞也無妨。
可是,只要一會兒就好──!

──為了拯救自己的弟弟,請你讓人家繼續戰鬥!!

經此誓言,自己便將理自世界中盜取入手。

何其不幸,緹緹這名少女的確擁有這份才能。
沒錯。
何其不幸,自己沒能在『這裡』死去,結果成為了『理的盜竊者』,並且作為『代價』還喪失了無比重要之物。

「不必哭,艾德⋯⋯人家是不會敗給任何人的⋯⋯」

活動著這具屍體的嘴巴,自己發出了聲音。
聽到這番話,正要離開的士兵們紛紛回過頭。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他們全都擺出一張仿彿遇到了活屍一般的表情。

「此乃支配之王御前。雜碎還不退下」

以熊熊燃燒的草原為背景,一名心臟被搗碎渾身是血的少女、身上纏繞著一股異常的風站了起來。
看到這樣的景象,他們會露出這種表情也是理所當然。

看到士兵們滑稽的表情,自己不由嗤笑一聲。

「怪、怪物啊⋯⋯!這傢伙怎麼回事⋯⋯這傢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怎麼會、怎麼可能動得了!!那可是穿了個洞啊!心臟都被穿了一個洞了!!」
「嗚哇啊啊啊、a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士兵們在半分狂亂的狀態下向『支配之王』發起了挑戰。

對此,人家輕而易舉地予以回擊。

一邊迎擊,一邊告訴弟──不,告訴自己的宰相當日與他許下的約定並非虛言。
就像在吟誦一般、許誓。

「──放心吧,宰相艾德啊。這『支配之王』定會守護好的。守護這為爺爺和奶奶所愛的村子」

對吼叫著揮舞武器襲來的士兵,就用風刃以牙還牙。
隨即便是一陣血雨腥風。

「──在此之上,為人家所愛的你也將由『支配之王』來守護」

一陣箭雨從遠方傾注而來。不過根本不值一提,用風將箭雨掃盡之後,再回以風矢構成的箭雨,將敵人的弓箭手盡數殺絶。

面對如此異常的光景,敵人紛紛四散逃竄。
不過所有人都被來自身後的風刃撕成了碎片。

真可謂是與英雄譚中的一幕──肉體凡胎在『風之理的盜竊者』面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自由之風統統斬盡殺絶──完全相符的光景。

在這場充滿都合主義的逆轉戲碼的最後,人家這樣高喊道:

「人家──不,『孤』乃是支配這片大陸的翼人之王!繼承最悠久的魔血的末裔,將此世上的一切納入支配之下的王、『羅德(Lord)』!面對爾等草芥,孤絶無敗北之理!!」

就這樣,『支配之王(Lord)』的物語開始了。
一個本來只是家家酒遊戲中的王最終成為真正的王者的戰鬥就此開幕,而少女緹緹的時間則因為『詛咒』而停滯不前。

這就是被自己忘卻的孩童時代的全部。

在這之後,一個虛偽的王讓一個陷入絶境的国家死灰復燃。接著,從家家酒遊戲中脫胎而成的小孩子在數十年的時間裡作為王者君臨於佩艾希亞,其惡果便是北方的崩壊。最後『支配之王(Lord)』被南方的諾斯菲所殺。但是因為『理的盜竊者』的詛咒,就連死都成了奢望,只能墮入地底不得不再做整整一千年的王──而魂也由此瀕于死壊。

這就是人家的一切。
真真正正的一切。

總算是,想起來了⋯⋯

人家一直探尋的樂園,是那棟在烈火中化作灰燼的小屋。
人家一直渴求的家人,是爺爺和奶奶,還有艾德這三人。
人家之所以會成為王,只是為了一個人──為了守護艾德。

是啊。

『樂園』並不是『佩艾希亞』
『家人』也不是『国民』。當然,也不是萊納和渦波。

『王』這一身份也並非是為了『国家的和平』這種不得了的願望。

『支配之王(Lord)』只是為了守護『現在』和『這裡』而誕生的。
只是為了一個與国家這種偉大的存在相去甚遠的、甚至有些不值一提的世界。
只是為了一片能讓兩個小孩子在一對老夫婦的呵護下盡情奔跑的草原罷了。
孩童時期的那片草原就是一切了啊──

──可是。

明明是如此微小的願望,自己卻沒能同任何人傾訴,結果被逼上絶路,背負著無盡的負擔,逞強到最後。
會這樣一定是因為爺爺和奶奶的教誨的影響吧。明明自己擁有去拯救同胞的力量,但如果選擇對魔人見死不救的話,自己將來到了天国就沒有顏面去見爺爺和奶奶了。
結果就是這痛苦難耐的折磨。
然而,如果自己能好好地將心中的痛苦告知艾德的話,應該就可以避免那樣的結局了。自己最大的理解者一定不會是渦波,而是自己的弟弟。可是自己這個傻姐姐卻為了維護一份愚蠢的虛榮而沒能付諸實現。
一句話,哪怕就用一句話,向弟弟坦白說人家只是一個扮演『支配之王』的小孩子該多好。只需要那樣,自己就可以做回一個普通的孩子了。
但是卻沒能做到。

──所以,人家最為後悔的,就是自己沒能否定作為一個完美無缺的王這件事。

啊啊,終於明白了⋯⋯
一直埋藏在人家內心深處的留戀⋯⋯

要說的話其實真的非常簡單。就只是一句話而已。
將來自其他所有人的期待全部否定,讓身體重新變得像那個時候一樣輕盈,在那之後──

──想・回・家。

想回到那個已經化作灰燼不復存在的家──到那個被艾德稱作比金幣還寶貴的『現在』和『這裡』去。

拋棄加諸於人家身上的所有的期待,把這所有的一切統統放下,然後回到那裡。

這就是孤的──不,這就是緹緹這名少女真正的願望。
啊啊,這就是為什麼即使在『這裡』玩耍了一千年也沒能得償所願的原因。

因為人家的留戀是──!

是回到那棵白櫻樹旁的人字形小屋裡去啊!
好想讓爺爺和奶奶用「緹緹」這個名字稱呼自己!
好想讓艾德叫自己「姐姐大人」而不是什麼『支配之王(Lord)』!

好想回到那片吹拂著清風的草原上──然後再一次,盡情奔跑!!

沒錯,就是這樣!人家一直都好想回到那裡!
可是!
可是結果呢!!
自己迷失了方向,竟然掉進了這・種・地・方・來!!

『這裡』到底是哪裡!?

──再睜開雙眼。

映入眼中的是位於六十六層裏側的空間。
同時也是將人家的一切展現而出的五十層的世界⋯⋯一個空空如也的地方。

抬頭一看既沒有青空也沒有白雲。
有的只是虛無。就只是一個與人世相去甚遠的空間。
只能用奈落之底、永恆的牢獄、現世的地獄來稱呼的世界。

哪裡有什麼艷陽和日輪,就連一束光都沒有。
心情好似沉溺於深邃無底的黑暗,除了悲傷之外什麼都感覺不到。

當然,也沒有什麼自由之風的吹拂。
豈止如此,就連空氣都極其淡薄。淡得幾乎令人窒息。

所以在這裡,無論怎樣側耳傾聽,都不會有任何風聲流入耳中。
能聽到的只有世界崩壊的悲鳴。只有絶命般的哀嚎一直在周圍回響。

這裡什麼都沒有。正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所以哪兒都去不了。
這份事實直令自己心寒。好冷。好涼。

受不了,簡直要瘋掉了。好想吐。
一口一口的呼吸摻著引人作嘔的血腥味。心臟怦咚怦咚的劇烈鼓動幾乎令其脹裂。這味道、這聲音、全都讓人難以自處。

啊啊,好噁心⋯⋯

『這裡』真的糟透了⋯⋯

不斷迷茫不斷迷茫,拚命活到最後的結果,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方來⋯⋯

不對啊。
人家的目標,絶對不是這種地方。
而是草原啊。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

是聲音。是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接著,『孤』搖了搖頭。

這・種・地・方!
就・到・這・種・地・方、就・到・這・種・地・方、就・到・這・種・地・方!!

「就・到・這・種・地・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

這道聲音,就好似心臟在被緩緩碾碎、就好像骨肉斷折,再也無法接合一樣、既是臨終的哀嚎,又是死後的咒怨。

──用一個詞來說,就是悲・鳴。

「嗚A啊啊啊啊、a啊啊AAAA、啊AAAA啊啊AAAAA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啊AAAAAAAAA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AAAAAAAAAA啊啊AAAAAAAAAAAAAAAA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啊A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AAAAAAAAAAAAAAA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 A゛A゛AA A゛A゛A゛AAA A゛A゛AAA A゛A゛A゛A A゛A゛AA A゛A゛A゛AAAA A゛

────────────────────!!!!!!!!!」

積攢至今的悲鳴響徹迷宮。

那是淤積了整整一千一百一十一年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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