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佩艾希亞城的決闘

在巨人的腹中──也就是佩艾希亞城的庭院裡，我與艾德迎面相向。
沒等開口，艾德便將手一揮。
旋即在艾德身後的一樁古樹便猛地將一道樹枝劈出。這一擊速度極快，而且異常銳利，從那枝幹的質量推測，一旦擊中必然能擊碎人的一兩道肋骨。

在有意展示過這精湛的植物操作後，艾德以低沉的語氣說了起來。
這次與之前不同，他不再以樹木為媒介，而是用真實的人聲發問。

「鄙人將會以這種方式進行戰鬥。在與始祖渦波的決鬥中，若不像這樣依仗樹木的力量，那鄙人根本沒有勝算。⋯⋯如何，覺得鄙人很卑鄙嗎？」

不僅自行選定了決鬥的場所，甚至還以強硬的手段把我送到城堡的庭院之中，艾德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感到了幾分愧疚。但我向他搖了搖頭。

「不，沒那回事。既然這就是你的力量，那我只要從正面將之擊破便是。」

只要能用堂堂正正的決鬥來分出勝負，我就沒有怨言。更何況早在『第二迷宮都市達利爾』那時候，我就已經把指定場所的權利讓給艾德了。事到如今我絲毫不覺得艾德的做法有什麼卑鄙的。

如果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那都是針對在場的另一名守護者而言的。
與我一起被運送到這裡的諾斯菲在庭院的一隅邊笑邊扭著身子。

「呋、呋呋，呵呵呵──啊啊，我也好想被渦波大人、狠狠地、教訓一下呀！！不過呢，要忍耐啊──我可是個善於忍耐的守護者呢⋯⋯」
「然後呢，你打算和那邊的諾斯菲聯手嗎？」

我在戰前打算弄清諾斯菲的動向。不過，我的問題得到了當事人自己的回答。

「非也非也，渦波大人。我當然是不會戰鬥的。畢竟這可是決鬥呢。出手妨礙決鬥未免太不解風情了。所以拜託了，請務必不要攻擊我哦。您看這個。是白旗的說，白旗。」

諾斯菲將光之旗的亮度調高到極限，在製造出一面純白色的旗後，她拿著旗幟揮了揮。
我把她那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的降伏宣告當做耳旁風，僅以嚴肅的眼神看向艾德。結果注意到這名決鬥對手也露出了和我一樣的表情。

「鄙人與諾斯菲大人訂下了這樣的『契約』，可以發誓這場決鬥會是一對一的形式。如果諾斯菲大人出手干預，那麼到時候鄙人也會協助你一同將之排除。」

接著艾德表示在對諾斯菲的處置上願意與我共進退。

「我會遵守『契約』的規定，不會出手妨礙二位的決鬥的。──絶對不會。我只是來測試『咒印』的效果而已，非為爭戰而來。就目前看來，我的『咒印』可以完美地阻絶渦波大人的魔力，這個結果已經很令我滿意了。說實話，我都想趕緊帶著這個實驗結果回去，盡快開始下一項研究呢。」

諾斯菲將自己的身體和周圍的植物審視了一圈後，搬出了『咒印』這個詞。

恐怕就是因為這些所謂的『咒印』，才讓我的《Dimension》無法觀測到諾斯菲的吧。而且從她剛才的舉動看來，這周圍也全是那東西，於是我為了掌握城內的構造而展開了《Dimension》

然而，正要拓展開來的魔法卻在中途瓦解了。這現象就像是遭到了『魔法相殺』一般。

「什麼，魔法被解除了⋯⋯？」
「正是如此，渦波大人。我不僅在自己的身體，還在位於這座城堡各個要處的植物上刻下了『咒印』。換句話說，這座城堡裡滿是可以免疫渦波大人的次元魔術的──『咒樹』。這是對用於維繫阿爾緹的身體的『咒布』的應用。這樣一來，只要渦波大人在這座城內，那麼您所有的廣域魔法都沒有用武之地了。」

掌握不了城內的構造倒是無妨，但這樣的話我就把握不到在外面戰鬥的緹緹的狀況了，這才是問題所在。
意識到一個強項被徹底封殺，我不由地咬緊了牙關。

「啊哈！啊哈哈哈，感覺如～～～～何！？呵呵呵，您到剛才為止一定覺得萬事順利對吧！？您肯定對自己的勝利感到確信無疑對吧！？您使用了那種魔法對吧！？使用了那個『讓一切情況都能隨自己喜歡發展下去的魔法』！！可是呢，卻發現失敗了！呵呵，勝利的確信被顛覆的心情，感覺怎樣啊──！？我想好好安慰一下我心愛的渦波大人，所以請您務必告訴我心中是何滋味！我會用盡全力來安慰您的，所以告訴我吧告訴我吧！呋呋呋！」

諾斯菲歡欣不已地笑著湊到我身邊，自下而上地望著我。
看到她這觸人逆鱗的舉動，我頓覺腹底就像是有煮得滾沸的油即將冒出來一般──但很快，我便給那盛油的壺蓋上了蓋子。

──冷靜點。

不要被她煽動了。
這就是諾斯菲的戰鬥方式。她的言行舉止並不全都出自真心。諾斯菲這名少女只是在拿出全力對付實力在她自己之上的敵人（我）而已。沒什麼值得我大動肝火的。

在我集中精力自我安撫的期間，諾斯菲一刻不停地肆意在我耳邊煽風點火。

「我呢，為了能看到渦波大人痛苦的表情，可是廢寢忘食地、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不曾休息地、將術式刻在城內的樹木上哦！感覺怎麼樣！？是不是次元魔術完全失效了呢！？請您不用顧慮，來盡情地誇誇我也沒關係哦！渦～波大人！」

雖然在迷宮那時候被她出其不意地拿下一城，但現在我已經明白了。

畢竟也不是第一次跟這種類型的對手戰鬥了。
諾斯菲跟帕林庫洛一樣，是在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實力不足的基礎上，用完善的準備和言語彌補實力差距的類型。

「呼⋯⋯哈─。」

所以我不作任何反應，只是深呼吸。

面對這種敵人，最好的做法就是把她的話當做耳旁風，然後胖揍一頓讓她閉嘴。
不過，聽諾斯菲的腔調，感覺挑釁正是她的目的。恐怕是想讓我在決鬥開始前將注意力從艾德身上分散開來吧。

「居、居然要無視我嗎？明明我日日夜夜無時無刻心裡都裝滿了渦波大人⋯⋯您真是太過分了⋯⋯！」

我就當看不見在那裡抽著鼻子假哭的諾斯菲，只是面向艾德。

「嗚嗚，真過分。⋯⋯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好了。──哎呀～，總覺得好閑呀～，閑來無事，我突然起了心思想・去・對・在・外・面・戰・斗・的・羅・德・和・小・斯・諾・出・手・了・呢。正好，她們那邊也在『決鬥』當中呢。既然我不能干涉這邊的『決鬥』⋯⋯那看來，就只能去攪那邊的局了呀！」
「唔，你這傢伙⋯⋯！」

見我決心無視她的態度，諾斯菲立馬調轉矛頭指向了我的同伴。這惡劣但確實有效的挑釁讓我再也忍不住了。

「咦？難道說，渦波大人覺得我會一直蹭在您身邊不走嗎？哪裡哪裡，那可是沒有的事哦。還請您理解一下自己是個有多麼犯規的存在為好。我還沒有準備好和您戰鬥呢。就現在這種程度的⋯⋯一副可以任您隨意逆轉的狀況，我是絶、對、不、會對您出手的！呵呵呵。」

在我身邊的諾斯菲唰地一下把臉別過去竊笑起來。
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卯足了勁想壊我的心情。

於是，看到我臉色為之一變，諾斯菲又以幾乎要岔氣的勢頭放聲大笑。

「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啊哈、真棒！太棒了！哈哈，嗚呋、啊哈、哈Ａ哈ａ──嗚呼！真・愉・快──！！」

我立馬無視掉諾斯菲，將《Dimension》拋向艾德。
我現在要做的是集中意識投入與艾德的決鬥。

反正這個缺乏膽量的少女只要沒有絶對的勝算就不會對我出手。隨便她怎麼嘲笑，我在此期間還是去確認一下《Dimension》能使用到什麼程度為好。

乍一看下，要掌握這座房間裡的情況還是可以的。不過在特定的樹木周圍，《Dimension》就會失去效果。那些就是諾斯菲殫精竭慮地刻下術式的樹木了吧。

當然，《Dimension》也不能觸及艾德的身體。
穿戴在他身上的木製手甲和輕鎧等一系列武具上面也滿滿地都是那個術式。雖然只是我的推測，但不僅是《Dimension》，其它的次元魔術應該也對那些武具無效。

就在我對敵人和戰場的確認差不多結束的時候，諾斯菲的笑聲戛然而止。

「──您非常冷靜呢，渦波大人。看來是不會像之前那樣向我砍過來了呢。⋯⋯真是遺憾。雖然還有一個實驗想做，但只能留待下次機會了。」

諾斯菲也變得和我一樣冷靜並停止了挑釁。
她承認了自己方才的發言全都是帶有陷阱的挑撥，接著退後一步拉開了距離。隨後她在稍遠處施展了『連接』

「果然，因・為・是・品・性・相・仿・之・人，所以渦波大人能夠看穿我的想法呢。是了，我的確還不想和渦波大人戰鬥。說實話，我真的想盡快離開這個危險地帶。不趕緊脫離作為我的天敵的渦波大人和陽滝大人的魔法範圍之外的話，我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啊。沒錯，不再變得更加、更加強大的話，就又會──」

品性相仿之人──我唯獨覺得她這句話不是謊言。
儘管不想承認，但我和諾斯菲之間確實有正因為相似所以才有共鳴的部分。

這名少女只打必勝之仗。
就和過去的我一樣，是追求不戰則已、一戰必勝的類型。

在她看來，就算在這裡和我開戰，也只會重蹈之前的覆轍罷了。
今天，此時此刻的舞台──尚不屬於自己。
就像是在印證這份想法一樣，諾斯菲將一切託付於另一名守護者。

「那麼宰相殿下，剩下的事就有勞你了。請務必要進行一場無悔於己身的決鬥。與西斯大人不同，我衷心期盼除渦波大人以外的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鄙人當然不會留下悔恨的，這無需您提醒⋯⋯」

我則在一邊旁觀她們的交流。
事實上，就算諾斯菲真的插手干涉緹緹她們的決鬥，我也一樣會堅持事前的安排，先解決艾德的問題。

就這樣，諾斯菲留下最後一句話便穿過了『連接』

「──那麼，讓我們改日再會吧。渦波大人。」

話音一落，她的身姿便從庭院中消去了。

與這場決鬥無關的人員就此離去，在場的人只剩下我和艾德。
終於能夠兌現在『第二迷宮都市達利爾』的約定兩人獨處了。

「好了，無關者終於走了。這樣多餘的雜音就煙消雲散，變成我們兩人獨處的狀態了。接下來只要待在這座化身為巨人的城堡中，那就不會再有任何人來礙事了。」

在諾斯菲離開之後，艾德以安下心來的語氣如此說道。看樣子，他對諾斯菲的警戒也不在我之下。

「是啊⋯⋯怎麼說，馬上開打？」

我架好『阿雷亞斯家的宝劍』諾文，將意識集中到眼前的敵人身上。
對此，艾德露出有幾分欣喜的神情頷首道。

「當然，我們開始吧⋯⋯賭上彼此重要之物⋯⋯」

但那份安穩的表情僅維持了不到數秒，很快又變作了被逼無奈不得不為的痛苦神情。艾德的這種表情就跟他姐姐之前在迷宮裡露出的表情一樣，是泫然欲泣的孩子的表情。

「鄙人要戰勝始祖渦波（你）⋯⋯必須戰勝。如若不能在此取勝，那鄙人的人生又有何意義。若不能像敬愛的『支配之王』證明，那鄙人將不再是自己。所以⋯⋯不得不戰。」
「艾德，你──⋯⋯」
「──抱歉，鄙人失言了。與諾斯菲大人不同，鄙人沒打算把話語當做武器。讓我們趕緊開始吧。」

或許是因為通過了緹緹的試練所致吧，我隱隱約約地能夠理解艾德此時的心情。但就算真的如我所想，我也不能對他手下留情。

我現在必須集中精力取得『決鬥』的勝利。
我的敵人不僅只有他一個。所以我有必要用最快的速度擊敗艾德，然後趕到外面。

「抱歉，時間不多了。我會在短時間內終結這場決鬥的⋯⋯艾德──」
「非也，要終結的只有你而已。逆賊、始祖相川渦波──」

決鬥就此開始。
以被稱為逆賊的我為對手，這名以『宰相』自稱的男子將以一己之力迎擊。

⋯⋯不知艾德是否注意到了這其中的紕漏呢。

在我所掌握的知識中，『宰相』並不是一個應該出面決鬥的職務。
就比如說我在弗茨亞茨遇到的代理宰相斐勒盧托，他只會將埋伏和爾虞我詐交由他人，自己則縮在安全領域放聲大笑。但也無可厚非，因為『宰相』的確不是該說出堂堂正正地一對一決鬥這種話的位子。

我一邊奔馳一邊想著。
捨棄了埋伏和爾虞我詐的機會，決定從正面一決勝負的宰相艾德，他的心中究竟藏著怎樣的思緒⋯⋯這令我無比在意。

艾德的戰鬥。
艾德的人生。
還有艾德的願望。

我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