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晏無咎愣住了,仔細一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禿驢是傻了不認人了!
管他是間隙性的還是永久的,是走火入魔,還是睡糊塗了。
晏無咎此刻只覺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就想不管不顧跟他說:老子是你爹!
但他忍住了。
以晏無咎的陰險卑鄙惡劣記仇程度,怎麼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就這麼簡單粗暴結束?
幾乎瞬間他就拿定了主意。
晏無咎順手折了一枝半開的荼蘼花,笑得脈脈絢爛,花瓣那頭沿著和尚聖潔禁慾的側臉游弋,輕佻散漫去勾他的下巴。
「大師,你忘了……你跟我……情緣深重。大師為我,不惜入魔,背棄佛祖。」他笑語溫柔,眼神繾綣如絲,眼底卻若即若離的涼意,似是心灰意冷,「莫非你又後悔了?」
焚蓮下意識伸手,攥緊那朵半開未開的荼蘼,軟刺刺入掌心也沒有一絲動容,冷厲漠然的臉上,一雙眼睛迷茫執著地盯緊那個人。
「你是我的……」
「情人。」晏無咎含笑肯定,眉宇輕佻自矜,緩緩眨了眨眼。
他的演技著實不怎麼樣,笑裡藏刀不要太明顯,但眼前唯一的觀眾心眼瞎了,看不出絲毫不對。
「情人……」焚蓮蒼白的臉色一陣漲紅,湧出一口血污。
眨眼間無數白色籐蔓沿著血污沾染的肌膚驟然浮現,吸收所有血液,籐蔓變成淡淡粉色貼著肌膚,彷彿妖冶的彼岸花刺青。
雨霖鈴,相思蠱。
動心動念,相思入骨。若是相思可解,便暫且無性命之憂,長久卻是蠱入肺腑之兆。
本是魔門用來控制高手,供其採補的輔助手段。
拿來對付四大皆空斷情絕欲的僧人,當真是毀人根基的陰損狠辣手段。
但,焚蓮並不是什麼正經僧人。縱使沒有這蠱毒,他也已經相思入魔。
一口血吐出去,蠱毒被引出體外,走火入魔的氣血被平衡,停止在奇經八脈的亂竄,焚蓮的狀態反而好了些許。
他看著蹙眉驚愕的晏無咎,面上無波,輕聲安慰道:「只是小小的毒物。等我休息好了,天亮就能解。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小心不要離我太近。」
晏無咎看他眼神清明,說話條理分明,疑心他恢復了神智,想到自己方才誤導他,讓他吐血,眼裡便有些忌憚警惕。
他面上越發笑得絢爛無辜了。
卻見焚蓮目光沉靜,專注地看著他,問他:「你叫什麼?」
晏無咎眼裡冷意愈深,散漫笑著說:「無咎。沒有過失,無所歸罪的意思。你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焚蓮思索,繼而搖頭,眼神卻始終從容冷寂,沒有從晏無咎臉上移開。
晏無咎笑顏如花,顯得天真無害:「你叫……蓮蓮。」
焚蓮面無表情看著他,縱使毫無殺意,只是眼神微厲,整張臉便顯得犀利如刀刻。
晏無咎心下一凜,面上依舊笑著,笑容幅度卻淡去不少,顯出疏離薄情的意味來。
「你不信?」他垂斂了纖長稠麗的眉睫,唇角翹著,散漫從容地眨了眨眼。
焚蓮沒有說話,那張臉冷厲漠然,眼神卻一絲不錯緊盯著晏無咎,只覺得心神每一分都被他吸引,無可自拔,不得超脫。
彷彿身體裡生著看不見的絲線,繫在他的眼神笑意裡,任由顰蹙喜怒生輝之中,定他生,定他死。
晏無咎起身,那隻荼蘼花枝卻被人攥住不放。
他回頭,下巴矜貴微抬,淡淡一笑。垂斂的眼眸先是看著被焚蓮攥住的花,而後才撩起睫毛看向焚蓮:「我不走。既然喜歡,這花就送給你。」
他鬆了手,走上台階,走到焚蓮上方的欄杆處,倚著廊柱坐在欄杆上,修長的雙腿便懸空垂在焚蓮身旁不遠處。
只要一抬手就能握住晏無咎的腳踝。
那隻腳生得骨肉均勻,指甲纖薄如玉,美則美矣,卻並無任何旖旎可綺思,反而給人一種百無聊賴囂張放肆的驕縱之感。
一看到它,就聯想到這隻腳如何隨意將人踩著腳下,它的主人不屑一顧,上挑的眉目傲慢矜貴,何等目中無人又輕佻放蕩。
「和尚,」晏無咎的腳尖輕晃,微微歪著頭,帶著輕薄無辜的笑意,眨眼看他,「你看,你受了傷中了毒,自然是要去隱秘安全的地方療傷的,是不是?」
焚蓮面無表情,沒有作聲回答,只是目光緊緊盯著他。
晏無咎習慣了他凌厲的目光,並無緊張,笑容若即若離:「這個院子只有我。你選擇來這裡,因為今天晚上你走之前跟我約定過,讓我等著你。不然,我怎麼一眼就找到了你?」
焚蓮的神情微動,卻還是一語不發。
晏無咎眨著眼睛,自動忽略了方才一見面他對焚蓮的冷嘲熱諷,繼續他不著邊際的謊話:「你受傷不記得,我不怪你。把我忘記也沒關係,我們可以一點一點慢慢回憶。只是,你千萬不要亂跑,要聽我的話,否則,叫我上哪裡去找你呢?」
他嘆息似得笑著,奈何那眉目向來沒心沒肺,何曾有過愁苦?這時候蹙眉也還是不自覺揚著三分笑意。笑容裡的矇昧無心,勝過溫柔多情。
可是,被他這樣看著,縱使他的話裡有多少不合邏輯、不符情理之處,又有誰能拒絕相信?
焚蓮一眨不眨看著他,面容禁慾莊重:「阿彌陀佛,小僧……哪裡也不會去。」
晏無咎神情一頓,笑顏徐徐綻放,愈發絢爛無害:「所以,你信我了嗎?」
焚蓮眉宇沉靜,卻是說:「小僧不曾有疑。」
「那可……真是太好了。」晏無咎右手拇指食指撐著眉骨上方,只看到露出的下半張臉上,唇角高揚,似是歡喜愉悅至極,連肩膀都微微抖動。
他收回手,目光微轉,笑容再無掩飾,琥珀茶色眼眸似是有月色流動,定定看著焚蓮。
若換了任何一個人在此,見了這輕佻傲慢的妖冶笑容,恐怕再心蕩神馳都要惴惴不安。
但焚蓮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懷疑,也沒有防備,更無從談警惕。
那張臉五官生得冷漠凌厲,薄情寡恩的樣子,目光卻澄澈專注,只倒影著晏無咎一人。
晏無咎看見了,眨眨眼,掌心朝上散漫地衝他招手,臉上的笑容淡去些許:「過來。」
這種招貓逗狗一樣的動作,可見惡劣。
但這二世祖向來是人間富貴花,驕橫放縱慣了,這無禮的動作由他做來卻也自然至極,並無刻意折辱之意。只覺他難得笑顏蜜甜,這般被他溫柔親近,叫人受寵若驚。
焚蓮下意識站起來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止住了腳步:「小僧現在不能碰到你。這毒物會傳染。」
晏無咎輕輕眨眼,雖然那俊美矜傲的面容還在笑,笑容卻隱隱輕薄了幾分。眉宇神情有些百無聊賴,興致缺缺,似乎隨時都會失去耐心,收回難得的溫存。
讓人患得患失。
他笑得再絢爛,眼底也是冷的,聲音清甜:「沒關係,近一些不接觸到就好。」
焚蓮眉目微動,下意識又走近了兩步。
晏無咎居高臨下俯視著他,手指輕輕敲著膝蓋,若有所思。
誘騙這和尚比他想得還簡單,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一時之間竟然來不及想出該從哪裡開始報仇。
他琢磨著滿肚子的壞主意,心不在焉不說話,緊盯著他的焚蓮卻出聲了。
「你在生小僧的氣嗎?」
晏無咎抬眼看向他,唇角似有若無的笑容始終溫柔:「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說我們是情人,小僧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與你結緣。」焚蓮的眼裡有些迷茫,神情莊重專注,有些認真執著的少年氣。
晏無咎還想著復仇大計,嘴裡隨意扯著謊:「結緣啊……這就早了,要從五百年前說起,那時候其實我也是和尚來著,在西天法會迷了路,恰好看見佛祖講經的池塘裡開著一朵特別的蓮花。滿池的蓮花或青色或紅色,只有那一朵是黑心蓮。我瞧著有趣,就時常跟它講經。」
焚蓮想起他說自己叫蓮蓮,心下雖然覺得古怪,卻還是問:「那朵黑蓮花是我?」
晏無咎眨眨眼,稠麗的睫毛蝶翅一樣籠著一泓清泉,輕佻笑容又甜又壞:「對呀。」
「那為何我是出家人,你卻不是?」
晏無咎笑得輕佻散漫,倚靠在廊柱上,下巴抬起,張口就胡說八道:「這個啊,因為我講多了經,忽然發現那些什麼佛法狗屁不通,不如去人間當富貴閒人的好。臨走前,想著念了那麼多經文,不能便宜了別人,就把這朵黑蓮花採下了。」
焚蓮面無表情:「你帶著我一起走的嗎?」
「是呀。投胎的時候只有一個名額,我想了想,這朵蓮花都沒有當過人,算了便宜他好了,就把名額讓給你了。所以,你一轉生就當了和尚。」
「那你呢?」焚蓮全盤接受了晏無咎的胡扯。
晏無咎歪著頭看他,眼睛又眨了眨:「我就代替你,投生成花妖了呀。你看看你旁邊這株荼蘼花,是不是比別的荼蘼開得更早?不太符合季節。喏,這就是我的本體了。」
焚蓮這種狀態,哪裡知道什麼花什麼時候開,卻是毫無異議點頭。
「你待我……很好。」焚蓮眼睛微亮,認真地看著他。
晏無咎卻突然沒了笑容,微微瞇了瞇眼睛,面無表情像是在不高興。
焚蓮眼眸微動,疑惑問道:「你怎麼了?為何生氣?」
晏無咎眉眼垂斂,冷面矜傲,便似嘲弄:「我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去找你,結果你唸經念傻了,追著我喊打喊殺,要降妖除魔。你這麼蠢,又對我這樣不好,我一見你就心情不好,不行嗎?」
焚蓮後知後覺想起,無咎剛剛看到他的時候,的確依稀說著什麼降妖除魔的話。
他眼眸清明,眉峰微皺,執著地看著他:「你,不生氣好嗎?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
晏無咎下巴微抬,垂著眼睛看他,眼神冷厲不信,唇邊似笑非笑,聲音卻溫柔無辜:「你現在想不起,自然這麼說,明日記起來,卻又要欺負我的。」
「小僧怎麼會……欺負你?」這是焚蓮今日第一次對晏無咎的話提出質疑。
晏無咎斂眸平靜地看著他,並不說話,神情百無聊賴,又似笑非笑。
傻了的和尚微微皺眉,禁慾又聖潔的樣子,比之前那一臉凌厲冷漠的樣子順眼多了。
「噗哈哈哈哈……」晏無咎突然失笑出聲,笑得囂張放肆,毫不掩飾惡劣的態度。
他仰著頭靠著廊柱,脖頸的線條修長又華美。長眉輕佻揚起,狹長的眼睛卻垂斂而下,心灰意懶似得迎著焚蓮專注的視線,無趣地眨了眨眼睫。
晏無咎笑著說:「和尚,我在騙你呀,你真的腦子壞掉了,怎麼什麼人的話都敢信?」
作者有話要說:真囂張跋扈,就是當著你的面插-你的刀,騙你就是要讓你知道,一點也不打算過夜~
但是,這樣囂張(欠虐)是會被太陽的,好孩子別學。捂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