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謝謝你的午餐。」楊妍妤說著，臉上保持有禮的淺笑。

　　林在民開心極了，一個午餐約會，讓他更瞭解眼前這位溫柔可人的女子，好感也跟著大為攀升，完全一掃初次見面時的尷尬。

　　「那麼我先走了，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小心開車，再見。」

　　楊妍妤微笑地目送車子離開，而她嘴角的笑意也在車子消失於街口轉角的第一秒即被疲憊所取代。

　　她吁出了一口氣，午餐吃得太飽，所有的血液全跑到胃部，讓她只感到頭昏腦脹。

　　今天和林在民的午餐約會是她主動提出的，為的是對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的不告而別，表達歉意。

　　只是真的好累，雖然林在民是個健談的人，但她仍不習慣和陌生人吃飯、交談。

　　「結果如何？」方凝意味深長地審視著知己好友。

　　今天她本想找妍妤一起喝下午茶的，沒想到來到「鍾愛」後，卻發現這麼一件大事，這可是她從高中認識妍妤至今，第一次看到妍妤和異性朋友約會。

　　楊妍妤轉過身，就見方凝站在店門口，一臉玩味地看著她。

　　「什麼結果如何？」她揉揉酸疼的肩膀，為了今天的午餐約會，她昨晚熬夜將工作進度趕完，真的累壞了。

　　方凝撥了撥長髮，空氣中頓時飄散著馨香的氣息。「看來你和林先生似乎已經有些進展，如果讓左浩那個婆婆媽媽的男人知道，他肯定會開心死了。」

　　楊妍妤心頭一緊。是啊，如果左浩知道她開始約會了，肯定會樂翻天。原來她和異性朋友約會可以讓這麼多人開心；媽媽開心、左浩開心、方凝開心，大家都開心。

　　楊妍妤心頭的煩悶終於忍不住發洩了出來。「我和林先生約會，不正是你們所樂見的嗎？」

　　方凝對楊妍妤突來的情緒反應，絲毫不以為意。她親熱地勾起楊妍妤的手臂，而楊妍妤卻渾身僵硬，整個人繃得死緊。

　　「放輕鬆，同學，約會是好事，你不用一副戒備的模樣，不過話說回來，有件事咱們還是得說清楚，我不愛左浩，我愛的人是誰，你應該知道。」

　　楊妍妤猛然一震，方凝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當然知道方凝愛的人是誰，更清楚是誰讓方凝為愛傷神，沒了一貫的自信……

　　她緊緊握住方凝的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把話說得這麼刻薄。」其實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方凝真的跟左浩在一起，或許就會比較快樂。

　　方凝淺淺一笑。「我知道，但是說實話，如果你和林先生真有個結果也算是一樁好事。同學，相信我，等待愛情是最難熬的，我不願你像我一樣。」方凝說著，神情顯得十分落寞。

　　「方凝……」望著方凝一臉的憂愁，她也只能無力地歎氣。

　　愛情……的確是磨人且傷神啊！

　　★　　　　　　　　★　　　　　　　　★

　　聽說他們一起共進午餐。

　　聽說他們連晚餐也一塊吃。

　　聽說他們現在幾乎是天天黏在一起。

　　更聽說他已經牽著她的手，在公園裡散步！

　　而以上的這些聽說全在此刻得到了證實，因為今天在楊家舉行的家庭聚會裡，意外地出現了一個「外人」——林在民。

　　此時，林在民正坐在他的面前，笑得合不攏嘴。

　　而妤妤則一改過去偎在他身邊的習慣，她現在正柔順地倚在「別的男人」身旁。

　　乾媽和乾爹見寶貝女兒有了男朋友，簡直是樂翻天了。反觀他的爸媽則不悅地死瞪著他，一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模樣！

　　哼！也不知道林在民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這輩子才有福氣讓妤妤願意「接近」他，妤妤向來不習慣和別的男人交際應對的。

　　話說回來，這個家庭聚會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參加的，林在民倒成了第一次光臨的「外人」，就算他縱橫情場多年，可也沒帶半個女人回來過。

　　至於老爸老媽會不開心也是可想而知的，看見自己屬意的兒媳婦和「別的男人」交往，他們當然很難接受。

　　左浩心頭酸溜溜的，他覺得林在民今天看起來礙眼極了。

　　趁著楊妍妤起身到廚房拿飯後水果的空檔，左浩怒氣衝天地隨後跟了上去。

　　楊妍妤從冰箱裡拿出事先切好的水果，她一個轉身，卻沒預警地撞進左浩懷裡，嚇了她好大一跳，要不是左浩眼明手快地接住水果盤，她老早將水果打翻了。

　　「我被你嚇死了！」她撫著胸口埋怨道。

　　左浩先將水果盤擱在冰箱上頭，然後他雙手按著楊妍妤的肩膀，犀利的黑眸直盯著她瞧。

　　「今天怎麼會帶他過來？」他質問的語氣像極了妒火中燒的丈夫。

　　楊妍妤不自在地往後退開；自那日起，她已經沒有這麼近距離的接近過他了。

　　「媽說想見他，要我帶他過來。」

　　「是嗎？」左浩瞇起眼，對妤妤閃避他的態度，感到十分不悅。「那你的想法呢？你知不知道女人帶男人回家見父母代表了什麼意思？」

　　楊妍妤深吸了口氣，無畏地直視他。「媽說要見他，況且我也認為沒什麼不妥。」

　　「什麼叫沒什麼不妥？今天是我們的家庭聚會耶，你竟然帶一個外人來破壞氣氛！」左浩生氣地大吼，也不管客廳裡的人會不會聽見。　

　　左浩的語氣沖極了，而楊妍妤也因此擰緊了眉，火氣在胸口竄燒；他憑什麼這麼凶她？　

　　「他不是外人！在民是你介紹給我的，你沒有資格不高興我和他交往！而且，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嗎？」

　　在民？他的妤妤竟然這麼親密地稱呼別的男人？他更沒想到他們真的開始交往了？！

　　一股莫名的悶氣直衝腦門，但是，他沒理由生氣的，因為林在民是他自己介紹給妤妤的。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認為你現在就帶他回來，似乎太早了，很多事要先考慮清楚比較好……」左浩狼狽地解釋著，他突然有種極為慌張的感覺，妤妤好像離他愈來愈遠了。

　　「老大，你自己說過只要有人在我身旁，你就能安心，難道你忘了嗎？如果你覺得不公平，那你也可以帶方凝來參加我們的家庭聚會！」　

　　語畢，楊妍妤怒氣沖沖地推開他，大步往客廳走去。　

　　左浩的思緒翻騰不已，他看著楊妍妤離去的背影，頓時覺得全身無力，他閉上雙眼，整個人頹喪地倚靠著牆壁。

　　「很難受哦！」宋倩走進廚房，就看到自家兒子一副委靡的欠扁樣。剛才她看到妤妤躲在門後偷偷擦眼淚，她就曉得這兩個年輕人八成又發生什麼事了。　

　　她冷哼道：「我就不信你完全不在乎。」　

　　左浩睜開眼，看著老媽一副要扁人的模樣。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哀怨地說：「老媽，我心痛啊！」

　　宋倩看到兒子這副可憐的模樣，原本的不滿已全數消散。她歎了口氣，溫柔地抱住兒子。

　　「兒子啊，何必呢？難道你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貴嗎？」

　　左浩慘兮兮地苦笑著。「老媽，你誤會了，我不是可惜好妤跟別人在一起，我是在感歎妤妤真的長大了，我的妹妹就要離我而去了。」

　　他的不好受一定是因為不習慣妤妤的疏遠，對，一定就是這樣，沒有別的原因，左浩不斷地如此告訴自己。

　　這小子！宋倩怒火又起，她用力地一掌打在兒子結實的手臂上。

　　「你想氣死我是不是？！你當真以為妤妤是你的親妹妹不成，我是怎麼生的？怎麼把你生得這麼笨、這麼蠢！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你真正在乎的是，她就要成為別人的情人、別人的老婆了！笨兒子，你可別等妤妤真的嫁給別的男人，自己再來捶心肝！」

　　宋倩吼完後，怒不可遏地又賞給他一記鐵沙掌，才憤然離開廚房。

　　左浩茫然地望著母親離開的背影，手臂上還傳來麻麻的疼痛感。

　　他會在乎妤妤成為別人的情人？別人的老婆？

　　左浩邊想，邊走出廚房。當他踏進客廳，正巧看到林在民拿著面紙，溫柔地替楊妍妤擦拭嘴角。

　　他在乎嗎？不，他不會在乎的。左浩在心裡自問自答。

　　然而，他的雙手卻不自覺地越握越緊。

　　★　　　　　　　　★　　　　　　　　★

　　哈，真好笑！

　　方凝望著左浩低頭猛喝湯的樣子，要不是顧及她新聞主播的端正形象，她還真想放聲狂笑。

　　「你在生悶氣、喝悶湯嗎？」方凝打趣地問，但左浩並沒有任何回應。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前方離他們兩桌遠的另外兩個人身上，而那兩個人便是楊妍妤和林在民。

　　呵！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壞，明知道妍妤他們今晚會來這邊用餐，她還故意約左浩來這裡吃飯。不過，話說回來，好戲人人愛看，所以也不能全怪她嘛。

　　楊妍妤也發現了左浩的存在，她同樣顯得有些尷尬。

　　方凝清清喉嚨，甜膩地叫喚著。「浩。」

　　左浩回過神看著眼前的方凝，以往他總覺得和方凝吃飯是件愉快的事。因為她幽默聰明，所以跟她聊天非常有趣，但今天他卻如坐針氈，連美味的義大利菜都失去了口感。

　　「怎麼這麼巧啊，妍妤和她『男朋友』也來這裡吃飯？」方凝故作驚訝。「浩，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呢？」

　　左浩狼狽地搖著頭。「不用了，我們別去打擾他們。」

　　「男朋友」這三個字令他蹙緊了眉頭。

　　方凝笑得好不開心，一雙美麗的眸子審視著左浩的反應。「你一定沒想到林先生會和妍妤這麼合得來吧。」

　　這下，左浩更狼狽了，他只能低垂著頭猛喝湯。

　　方凝又起了壞心眼，她笑得更加嫵媚了。「其實我一直以為你會和妍妤在一起的，因為你們的感情是那麼的好。」

　　「我和妤妤只是兄妹的感情。」左浩深吸口氣後，才開口說道。

　　「……只是兄妹的感情。」他又重複了一句，然後拿起叉子開始攻擊桌上的凱撒沙拉。

　　他不想看妤妤和別人談情說愛的模樣，只是他愈不想看，視線就愈像自有意識般，不受控制地瞟了過去。妤妤今天穿著一襲駱駝色的連身裙，細緻的頸項上繫著同色系的貂毛圍巾，整個人看起來典雅、美麗極了……

　　而當他看見林在民著迷地盯著妤妤，他不由得擰緊了眉頭，恨不得衝過去挖掉林在民的眼珠子！

　　「浩，沙拉快變成漿糊了。」方凝捂著嘴忍住笑，也不知道他重複自己的話，是怕她耳背沒聽見，還是在提醒他自己妤妤是他的妹妹？

　　「其實有個秘密我一直想告訴你，是有關『妤妤』的哦——」方凝刻意拉長了音調，製造懸疑的氣氛，吊人胃口。

　　左浩拉回視線，停下手上「殘害」沙拉的動作。他茫然地看著方凝，就算他現在的思緒一片混亂，但可沒漏聽了「妤妤」這兩個關鍵字。

　　「什麼秘密？」

　　看來也只有「妤妤」才能吸引他全副的注意力，方凝在心中暗自揣想。然後，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唸書時，有一次我向妍妤借筆記來抄，結果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

　　她停頓下來，將左浩滿臉的著急盡收眼底。她挑了挑眉，才又繼續說：「你猜怎麼著？妍妤的筆記本上有一頁寫滿了你的名字。」

　　轟地一聲，左浩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妤妤寫我的名字？」

　　「沒錯。」

　　這代表什麼？他不瞭解妤妤的想法，但心中卻有某種莫名的喜悅正快速地孳長。

　　「什麼時候的事？」　

　　「高二。」方凝回答。

　　「那……妤妤有說什麼嗎？」左浩望向前方的楊妍妤，眼眸閃動著炯亮的光芒。

　　方凝狡黠一笑，她才不會讓這個笨男人太得意！

　　「她沒有說什麼，但話說回來，也不過是寫名字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方凝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捧著肚子，她憋笑憋到肚子好痛。尤其看見左浩臉上快速閃過一絲狼狽，她真怕自己會忍不住爆笑出聲。

　　「這樣啊……」左浩一臉失望，又開始凌虐起桌上的凱撒沙拉。

　　方凝可沒打算那麼輕易就放過左浩。「不過……」

　　「不過什麼？」左浩的一顆心又被高高地提了起來。

　　他的情緒就像是雲霄飛車一樣，急速地往上飛竄，又急速地向下降落。

　　「其實如果妍妤真的喜歡你，那也是過去的事，你不用太在意。」

　　左浩手中的叉子又停了下來，他睜大了眼瞪著方凝，一臉無法置信的表情。妤妤喜歡他？這……

　　「妤妤喜歡我？！」

　　方凝揮揮手，趕緊吞了口口水，嚥下即將爆出的狂笑。「唉唷，你就別太在意了，反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你們各自有各自的男女朋友，你還在意什麼呢？」

　　左浩低垂著雙眼，問題出在他就是莫名的在意，明知這種情緒無聊至極，但他就是在意得要命！

　　「左浩，你當真沒感覺？」方凝使出了撒手鑭。

　　左浩渾身一震，這次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迅速地反駁。他望向楊妍妤，深邃的黑眸裡儘是複雜的情緒。

　　方凝佯裝埋怨地說道：「浩，你真的好奇怪哦，你自己縱橫情場，快樂逍遙了這麼多年，而人家妍妤也不過第一次交男朋友，你卻一副不甘願的模樣，連我都不得不替妍妤抱不平了，你這根本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嘛，你這樣實在是太不厚道了……呃？！」

　　方凝的長篇抱怨還來不及說完，就見楊妍妤突然站起身，神色慌張地往門口跑了出去。

　　左浩幾乎是在同一秒鐘跟著站起身，他快步趕了上去，離去前還不忘對林在民撂下威脅。

　　「你竟敢欺負我的妤妤？！」恨恨地撂下話後，左浩火速追出餐廳。

　　餐廳裡的所有人全都讓左浩的氣勢給震懾住了。

　　而方凝則玩味地重複左浩的話。「我的妤妤？」

　　哼，他還敢說自己不在意、不在乎？

　　她淺淺一笑，端起了酒杯，對著前方那位被罵得一頭霧水的可憐男人，輕輕地說：「敬祝失戀快樂。」

　　她相信過了今晚，她和林在民都得正式宣告「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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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妤妤！」左浩在餐廳旁的巷弄裡追到了楊妍妤。

　　她低垂著頭，雙臂環抱著自己，那模樣就像是被拋棄在幽暗巷子裡的可憐小貓……

　　左浩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著自己。

　　「妤妤……」他輕聲叫喚她，沒忽略她眼中的驚慌和受傷，他不禁擰緊了眉，火氣頓時爆炸開來。「是不是林在民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找他算帳！」

　　她望著他，突然想起十歲那年，他保護她不受欺負的模樣……

　　「告訴你們，以後誰都不可以欺負妤妤，否則我要你們好看，你們給我牢牢記住！」

　　「要是林在民膽敢欺負你，我非一根、一根地拆了他的骨頭不可！」

　　從十歲那一年起，左浩成了她的守護天使。她凝視著他，腦海裡浮現剛才林在民對她說的話，是那些話讓她落荒而逃的…

　　「你總是在笑，但是在你的眼裡我看不見真心的笑意，唯獨我提到左浩時，你的眼睛才會有光彩，而我也才能看得到你真正的笑容。」

　　林在民的一席話震得她傻了、慌了……

　　「你愛的人是他。」

　　這是她久藏於心中的秘密，一旦讓人看穿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逃避，「笑」不再是她堅強的武器……

　　「妤妤……」左浩心急地叫喚著，大手溫柔地拂去她頰上的淚水。「乖，別哭，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楊妍妤望著他，淚水模糊了視線，讓她無法看清他的臉，但她根本毋需細看就能勾勒出他的模樣，只因他的身影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心中。

　　楊妍妤挺直身子，抑止住眼淚，硬是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沒事……你怎麼跑出來了？方凝還在裡面呢！你快點進去。」她不該洩漏出這麼多的情緒，讓他替她操？！

　　左浩看著她後退兩步，臉上還掛著生硬的笑容。最近，她總是刻意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而這令他十分的不舒服。

　　他不要和她這麼的疏遠，他不要兩人之間有任何的距離，他要妤妤在他的懷裡，他要妤妤開心地對著他笑！

　　左浩握住楊妍妤的雙肩，用力將她攬進懷裡，聞著熟悉的芳香，他所有的紊亂和不安彷彿輕易地被撫平了。

　　楊妍妤緊緊地偎在他懷裡，他的懷抱有她所熟悉的味道和安定人心的力量。就當是餞別吧！她要永遠記住這一刻，這一刻的左浩是屬於她的……

　　或許是夜色太美，迷亂了神智，一些不該有的情愫竟在此刻氾濫開來……

　　左浩挑起楊妍妤的下顎，望著她迷濛的淚眼、櫻紅的唇瓣，他再也克制不住體內奔騰的慾望，他猛然俯首吻住了她，狂肆地掠奪她甜美的氣息……

　　楊妍妤先是一驚，卻沒有做出任何的抵抗。她閉上雙眼，忘了週遭的一切，只記憶屬於左浩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