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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界迷宮最深部為目標》第331章
316

──死・亡。

當我清楚地理解到此中意義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倒在了血泊當中。
流溢的鮮血淌過臉頰,熱量自體內流失的感受從未如此真切。

我的身體本就難以為繼,現在支撐身體的雙腿都被斬傷,連驅動血液循環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這樣的傷勢太足以使我倒下了。

儘管渾身乏力,但我還是竭力撐開眼皮,轉動眼球,盡己所能地去確認周圍的情況。

首先進入視野的是拉古涅踏在血泊之上的雙腳。
接著,我將視線上移,看向她的臉──於是彼此的目光連在了一起。

拉古涅惡狠狠地瞪著我。
即便我已落入這般田地,她仍然保持著十足的戒心,臉上一副「若是這個怪物的話,之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足為奇」的表情。與我打敗『理的盜竊者』們的時候一樣,她也絲毫不敢疏忽大意,戰意與殺意依舊凝重。

我仍未習慣她這種滿是鄙夷的目光,仍然無法相信她居然會對我懷有如此明確的殺意。說實話,我以為拉古涅是能夠理解我的人,以為她是繼帕林庫洛和拉絲緹婭拉之後,又一位真正理解我的人。明明如此,為什麼──

似是在逃避一般,我移開了目光,將幾欲流淚的雙眼轉向了別的方向。

接著,我看到了目瞪口呆地癱坐在稍遠處的諾斯菲。
所幸她平安無事,但自從被我推開之後就紋絲未動,臉上寫滿了對現狀的不解。

這也無可厚非,我何嘗不是如此。

短短幾秒之內,事態急轉直下,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現在我身上只剩左臂是完好無損的了。
腹部被諾斯菲刺傷,留下了「再也無法復原」的傷口。
右臂被連根斬斷,血如泉湧。
雙腿被深深割裂,喪失了行走能力。
兩肺各開了一個洞,讓呼吸變得困難無比。
而最致命的則是貫穿心臟的傷口。

心臟停跳之際,血液也就停止了循環。
這無疑讓我大腦的供血嚴重不足。
明明如此,我卻莫名覺得頭腦很是清醒。
這便是所謂的走馬燈吧。
須臾之間腦中馳過萬千思緒,十分之一秒裡心頭湧上千言萬語。

如同最後的火花一般,思考翻飛不已。
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可思議。
身體的感覺很遲鈍,仿彿它不再屬於我自己一樣。這就好比肉體之上的攝像頭還在運作,但控制器卻失了靈。與遊戲角色死亡之後,在黑暗中轉場的那種感覺一模一樣。只留一種徒然面對Game Over的畫面按下重玩按鈕般的餘韻。

在這份餘韻中,我沒有重玩按鈕可按,而是一點一點地理解了現實。

我漸漸承認了自己的敗北。
承認了隨敗北而來的死亡。
承認了一切的徹底失敗。

拉古涅的偷襲(Back Stab)真的很漂亮。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可謂將我擊斃的理想步驟。
雖說拉古涅只是抓住我為諾斯菲費盡心力的時機,鑽了我將她看作同伴而疏於防備的空子在背後捅刀⋯⋯可她的行動從頭到尾都不可不謂乾淨利落。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她貫徹始終的『殺意』

她從第一擊開始就在瞄準我的心臟。即便我能在一擊之下保住心臟,也肯定逃不過致命傷。
砍斷我的慣用手,從而封住了我的『劍術』,貫穿我的肺部,從而封住了我的『詠唱』。在將我最強的兩種武器封殺之後,她變本加厲地瞄準心臟接連發動攻擊。

此外,拉古涅的攻擊不僅使用了武器,而且還訴諸於話語。
她不像我這樣只訴諸於話語,也不像諾斯菲那樣只顧進行攻擊,而是雙管齊下,只求能確實無誤地殺了我。直到現在,拉古涅的話語仍刺痛著我的心。

我當時想的的確是「等・一・個・時・來・運・轉」,也的確有種「到・最・後・反・正・都・會・一・帆・風・順」的感覺。拜『魔法』所賜,我總覺得故事在順著我的心意發展。說的沒錯,確實是人・渣。是啊,我當真是一個人渣啊──

總覺得這話並不陌生。

對了,沒錯。
這不就⋯⋯就跟父親一樣了嗎。

我和父親一樣啊。
我們境遇相同,死法也相同。
被過於順利的人生吞噬,無法拯救心愛的伴侶,只能坐視自己的孩子在眼前孤獨而無助,最後因背刺抱憾而終⋯⋯

⋯⋯等一下、抱憾而終?父親他死了嗎?我是有看到他被人捅了好多次刀⋯⋯我記得是再也見不到他了⋯⋯後來⋯⋯咦?

我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正常來說,沒有了血液循環的大腦思考確實會淪於遲鈍,可奇怪的是,即便我現在的思考快得莫名其妙,卻也無法深究這個問題。

剛一想到這裡,世界的樣貌為之一變。
視野和思考綿軟無力,如炎熱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一般模糊不清。
視野和思考天旋地轉,如身在冰冷深海的漩渦中一般逐漸湮滅。
我明白,自己的五感正漸漸失常、混亂、淡薄、遠去。

不論思考如何加速,死亡確實在向我步步進逼。似是要證明此事,始終生效的一個技能被解除了。

「技能『最深部之誓約者(Di・Covenanters)』解除了」

將積存的混亂轉換為原來的感情進行『退還』

於是,方才分離出去的感情回歸了。
其中包含著如泥沼般深沉粘稠的戀慕之情,以及想要拯救將死的『唯一的命運之人』的衝動。
這些感情的復甦使我的世界燃熾了起來。

拉絲緹婭拉⋯⋯
唯一能予我以救贖的拉絲緹婭拉⋯⋯

即便腦子有如一團亂麻,可我仍對拉絲緹婭拉將拯救我一事堅信不疑⋯⋯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
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拉絲緹婭拉──!!

冷靜的分析和反省僅在一瞬間便冰消瓦解。
那份灼熱甚至驅散了死亡的寒冷,迫使我轉頭看向了倒在房間當中的拉絲緹婭拉。

將一直被我強行剔出視野的她重新審視了一番後,我才發現她的狀態究竟有多麼淒慘。
和我一樣,她腹部流出的血也聚成了血泊,閃耀的秀髮散作了圓形,亂髮之下的她重複著粗重的呼吸。
她雙目緊閉,淡粉色的櫻唇翕動著,從中吐出的氣流激蕩著血液和秀髮。她那淒慘的身姿是如此美麗,讓我無法移開視線。從頭頂到腳尖,包括她流出的血液在內,她的一切都讓我心生愛怜。是的,無與倫比的愛怜──

我好想現在就喊出她的名字。
喜歡、喜歡、喜歡得無可奈何,好想和她再說說話。
可是我明白,那已經做不到了。

若是如此,我便想要與她一同死去。
這是我們來到這裡之前就決定好的。
萬一行動失敗,我們要一・同・死・去──這是我們一起發下的誓言。

在臨終之時,我想要對她說「我愛你」

因為只說一次「喜歡」是完全不夠的,所以我想要無數次地重複。
我想在她的耳邊傾訴愛意,直到死去。

和拉絲緹婭拉一起⋯⋯!
在臨終之時,我無論如何都想和拉絲緹婭拉一起死去⋯⋯!!

何其恐怖,我殘破不堪的身體居然真的動了起來。

利用僅剩的左手,我竭盡所能地爬著向她靠近了過去。
距離不是很遠,疼痛之流早已拋諸腦後。
只要用盡餘下的時間和力氣,我就能和拉絲緹婭拉在一起了。我希望故事能以我和拉絲緹婭拉相愛共逝的形式落幕。懷著這唯一的渴望,為了讓自己有一個理想的死相,我蠢動著爬向拉絲緹婭拉的身邊。

──可就連這都不被允許,又有後・續・之・物被解放了。

臨死之際,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桎梏都被摘了下來。
繼技能『最深部之誓約者(Di・Covenanters)』之後的第二個技能也不例外。

「技能『???』解除了」

將人為塑造而成的自我轉換為原本的魔力予以『退還』

這段信息令我稍稍感到了懷念。

「技能『???』」──自『最深部之誓約者』這個名字蓋棺論定以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一串字符了。可如今它又作為『表示』映在了視網膜上。

在短時間內,『退還』連續發生了兩次。

可字面內容卻不同以往。
在這之前一直都是對感情的『退還』,但這次上面卻說什麼自我和魔力⋯⋯?

簡直是莫名其妙⋯⋯?到底怎麼回事──

我剛將其讀完,大腦嗡地一下有如五雷轟頂。
那種痛楚是如此劇烈,以至於讓我有種頭部破裂的錯覺──

「──!!」

在身體千瘡百孔,承受了後悔生而為人的痛楚之後,我的痛覺本應已經麻痺了才對。
我的大腦本應在崩壊的邊緣,五感都癱瘓了才對。明明如此,我還是感到了一種只能用「劇痛」來形容的無法解釋的痛苦。

要說也是理所當然的,既然它是我自己的技能,那麼我必然能利用直覺理解到什麼。
我能夠理解到,與這種痛苦一同而來的,是某種東西的復原。由未知的技能『???』實行的『退還』是觸及我靈魂的粗暴的作業。

一言以蔽之,它打開了一道鎖。
它打開了某人施加於我的鎖,並連通了一條通向絶不可觸及的領域的道路。

──對走馬燈的限制自此不復存在。

其速度自然就加快了。
必須想起的重要記憶也增多了。
如同防波堤決口一般,積存的一切噴湧而出。回憶如泥石流般不斷崩落。

與其說那是回憶,倒不如說是惡夢的閃回。
明明臨終之際沒有餘裕去看這些東西,明明我更想好好地看看拉絲緹婭拉,但它們卻在我的腦中奔行──在我的身後追逼。

一切發生於一瞬中的一瞬。
與最初的思考相同,只有0.1 秒。

──在此期間,我『看到』了走馬燈。

我最先看到的是學校。
看來這是我在原來的世界中的記憶。
並非我最後就讀的那所寬敞的學校,而是建築物的細節在當下回憶起來已經有些模糊的──小學時的回憶。

「不能看!」我的靈魂吶喊著。
然而記憶之門已經打開,道路已經連通。
行將死亡的我無力抗拒──

就這樣,我被迫看起了過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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