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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界迷宮最深部為目標》第263章
249.作為宰相的自己

『宰相』艾德的起始之地、『佩艾希亞城』

位於其頂端位置的御殿。
與其它国家不同,御殿內部飾有許多植物。這些植物的種類從觀賞到戰鬥可謂是應有盡有。
側面的牆壁上開有複數用於通風的窗戶,其下羅列著風格質素的座椅。整體布局固然是有意安排得和記憶中的佩艾希亞城一樣,但還是有所不同,那就是自己在梁柱後面放置了辦公桌。
當然,與過去一樣,房間中央舖有赤紅色的絨毯,絨毯從正門一直延伸到最上首的玉座,掛在玉座上方的牆壁上的印有佩艾希亞象徵之紋章的旗幟在風的吹拂下搖曳著。

在這個可謂是如今的『北方同盟』權力中樞的空間裡,只有寥寥三人。而且這三人全都是自常理之中越軌的怪物,想到這裡,不禁讓人覺得參加『北方同盟』的国家實屬可憐。

一名黑髮少女沉靜地坐在玉座之上,另一名美貌動人的金髮少女則陪侍在旁。然而,用沉靜這個詞來形容那名黑髮少女或有不妥。當然,旁邊的金髮少女也一樣。
如今,黑髮少女陷入了『沉眠』,金髮少女的身體則『遭到了侵佔』。雙方都受到了情況複雜的『狀態異常』的侵擾。
而坐在支柱下的辦公桌邊的自己也不例外。
就和她們兩人一樣,自己也、已經──

中斷了聯絡魔法『Trees・Contact』之後,自己用拳頭狠狠地砸向辦公桌。絲毫沒有在乎因為這番暴舉而倒落的文書,只是以手扶額哀嘆著王的昏聵之舉。

「『支配之王』⋯⋯為什麼⋯⋯」

結束了和『第二迷宮都市達利爾』的始祖渦波的聯絡後,自己抬頭望著御殿的穹頂,將心中的疑問吐露出口。

為什麼『支配之王』又要和逆賊始祖渦波一同行動。
為什麼『支配之王』不能認可自己的計劃。

「鄙人實在不明白⋯⋯」

將這句話說出口無外乎是為了自己說服自己。
如果不這樣做,那麼另一句與此全然相反的話語便會自口中流露。

──說什麼不明白,只是謊言而已,其實自己是明白的。

這句話已是箭在弦上,故而只好無病呻吟。
顯然,如果自己認同了這點,那麼『支配之王』便會從世上消失。那麼自然而然的,理當在身旁侍奉她的『宰相』也就喪失了容身之處。

所以自己不得不裝出不明白的樣子。

因為自己是『宰相』。如果作為『宰相』的自己消失了,那就什麼都不剩了。
哪怕故作癲狂,也得繼續下去不可⋯⋯不然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那會變得與死無異──不,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沒有意義』

絶對不可以。
所以自己要努力繼續下去。就像現在掉在地上的這本書──就像這本書中所記載的千年前的『宰相』那樣,自己要死死地抓緊這個身份、繼續下去。

正當自己沉浸於這份努力之時,從遠處傳來了人的聲音。

「──老・師!艾德老師!」

那是將自己喚作『老師』的聲音。
自己反射性地想到了「不對」二字。
能夠讓自己感到驕傲的身份唯有『宰相』而已。

「⋯⋯⋯⋯」

所以自己沒有給予回應,僅僅是沉默。
比起應聲,自己更願意去回想那個千年前的『宰相』

那個跟隨在崇高的『支配之王』身後的『宰相』

再沒有比那更出色的姿態。
再沒有比那更出色的人生。
再沒有比那更出色的自己。

憧憬著『老師』這種角色的那個愚不可及的『弟弟(孩子)』,已經、不存在了。
自己並不是『弟弟(孩子)』,而是佩艾希亞的『宰相』啊。所以──

「──老、老師!?你臉色好青!呼吸!請你趕緊呼吸啊!」

呼、呼吸⋯⋯?

儘管無法接受『老師』這個詞,但對這之外的話自己是可以聽進耳中的,於是自己連忙猛吸了一口氣。

「哈啊a」

隨著新鮮的空氣充斥於肺中,先前的窒息感也逐漸緩解。

看來自己是在不知不覺間停止呼吸了。
是因為想得太專注了嗎?還是因為與始祖渦波的決鬥即將到來而感到緊張了?又或是說、因為什麼別的原因⋯⋯?

「哈啊、哈啊、哈啊⋯⋯!」

將扶著額頭的手放在胸口,自己重複進行了好幾次深呼吸,並在腦中反覆提出疑問。
接著抬起頭環顧周圍。

在不經意間,一名『魔石人類』來到了自己的身後。這樣一來,這間空蕩的御殿裡便有四個人了。

她是一名擁有淡青色頭髮和眼瞳的少女,身上穿著佩艾希亞的軍服。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一個結束了治療的『魔石人類』,治療結束之後主動要求在城內協助做一些文官的工作。名字的話⋯⋯好像是叫⋯⋯──

「──你、你是,那個⋯⋯抱歉。鄙人不記得你的名字了⋯⋯」

想不起來。
如果再專心一些去回想的話,應該是能想到的,但自己並沒有那個餘力,所以就直接問了。

「我是『魔石人類』的NumberProtoX、名字是『柯艾斯』。不用和我道歉,這座城裡有很多與我相貌相似的家人,所以記不住名字也難怪。比起這個,老師你沒事吧⋯⋯」

柯艾斯⋯⋯?

這個淡青色的少女名字叫柯艾斯。

算了,怎樣都好。
之後自己肯定又會忘記,所以刻意去記也沒用。
比起這個,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抱歉,柯艾斯。不要稱呼鄙人為老師,要用宰相艾德這個稱呼」

一邊收拾掉在地上的文書,一邊糾正她的錯誤。
接著再將其中最重要的一本書拿在手中用力握緊。

那是『自己的書』

不,應該是『自己和支配之王』的書才對。
它是一本記述著千年前的北方與南方的戰爭的歷史書。既然是以『支配之王』的戰鬥為中心編寫的,那麼自然會摻有很多關於『宰相』的記錄。

這是對自己活過的最確實的證明。
是可以滿懷自信地斷言自己就是自己的證明。
在小心翼翼地將這本書夾在懷中後,自己看向了『魔石人類』的少女。接著,她以惋惜的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我知道了⋯⋯宰相艾德⋯⋯」
「非常感謝」

我向『魔石人類』的首肯表達了感謝。
這同時也是向懷中的歷史書做出的感謝。

一年前,在『世界奉還陣』的中心見證了使徒勒伽西大人和始祖渦波之間的因緣的了結,並帶走了成為『支配之王』的替身的『水之理的盜竊者』陽滝大人之後──自己便得到了這本書。

被召喚到千年後的世界之後,自己險些忘記了作為『宰相』的過去。然而,這本書上卻記載這差點被自己忘記的『宰相』的一切。

於是自己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了『宰相』才是自己的宿命。
雖然因為召喚導致的記憶缺損讓自己晚了好久才注意到這件事,但終究是迷途知返。
自己是『宰相』。就因為自己是『宰相』,所以才能奮鬥至今。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體對這個詞有明顯的反應。
每當被人喚作『宰相』的時候,身體便會更加有力。
緊張感與平時全然不同。集中力與平時全然不同。甚至是對時間流逝的感覺也與平時全然不同。當自己明確『宰相』這一身份時,便能夠產生自己確實活著的實感。

一面將這本珍重的書塞進自己身體的最深部,並再次確認自己的願望,一面為自己方才的強硬態度向面前的『魔石人類』道歉。

「抱歉。因為鄙人還是被稱呼為『宰相』才覺得更有精神」

在感到困惑的青色的『魔石人類』面前,自己挺起胸膛如是說道。
以『宰相』自稱,並被人喚作『宰相』,通過這個行為,自己的身體便湧現出了力量。

啊啊,果然⋯⋯

這便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性質。
這不僅是說戰鬥方式和魔法的問題。
還有生存方式、甚至是自己的靈魂,全都統屬於這個性質。
自己的屬性是木。
魔力特化了對他人的扶植。
性格方面也是如此,只會奉他人為主,絶不會自己一個人戰鬥。

名為艾德的『魔人』是無法獨活的。
得以證明自己是『支配之王』身邊的『宰相』,這才終於恢復了正常的呼吸。如此看來,如果自己不是『宰相』,那就等同於自己沒有活著啊。

啊啊,自己總算清楚地想起來了。
就是這樣啊。
自己就是為了成為『宰相』,才變成『木之理的盜竊者』的──

「是因為這個變成『木之理的盜竊者』的──?」

明明是自己思考自己總結出的答案,但自己卻親口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這是下意識提出的質疑。就在自己即將給對『木之理的盜竊者』的思考蓋棺定論的時候,一個白色的世界在腦海中掠過。儘管只在一瞬之間,但自己確實看到了與佩艾希亞城的御殿不同的另一個場所。

剛才那是哪裡⋯⋯?是一片草原⋯⋯?
那些白色的是、『白櫻』⋯⋯?
總覺得、非常令人懷念⋯⋯

可是,又覺得胸口好難受⋯⋯為什麼會這樣⋯⋯──

總感覺好像在哪裡看過,但究竟是在『哪裡』,自己卻想不起來。
記憶實在是太模糊了。

原因不外乎千年前的『理的盜竊者』化以及千年後的『召喚』導致的記憶損耗吧。自己冷靜地分析著腦中損耗的原因。
在作為最後的『理的盜竊者』的同時,自己也是適性最低的『理的盜竊者』。在落為『理的盜竊者』之前,自己從使徒大人那裡接受了詳細的說明。與其他人不同,自己擁有做好準備和覺悟的時間。
因此,雖然想不起來那究竟是『哪裡』,但卻可以對那是『哪裡』做出推測。自己終究還是能夠猜得出來的啊,那裡是⋯⋯──

「老、老Sh⋯⋯宰相艾德,請問你怎麼了嗎⋯⋯?」

曾幾何時,『魔石人類』少女來到了面前觀察著自己的面相。不過,這一次她有好好地使用『宰相』這個稱呼,所以只喊了一次自己就回過了神。

「⋯⋯不,鄙人沒什麼問題。請放心吧」

自己敷衍著笑了笑,並輕輕搖了搖頭。

在剛才那一刹那間窺視到的純白世界,此時已經被忘得一乾二淨。
就像涓涓流水從自己的手掌中零落。接著這零落的記憶又像從斜坡上滾走的石子那樣,一口氣離得越來越遠。
對此,自己只是冷靜地目送它遠去。

沒有必要感到慌張。
因為自己知道那顆滾落的石子是什麼。也知道那是過去的自己將之視為寶物加以珍惜的東西。
只是現在已經沒了實感罷了。

行將消逝的記憶說到底就是這種東西吧。
人畢竟不可能將過去的一切都記得歷歷在目。

就算看上去還年輕,但自己如今的年齡已經過百。若以誕辰計數,那更是有一千多歳了。
幼少之時的記憶根本不可能還想的起來。
就連在那家孤兒院生活的記憶也基本不剩多少。

能想起來的只有作為『宰相』時的記憶。
沒錯⋯⋯作為『宰相』時的記憶。自己記憶的殘缺情況大抵如此。
唯有作為『宰相』時的記憶,還能像昨天發生過一樣記得清清楚楚。

自己清楚地記得,每當走在御殿外面的回廊時,就能聽到的從遠處傳來的議論聲。那些不是在私下指指點點,而偏偏要故意說給自己聽的聲音。
那是在千年前,與自己一同發誓守護国家的同僚們的侮蔑的聲音。
那些聲音,直到今天還縈繞在自己的耳畔──

「──就那種貨色居然也能擔任『宰相』?就那個令人不堪的男人?」「是啊,據說是支配之王的同鄉來著,簡直是豈有此理啊」「就是個來歷不明的貨色。現在下面不滿的聲音可是相當大啊,全都不服他擔任『宰相』呢」「就那種人也配當『支配之王』的左膀右臂?根本就是個拖累啊──」

──只有這苦楚的時間,直到今天都讓自己記得一清二楚。
只有這些聲音的記憶,就像是有意折磨那樣完全不曾損耗──

「艾德此人不配擔任『支配之王』的宰相」「所言極是。就算有所冒犯,也必須痛下決心,除去我等『支配之王』的拖累」

──不認可自己擔任『宰相』的聲音。

既然在自己耳邊都聽過這麼多。那麼在私下裡,批判的聲音想必更是不可勝數。認為自己作為『宰相』不合格的人有如過江之鯽。

那樣的日子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記得是在『支配之王』的革 命獲得成功,將北方諸国整合在一起,開始對南方採取強有力的反擊的時候來著⋯⋯?

當時的情況與現在相比可謂是十萬火急。
儘管想不起自己小時候的事,但那個時候的事情自己卻記得很清楚。
不知為何,那一切都恍若昨日──

◆◆◆

──千年前。

『支配之王』成功地挫敗了南方的侵略,為瀕臨毀滅的北方重新帶來了和平。接著,為了維繫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她正式登基為王,並得到了其它国家的認可。

自此之後,戰爭便不再是国務的中心,以政治為核心的戰鬥則拉開了帷幕。『支配之王』一面推進與其他国家的外交,一面竭力增強佩艾希亞的国力。結果,她將自己最為信賴的人提拔為了『宰相』,但此舉卻招致了国內的不和。
所有人都心懷不滿地表示「──竟然讓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擔任『宰相』,簡直不可理喻」

儘管『支配之王』表示她是根據能力選定的『宰相』,但仍然不足以平息臣子的不滿。
畢竟鄙人實在是太過『弱小』

與『支配之王』相比,所有能力均是天差地別。
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深知這一點。

所以只能承受來自周圍的批判,並晝夜不息地投入到工作之中。為了成為一個值得信賴的『宰相』,自己以一個才華平平的凡人的身份,可以說是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途中也有為了強化身體能力而進行武術鍛鍊的事。
站在『宰相』的立場上,雖然用不到自己親臨戰場,但如果不擁有最低限度的力量,那麼周圍的蔑視終究不會斷絶。
儘管在千年後的世界無需如此,但在千年前那個黑暗時代,無論何時都絶對不會缺少對武力的追求。
然而可笑的是,自己那為了變強而努力的一年,最終卻──

「果然,艾德閣下不適合用劍啊」

──卻因為這短短的一句話宣告了失敗。

「鄙人還能繼續!沃爾斯將軍!!」

在佩艾希亞城的中庭裡,自己屈膝喊道。
不惜勞煩面前這名身經百戰的老將空出時間陪自己鍛鍊,但雷納爾多・沃爾斯終於還是以苦澀的表情搖了搖頭。

「你的水平實在是不夠,拿著刀劍反倒對自己有危險。如果還是要一門心思地掌握武術的話,那還是空手戰鬥更好。可是,在戰場上用拳頭戰鬥什麼的、那實在是⋯⋯一定要說的話,你還是專心於其它的戰鬥吧⋯⋯」

自己當然明白,他言外之意是勸自己放棄。
放棄用劍,去與人交涉、處理文書。認清自己的分寸,不要做無意義的努力。自己很清楚,這是他好心的關懷。但鄙人雖然已經習慣於被人侮蔑,卻並不習慣接受關懷。於是自己垂下頭,逃也似地同他道謝。

「是、是這樣啊⋯⋯非常抱歉。沃爾斯將軍。佔用你寶貴的時間了⋯⋯」
「⋯⋯雖然武術這方面沒辦法,但如果還有什麼別的事需要老朽幫忙的話,你可以盡管說。老朽欠你們姐弟兩人的人情可是怎麼還都還不夠的啊」

然而,對於他接下來的話,自己早已聽不進去。
只是攥著緊握到出血的拳頭,就那樣回到了城內。

鄙人並不適合戰鬥,這是早就明了的。
如果說自己能為国家做出什麼貢獻的話,那就只有知識層面的事而已。
儘管自己很清楚必須要開動腦筋探尋屬於自己的強大,可是⋯⋯

「就算如此⋯⋯!」

可是就算想要去增強知識面,也沒有足夠的時間。
作為一個在邊境村莊裡長大的人,相比於城內的其他同僚,自己接受的教育遠遠不足。在城市裡的貴族們打從小時候開始就接受了禮儀教養的教育,並師從著名的學者積攢學識。

要追上這中間的差距絶非易事。
而且就算追上這份差距,也有出身這一絶對無法改變的先賦條件橫亙在面前。還有他們從幼時締造至今的人脈也是一樣,都是自己一生都無法超越的。
僅僅做到同種程度根本不夠。

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出生、知識、人脈、需要能讓一切反對者都緘口不語的力量。
像姐姐大人那樣的壓倒性的力量──!

「鄙人明明是姐姐大人的弟弟⋯⋯可為何沒有她那樣的才能呢⋯⋯」

可惜現實卻殘酷得令人沮喪。

不求得到與那『理的盜竊者』相匹敵的力量。
可哪怕能有姐姐十分之一的才能,自己擁有的選項也能一口氣增加不少吧。那樣總能夠作為『宰相』陪伴在姐姐的身邊。

「⋯⋯不,沒有就是沒有,糾結它也沒有意義。現在只能盡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了」

自己用力搖了搖頭之後挺起了胸。
就這樣,建国初期的『宰相』艾德沒有氣餒,始終努力著向前邁進。

儘管還不成熟,但還是殫精竭慮地做著『宰相』的工作。
自己能做到的唯有這一件事。必須要拼盡全力,不可以有一絲疏忽。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手段解決所有問題,力求盡善盡美。

哪怕是有絲毫的破綻,只要被揪住,那麼對自己的地位虎視眈眈的集團必定會將自己從『宰相』的位置上拽下來。

一旦變成那樣,那麼自己就不再是『宰相』了。
那樣就無法待在『支配之王』的身邊了。
那樣自己就不再是艾德,而會變回一個籍籍無名的『魔人』

──絶對不可以。

如果自己不能為『宰相』,那麼一切也無以為繼。
帶著這份心思,自己就這樣提心吊膽地、一年──又一年地投身於繁忙的国務之中。

從粉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到黃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從紅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再到白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大陸北方特有的不安定的季節來而又去、去而又來。
在『支配之王』的蔭庇之下,自己總算得以堅持坐在『宰相』的位子上。

並且自己的身體也漸漸成長,身高甚至超過了『支配之王』

然而卻是雙目凹陷,容貌不揚。會變成這樣無外乎是勉為其難地保住『宰相』身份的代價吧。這副模樣跟自己想像中的出色的『宰相』實在相去甚遠。

但即使如此,自己還是堅持做著『宰相』

在『支配之王』的身邊,為了成為與她相配的『宰相』而不斷努力。
然而,在一介凡夫的努力面前等著的,卻是殘酷的現實。

『支配之王』平定了大陸北方,並將諸国鎮服於秩序之下,在這之後,她開始將心力特別傾注於教育事業。

『支配之王』表示說,總不能永遠任用同樣的人擔任將領,所以為了培育出好的後繼者,教育是必須的。

自己也對她的主張深以為然。
但與此同時,也覺得她這番話並非與自己無關。

如果這條政策順利實施,並顯出成效的話,那麼隨著時間的經過,比自己更適合擔任『宰相』的人才很快就會出現。
與成為『理的盜竊者』並變為幾乎不老之存在的『支配之王』不同,自己是會衰老的。總有一天不得不與誰交接這個職務。
將這陪侍在『支配之王』身旁的『宰相』的位置讓給其他人,而且還只能一邊衰老一邊在旁坐視。

──何等可怕,想到這裡自己差點就吐了。

或許是因為一直在全無餘裕的情況下工作的緣故吧,竟然忽視了如此理所當然的問題。直到教育政策被提上日程,自己才終於注意到這一點。

自己到底能在『宰相』的位子上坐到何時。
自己到底能在『支配之王』身邊待到何時。
這些問題縈繞在心頭久久不去。

嚴重的精神動搖甚至對『宰相』的工作造成了不良的影響。認為再這樣下去於国家不利的自己,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選擇與人商談。
選擇與自己最信賴的人商談──、然而──

「──杞人憂天罷了。艾德」
「支、『支配之王』!」

空出了私人時間,自己和『支配之王』在房間內單獨相處,結果被她明確地告知這都是自己多慮了。
在聽到她這句話的一瞬間,感覺自己終於從長年的煩惱中解脫了出來。畢竟這是『支配之王』的金言,那就絶對不會有錯。

可是,從『支配之王』口中說出的話,卻與自己的期望⋯⋯有所不同。

「孤會為你的生活提供保障。你只需要去做你想做的便是。對孤的事無需有什麼顧慮」

自己真正想要傳達給她的事並沒有傳達到,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明明自己剛才是在吐露對如何繼續擔任『宰相』感到的不安才對,而從『支配之王』那裡也得到了無須擔心的答覆。既然如此,那接下來應該聽到的理當是讓自己繼續擔任『宰相』的妙計才對,可是『支配之王』剛才這番話聽起來就好像──

「⋯⋯對了。你剩下的時間就去經營孤兒院如何?」
「──誒?」

──呼吸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支配之王』以無上的笑容滿心歡喜地建議鄙人去做『宰相』以外的工作。

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說自己不為這佩艾西亞所需要一般,此言一出,鄙人當即變得無法呼吸。就像平時那樣,呼吸變得無比困難,肺部、喉嚨──包括表情全都僵住不動。

「嗯,孤真是想了個好主意啊。如果將來艾德無法承擔這個国家的工作了,那就去做孤兒院的院長如何?你的話肯定能當個好院長的哦。就由你來準備吧,準備出像孤和你們曾經待過的那家孤兒院一樣美好的『歸宿』。然後就在那裡,度過最後的時間──」

因為不能呼吸,所以胸口苦悶不堪。與此同時,意識也變得越發模糊,感覺世界在離自己遠去。理所當然的,『支配之王』的話也一樣。
不能理解她在說些什麼。不對,是自己不想去理解。

「──艾德啊。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準備好大家的歸宿──」

再繼續聽下去的話──那一切就結束了。
記述自己的故事的書籍即將進入尾聲,總計不過寥寥幾頁的餘命。並且在會永遠延續下去的姐姐的故事裡,再也不會出現自己這個弟弟的名字。
這般想像在腦海中一掠而過,自己連忙道出答覆。

「是啊。像您說得那樣可能也不錯啊⋯⋯不過,請容鄙人再考慮一下⋯⋯」

不是在做什麼比喻,深感自己將不是自己的恐懼讓一股強烈的自殺衝動從心底翻湧而出。此時此刻,想要上吊自殺的衝動正在急劇膨脹。
為了逃離『支配之王』的身邊,自己離開了房間。

「這、這樣啊⋯⋯你好好考慮便是。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孤都會支持你的⋯⋯」

『支配之王』最後這句話,在現在的自己聽來有如萬箭穿心。

搖搖晃晃地離開房間,走在城內的回廊。
擦身而過的人看到自己的臉色,紛紛上前關切。然而這些根本就無所謂。此時的自己就連為了作為『宰相』而迎合他人賺取好感的心思都沒有。
不對,被宣告了不是『宰相』的自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為好⋯⋯應該這樣說才對。

所以只能就這麼一語不發地無視所有同自己搭話的人,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的自己悵然若失。
無法接受自己不能繼續擔任『宰相』的事實。

自己之所以能堅持至今,是因為無論周圍的人怎麼說,『支配之王』都始終表示『宰相』由自己擔任就好。
正因為有『支配之王』,所以才有的『宰相艾德』

此身是為了獻給『支配之王』而成,是為了向『支配之王』盡忠而特化。
事到如今自己不可能做得了其它的工作。
自己不曉得還有什麼別的生活方式。
如果自己不是『宰相』,那就只會永遠像剛才在回廊裡那樣,不明白自己是誰,以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自己並不是『支配之王』想像的那樣強大的人。
如果剔除『宰相』這個職位,那麼自己就只是一個連怎麼活都搞不懂的弱者。

居然說什麼孤兒院⋯⋯?
自己來做院長⋯⋯?

怎麼可能做得到!
不,就算能做得到,那種事自己也不會去做!絶對不會!!

『支配之王』要和自己以外的什麼人一起前進。那種未來實在太可怕了。

會是誰?其他的『理的盜竊者』嗎?
跟『支配之王』擁有同等才能的強者嗎?
比自己還要強大,比自己還要賢能,比自己更適合擔任『宰相』的男人嗎⋯⋯?

自己就只能一個人在那兩人的身後目送她們前行──如果只是這樣,那・倒・還・好。

能夠幫助『支配之王』的年輕人若能出現,那確實是一樁喜事。
那樣還好。雖然那樣還好⋯⋯可是,到那時,自己又會是怎樣一副模樣呢⋯⋯
面對永葆青春的『支配之王』,自己只能老態龍鐘地在旁觀望⋯⋯?

──不、不可以。

那樣的話,那・個・約・定・就・無・法・實・現・了。
自己就是為了實現那份『約定』,才堅持到現在的──、可是──

「啊、啊啊a⋯⋯啊啊啊啊Aa啊⋯⋯」

──呻吟。

鄙人已經到極限了。
為了成為一個出色的『宰相』而不斷勉強的身體在悲鳴。正因為自己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所以才對自己的極限了然於胸。

再過不久,自己就無法再承擔『宰相』的工作了。這是可以預見的。
在這之後,自己的能力會不斷衰退,與之相應地,很快就會出現比自己還要優秀的人才。『支配之王』會將『宰相』的職位託付於那個人。
這樣的未來浮現於腦海,自己只得呻吟著四處彷徨。

在城內──在佩艾希亞城內彷徨著、呻吟著──

「──誰、誰來⋯⋯和鄙人⋯⋯」

想要繼續方才的商談。
如果想要繼續擔任『宰相』,那自己該怎麼做才好。
希望能有一個人來和自己商量。

可是,現在這裡並沒有值得自己如此信賴的人。
過去的孤兒院的同伴們都已經不在城內了。留在這裡的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支配之王』和賽魯多拉大人而已。

可是,這兩者都不是能找來商量的對象。
她們兩人全都過於強大,不可能理解得了弱者的苦惱。剛才的『支配之王』就是例證。

所以就要找。
去找一個能夠理解身為弱者的自己的某個人。
適合解決自己現在的苦惱的人──

──結果終於找到了。

自己終究還是踏出了那一步。

利用至今以來擔任『宰相』獲取的情報的話,與那個存在接觸並不是難事。
向他發出邀請,直到促成單獨會面的狀況,這中間沒用上多久的時間。

在房間裡,自己和一名茶色頭髮的孩子相視而立。散發著與那小巧的身軀不相應的威嚴,少年給了自己答案。
他給出了關於「想要繼續擔任『宰相』,那自己該怎麼做才好」的答案。

「──使徒迪普拉庫拉要我給你傳個話。他要我跟你說,抱歉了。說是因為他輕率的舉動,讓你們姐弟兩人遭受了折磨。真的非常抱歉、他這樣反覆說了好幾次」

少年低下頭替同僚謝罪。
沒錯,同僚。
這個乍一看隨處可見的短髮少年,就是傳說中的使徒的一柱。
他便是第三名使徒,勒伽西大人。

鄙人知道。
使徒正是挑選能成為『理的盜竊者』的人的存在。
過去將姐姐大人變為『風之理的盜竊者』的就是使徒迪普拉庫拉,並且面前的少年也擁有同樣的權限──

「使徒勒伽西大人⋯⋯鄙人也想成為與姐姐大人一樣的存在⋯⋯」

所以自己不做他想,直接道明了心願。
在與他見面之前,雖然考慮過各種各樣的交換條件,但等到和他相見的一瞬間,所有那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踪。

自己已經到極限了。
為了超越那份極限,自己對童話故事裡出現的『魔法』的力量求之若渴。即使面對的是身高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也不顧顏面拼死懇求。

「拜託您了。您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如果必要,即使是成為您的奴隷鄙人也在所不惜。就算是舔舐您的鞋底也無所謂。鄙人什麼都願意做。做什麼都可以。所以──!」

這便是自己真正的開始。
是作為被後世傳頌的傳說中的『宰相艾德』的開始。

「──所以,求您了⋯⋯求您將鄙人變成『理的盜竊者』吧⋯⋯」

想要力量。
想要得到能夠永遠走在『支配之王』身邊的權利。

「艾德哥哥你要說的我都明白的。不用擔心。實際上條件已經滿足了。『世界』看到你之後予以了認可。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對此,少年──使徒勒伽西以有些難辦的表情點了點頭。
然而,深感他人的話不能輕信的自己仍然繼續懇求著。想著無論如何都不能壊了面前這名使徒的心情的自己,只能拚命去逢迎。

「當然,鄙人已經做好了獻出生命的覺悟!這具肉體可以任您隨意擺布。就算要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世界也無妨。沒錯,一切,拿走鄙人的一切都行!──就算是將『自己』當做代價也沒有問題!!」

要訂立這份『契約』就必須支付『代價』,這自己已經了解到了。
而且也明白那份『代價』極其昂貴,甚至會招致自我的喪失。
將這點告知使徒之後,他的表情有些驚訝。

「⋯⋯真不愧是最後的『理的盜竊者』。和其他人不一樣,你了解的很清楚啊。⋯⋯是為了你姐姐而獨自做過調查了嗎?算了,怎樣都好。畢竟你的『代價』已經決定好了。──只要將你正在遺失的東西丟到與你姐姐一樣的地方就夠了」

『代價』已經決定好了⋯⋯?
丟到與姐姐大人一樣的地方⋯⋯?

算了,既然和姐姐大人一樣那就可以⋯⋯不如說求之不得。

「雖然感覺已經沒必要跟你說明『理的盜竊者』的事了,但姑且還是讓我說一下吧。畢竟這似乎也是我的工作啊」
「您的意思是⋯⋯鄙人能成為『理的盜竊者』嗎⋯⋯?」
「能的。看來世界是敗給了你的熱情啊」
「啊、啊啊⋯⋯」

這正是鄙人最想聽的一句話。
感覺一直堵塞的呼吸終於通暢了許多,自己那綳緊的表情不禁鬆緩了下來。
然而在此之前,使徒卻告誡道。

「不過,在跟你說明之前我有話要說。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艾德哥哥,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就跟你直說吧,我不建議你這麼做。跟另外兩名使徒不同,我對工作不是那麼上心,所以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理的盜竊者』說白了就跟欺詐沒什麼兩樣。成為『理的盜竊者』的人大體都會陷入不幸。說來可笑,就現在看來,不幸的概率是百分百的」
「即使如此,也拜託您了」

自己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
就算明白他的告誡是對的,自己還是選擇一頭扎進去。
就算會變得不幸,但『自己』卻可以待在那裡。
可以待在『支配之王』的身邊,只要這樣,那麼什麼不幸根本就不值一提。唯有待在『支配之王』身邊才是自己的一切。

「⋯⋯了不起。居然說、即使如此、嗎」

使徒聽到了答覆之後大感驚訝,但驚訝的情緒很快又萎靡下去,接著他退開了一步。
隨後,他就像是在看著什麼耀眼的東西一樣看著鄙人,並在稍遠處重啟話端。

「我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就讓我看看吧⋯⋯在支付由我勒伽西所定之前所未有的惡劣『代價』之後,你・究・竟・能・否・抵・達・的・了・呢」

就算說是前所未有的惡劣『代價』,自己的決心也不會產生動搖。傳聞中行事不正經的使徒勒伽西會這麼做是在自己的預料之內的。

只是,親眼見到那個傳聞中的使徒勒伽西之後,卻感到他並非邪惡之人,這令自己很是吃驚。
再仔細一看,甚至能感覺到他投向自己的視線中帶有好意。看上去,明明是作為格段更高的『使徒』,但他仿彿對『理的盜竊者』產生了憧憬。

只是他那憧憬的表情很快就冰消瓦解,變為了認真工作的表情。
對此自己也認真地予以回應。

「方才說過的話,鄙人絶不會改口,使徒大人」
「我明白了,艾德哥哥。我一定會讓你成為『理的盜竊者』的。接下來你將不幸成為使徒勒伽西所選定的『木之理的盜竊者』。那好了,首選得先給你的心臟搗碎才行──」

──就這樣,在這一天,鄙・人・自・殺・了。

自己親手搗碎了自己的心臟。

『契約』完成了。
在使徒大人的注視下,自己成為了與姐姐大人一樣的『理的盜竊者』

這一瞬間既是『木之理的盜竊者』艾德的開始,也是作為一個弟弟的艾德的終結。
並且,就從這時候開始,自己心中的某個重要的時間(寶物)就此遺失,與此同時,也忘記了某個重要的『約定』

在『理的盜竊者』全員面臨的『使徒的試練』之前,自己也陷落了。

可是,在陷落之處,自己並非孤身一人,『支配之王』也在。
僅僅如此,自己便沒有任何不安和恐懼。

這便是宰相艾德的物語的開始。
理應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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