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プロローグ

在魔石船『Living Legend』號的甲板上，我盡情地享受著海風的吹拂。這股浸潤鼻腔的潮濕感令人心情十分舒暢。

湛藍天空中，艷陽的光線照耀下來。日輪之光筆直地射來，又在大海的反射下變作十多道光輝閃耀著。

一望無際的大海，相較於藍天來說顏色略淡。比水的顏色要更深，說是青色又有些不足，是不同於藍天的獨特的海之色。在名為大海的這一幅油畫布上，零零星星地存在著青得接近於黑色的，不規則分布的色彩。恐怕是因為海的深度而導致的色彩變化吧。這是只有自然界才能造就的獨特藝術。

銀色的魚在海上躍動。在遠處的天空中白鳥展翅翱翔。
海上演奏著靜謐而獨特的樂曲。我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這舒暢的氛圍。

真是安詳啊。
不被任何事物追逼，不用拘泥於任何雜事，單純地閉上雙眼。

僅僅如此，就感覺世界是如此美好。
然而我卻無法平靜地下來。事實上完全相反。

心臟以令人不安的速度跳動著。
呼吸痛苦外加口腔炎症。
總覺得皮膚也很乾燥。
黑眼圈加深，疲憊感一目了然。

「胃好痛⋯⋯」

抬頭望著藍天，我發自內心地嘆息道。
我搖搖晃晃地將身體靠在甲板上的扶手邊。
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身體狀況很糟。

駛向本土的航程可為一帆風順。
但是相對的，我卻疲憊不堪。

真的累到爆。
累到現在都想越過扶手，跳進海裡去。

為何，我會累到這個地步呢。
這要從起航的第一天開始講起。

首先是和瑪利亞，斯諾，拉絲緹婭拉等同伴們一起對之間的約定進行清算。接著，面對越發狹窄的死之包圍網（PS：修羅場）。因為自己的身世揭曉而發生的問題。在船這一封閉空間內，只有自己一個男性的憋屈。同伴們那邊襲來的過剩肌膚接觸。讓人難以接受的我在聯合国的立場。在對敵船的迎擊中無意間提高的名聲。目的與動機的不一致。迷宮探索的坎坷。難以抵達的第四十層。
接著，我──

──更進一步的，與堪稱一切煩惱之源的少女的相遇。

總覺得面熟的白髮白皙的有些夢幻的少女。

不過會覺得面熟也是當然的。畢竟，作為她的材料的正是──

◆◆◆

離開了古爾亞德的港口，我們終於擺脫了追兵得到了自由的時間。

在我和莉帕將船的航行穩定下來之後，經由拉絲緹婭拉的主導，我們分配好了各自的房間。
大家紛紛前往自己的屋子，休養在『舞闘大會』中累積的疲勞。

我倒在屋子裡的白色床舖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明明送別諾文已經是一番大工程了，因為拉絲緹婭拉的緣故在賭場又是一頓奔波。
想著現在要好好地休養一下，正打算閉上眼睛，就聽到了敲門聲。

「渦波先生⋯⋯，你現在方便嗎？」

是瑪利亞的聲音。

「⋯⋯沒關係。進來吧」

因為她出乎意料的來訪，我驚訝地站起身
我將瑪利亞招待到房間裡。

「非常抱歉。雖然我想你一定很累了，但是還是希望能給我一點時間」
「不會，你不用在意。完全沒問題」

瑪利亞露出認真的表情開始談話。
為了不讓她太在意，我告訴她自己狀態還不錯。
倒也不是在說謊。雖說體力到了極限，但是那是在戰鬥的意義上說的。僅僅是談話不會有什麼大礙。

沒錯。
僅僅是談話的話就沒有問題。
只要瑪利亞不會突然雙目失神，使用阿爾緹的火焰魔法將這艘船給撩了然後開始戰鬥，也不會把緹亞和拉絲緹婭拉卷進來開始一場大混戰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問題。

現在，我們正為了向帕林庫洛發起反擊而在團結一致當中。不會發生那種事的。絶對沒問題的──一邊這樣說服自己，我一邊確認腰間掛著的『阿雷亞斯家的宝劍』，一邊將技能『感應』全開，為聽取瑪利亞要說的話而做萬全的準備。

喲西。
聽一聽瑪利亞要說什麼吧。

「那麼，你要說什麼呢？瑪利亞」
「好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似乎很重要的樣子。
一邊抑制身體的顫抖，我維持的笑容繼續說道。

「⋯⋯說到重要的話我也有哦。現在沒什麼顧慮，我們慢慢說」

我從瑪利亞的樣子中猜出了談話的內容。恐怕我和瑪利亞要說的話是一樣的吧。
在聯合国的時候沒有什麼空閑，但是現在的話時間有的是。

「要說的是在聖誕祭那天晚上，我和阿爾緹一起同渦波先生戰鬥的事情」

瑪利亞的表情陰沉著，拋出話題。

「啊啊⋯⋯」

我的表情也一樣黯淡下來。
那一天的戰鬥，在我們之間都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創傷。我也好瑪利亞也好，在深層心理都想要將那件事當做沒發生過才對。──正因如此，我們都抬起頭，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

「那一天，我背叛了渦波先生。恩將仇報，甚至要奪走渦波先生的性命⋯⋯」

瑪利亞斷斷續續地說道。
因為後悔而表情扭曲，身體也顫抖不已。但是我現在應該跟她的反應一樣吧。

「不用在意，錯的是我才對。我那時候也說過不是嗎？你跟我唯一的家人很像。所以我才用錢將你買下，擱置在一旁，通過關照你來把你當做自我滿足的道具。完全不設身處地地為你考慮，無視你對我的戀心，不停地傷害你。那都是我的報應啊」
「不對，渦波先生沒有任何錯。你不僅拯救了一個奴隷，還將她妥善地安置在身邊。⋯⋯不管是誰，都會覺得你沒有錯，不如說，這是極大的善行。至於不設身處地地為奴隷著想，無視戀心之類的。⋯⋯其實，那都是很正常的事」
「正，正常？」

我絞盡全力提出的主張，一下子就被瑪利亞給否了。

「渦波先生人實在是好過頭了。雖然你覺得回應別人的愛意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實際上完全相反。在這個世上，擺出沒有注意到戀心的樣子然後對別人的心情加以利用的人反而比比皆是（PS：咦，瑪利亞你是在吐槽別的後宮男主角嗎）。覺得麻煩然後無視掉是很平常的事情。不如說，對象是奴隷的話，就更理所當然了」

瑪利亞輕描淡寫地敘述著與我完全相反的價值觀。
這種冷淡的戀愛觀到底是瑪利亞特有的呢，還是在這個異世界中正常的呢，我無法加以判斷所以沒法回答。

「儘管如此，渦波先生卻在罪惡感的驅使下對我說『成為我的東西也行』『死掉也無所謂』之類的話。太笨了。你真是個大笨蛋⋯⋯」

我回想起來。
在阿爾緹的『試練』中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我，試圖將一切都堵在瑪利亞身上。

「啊啊，說起來確實說了不少蠢話⋯⋯⋯但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話，我這人也就是那麼回事了。如果說，瑪利亞能夠發誓代替我前往最深部的話──跟我約定會幫助我的妹妹的話，那樣並沒有什麼不妥。事到如今我的想法也沒有變哦」

其實並不好。但是當時我已經不想再說謊了。
因此，在理性與感性之間取得平衡，那時的我將一切委託於瑪利亞。

「⋯⋯我已經失去『炯眼』了。所以，我已經無法明白渦波先生是否在說謊了。我只能相信你了」

瑪利亞有些開心地接受了我的話，接著又有些悲傷地走上前。
接著她將腦袋倚靠在我胸前。過了一會伸出雙手摟住我的腰說道。

「我是無法代替渦波先生的。因此，渦波先生也沒有必要成為我的東西。更何況，那都已經沒有必要了。因為渦波先生已經跟我說過了。『不會再留下我一個人』『不會棄我而去』了──。我相信你的話」
「啊啊，我不會再留你孤身一人了⋯⋯，絶對不會」

瑪利亞拒絶了契約。
不是因為無法相信而拒絶，是因為選擇了相信才拒絶的。

我從中感覺到了與瑪利亞之間的羈絆。
比起夾雜著算計與條件的契約，她選擇了更加高潔的羈絆。
瑪利亞離開我身邊，抬起頭。她的臉上已經不再有先前的悲傷感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因為渦波先生無謂地守約，還以為你會糾結於成為我的東西呢。雖然說過很多次了，不過渦波先生可不是任何人的東西哦」

是一如往常的具備瑪利亞個性的表情。
既不是曾經那空虛的表情。也不是浸染了絶望的表情。
回到了兩個人一起探索迷宮時的瑪利亞的模樣。
我也像以前一樣笑道。

「是啊，你說得對。我不是任何人的東西」
「呋呋呋，沒錯。而是相反的。一定要說的話，我是屬於渦波先生的東西才對」

瑪利亞開心地笑著把話題來了個１８０度大逆轉。
不僅回到了往常的風格，還說出了不得了的台詞。

「等，等等，瑪利亞。我們剛才，不是應該以一種非常良性的態度結束話題才好嗎？像這樣，互相確認人生來皆平等之類的。所以，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東西，瑪利亞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東西。像這樣結束話題不應該是最好的嗎？」
「不對不對，這個跟那個是兩碼事。雖說渦波先生沒有任何罪過，但是我可滿是罪孽哦。事實上，當時我對渦波先生可是殺氣滿滿的哦」
「嗯，全部原諒你。已經沒關係了──」
「──沒錯，那是絶對不能被原諒的大罪。所以，我必須要償還那份罪過才行呢。把家燒掉，在最後關頭背叛，想要奪取你的性命，這可不是隨便就能還得起的。怎麼辦才好呢？沒辦法了，只能將我的一切都獻出來了呢。沒錯，不這樣的話是沒辦法贖罪的，只能如此了呢。超出奴隷的立場之上，徹底地成為相川渦波的所有物才行」
「剛才，我說了原諒你了哦⋯⋯」
「讓我想想⋯⋯⋯叫你『主人大人』不願意的話，就稱呼你『所有者大人』怎麼樣？」
「聽人說話啊⋯⋯！瑪利亞沒有錯。所以不要說成為誰的所有物這種話了」
「沒有錯？⋯⋯渦波先生，請你冷靜地對比一下我們互相的罪過。不管怎麼看，都是我這邊罪孽更深重才對。首先，這本來就是渦波先生的提議不是嗎？渦波先生一開始說過，要犧牲自己的身體也要幫助你的妹妹不是嗎？自己可以這麼做，我就不行嗎？啊我知道了，又是一貫的偏袒是嗎。你是說接下來也不想要跟我站在對等的立場上是嗎？」
「我，我知道了啦。不是偏袒。會對等看待你的。所以求你饒了我吧⋯⋯」

我對瑪利亞的猛烈反擊豎起了白旗。
看到這樣瑪利亞十分痛快地繼續說。

「就是這麼一回事。突然之間有人跟你說要成為你的東西就是這樣讓很困擾。請你不要忘了這一點了哦。要是放著不管的話，說不定你沒過幾天就會跑去別的誰那裡說一樣的話了。渦波先生你肯定能幹出那種事」
「我知道了。會小心注意的⋯⋯」

看來，她方才的行動都是為了給我一個告誡的樣子。
理解了她的用意，我點點頭。說實話，我確實有不少像那樣的失言。

「沒錯，請你注意。不然的話，就會變成我喜歡的人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別的人的所有物那樣糟糕的事態了。變成那樣的話，我覺得自己會死掉的」
「⋯⋯那，那個，你是在說笑吧？」
「不是，沒有開玩笑。順帶一提，剛才我說過的話有９成９都是認真的。就算是成為『所有物』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我一秒都不想再與你分離了。⋯⋯我最喜歡渦波先生了。不管多少次我都要說，你知道嗎？本人瑪利亞最喜歡的人就是相川渦波」
「明，明白⋯⋯」

因為這告白實在太直接，我不由得用了敬語。
雖然已經知道了，但是在平時被如此正式地告知還是會有點不好意思。

瑪利亞也一樣。
雖然擺出笑容裝作平時那種撲克臉，但是耳朵還是有點紅紅的。

以前的我，恐怕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一抹赤色吧。

但是現在的我不一樣。
我明白之所以會翻轉話題，不停地刁難我，都是瑪利亞在遮掩自己的害羞的舉動。瑪利亞有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的軟弱而裝出強勢態度的性格。

心裡越是不安，她的態度越高傲。在想被喜歡上的人面前，卻只能說些不可愛的話。非常頑固地不願意對別人展示好意。
這就是瑪利亞。

這幅姿態讓我有些感傷。
如果說瑪利亞是這樣的話，那麼阿爾緹也應該是這樣的女孩子。與諾文不同，我與阿爾緹到最後也沒能互相理解。
事到如今，這讓我無比後悔。

那個到最後都態度高傲的少女，一定一直都──

我的表情扭曲了。
結果瑪利亞慌張地繼續說。

「那，那個。那麼⋯⋯，事實上，我真正想說的話其實接下來才開始⋯⋯」
「啊，好的，我知道了」

跨越了那場戰鬥，瑪利亞也變得坦率了些。
我也好瑪利亞也好，都發誓不會再向對方有所隱瞞。

瑪利亞無比直接地詢問道。

「那麼，渦波先生你對我又是怎麼想的呢⋯⋯？請刨除偏袒和罪惡感跟我說。渦波先生你，對於做出那些事情的我，真的覺得留在身邊也可以嗎⋯⋯？」

瑪利亞的詢問讓我有些懷念。
以前在迷宮裡我被阿爾緹和拉絲緹婭拉問過類似的事情。但是那時候我沒能立刻回答。而是糊弄過去了。

這一次，我必須要告訴瑪利亞。

「當然，你能留在我身邊會很開心的。我對瑪利亞，我也喜歡你啊。⋯⋯但是，那不是指異性之間的愛。果然，在我的內心某處還是將瑪利亞與妹妹視為一談了吧」

我知道這種回答很卑鄙。
明明一般來說這是跟发家人卡一樣的回答，但是瑪利亞卻很滿意地微笑著。

「⋯⋯這樣就足夠了。對我來說，有這番話就夠了」

她知道。我口中的「跟妹妹視為一談」是接近最高級的表示好意的言辭。
我看著瑪利亞的眼睛，繼續告白。

「你能留在我身邊我會很高興的。不會再讓你孤身一人了。也不會再跟你說謊了」

就像是呼應一般，房間內的溫度升高了。
害羞的瑪利亞身上一點一點地滲出魔力。

瑪利亞抑制著溢出的熱量，扭開泛紅的臉說道。

「⋯⋯非常，感謝」

我也微笑著，將手放在瑪利亞頭上。
瑪利亞高興地品味著手的觸感。像小貓一樣抖著身子。

這樣一來我們的關係就恢復原狀了。不，應該締結了更深刻的關係才對。
雖說是有贖罪和心靈創傷這樣極端的要素將我們綁在一起。但是，我確實感覺到，彼此之間締結了接近血緣一般牢固的羈絆。

我一邊撫摸著瑪利亞，一邊將之後的事情傳達給她。

「瑪利亞⋯⋯⋯到了明天，我會將自己的一切和盤托出」

為了接下來的戰鬥相互理解是必要的。
特別是在對手是擅長攻擊別人內心的空隙的帕林庫洛的情況下，我必須要講清楚。因此，我要將來到異世界的事情，還有技能的事情，都告訴所有的同伴。

「渦波先生的一切⋯⋯」

瑪利亞對我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
她知道接下來要說的是一切，於是用認真的表情點點頭。

「沒錯。但是今天已經晚了所以要等到明天再說。明天，把大家都叫來一起說。畢竟這不是只能讓瑪利亞一個人知道的事情啊」
「好的，我知道了」

瑪利亞用開朗的表情表示了解。
像是將憋在肚子裡東西一口氣全吐出來了一樣暢快的表情。
我也一樣有一種把之前搞錯的事情全理順了一樣的安心感。

接著，瑪利亞說「今天就先到這裡」然後打算離開房間。
打開房門，在即將出去的一瞬。瑪利亞與我道別

「⋯⋯渦波先生。說實話，只是成為『渦波先生的所有物』這種程度，我覺得還不夠贖罪。所以，不足的部分我會一點一點還清的」
「話說在前面，我跟你在考慮一樣的事情」

我看著瑪利亞失去的雙目回答說。
彼此都打算對對方贖罪。
瑪利亞重新確認過這有些扭曲的關係，像以前一樣我們彼此告別。

「那麼，請你好好休息吧。──我的所有人」
「──你夠了Σ（° △ °|||）」

但是，跟以前不同的是，我們之間不再有什麼隔閡。而是跟關係融洽的朋友一樣互相談笑。
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體也不再顫抖了。

這是我與瑪利亞在真正的意義上成為了伙伴的瞬間。
至今為止的戰鬥終於得到回報。有種這樣的感覺。
感覺很充實。

但是充實感沒有持續多久。大概也就幾十秒吧。

很快第二個客人，就代替瑪利亞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