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這祭壇, 看上去著實壯觀。相較于司水教祭天時滿目的清透之氣,這祭壇上的濁氣讓周雲見有些看不清祭壇上都有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被以一個人字形綁到了祭壇上,兩邊的鬼修弟子手裡拿著短匕首, 這匕首應該是用來血祭的。因為在許多的祭祀當中,都是血祭這種刑罰, 也被稱為血刑。
周雲見朝那重重黑霧下看了下去, 發現影十二也被押在了祭壇下。他雙膝跪地,呈一個十足恭敬的姿勢。作為副祭,影十二似乎沒有周雲見那麼好的待遇。他身邊有兩個彪形大漢正用力押著他, 否則以他的武功修為, 是不太可能屈服的。
祭祀, 肯定會有許多準備工作。而且,也十分講究時間。周雲見是黃昏時分被架上祭壇的, 如今已經日暮四合, 卻仍然沒有開始。周雲見猜測, 施恩大法師應該是等待這一天的致陰之時。用二十四時計時法來算,致陰之時應當是淩晨零點。
周雲見的手指輕輕扣擊著身後的木架, 這山谷遮雲避月, 陰氣極盛。像這種地方,都是極其隱蔽的,不知道皇上能不能找得到。而且醜橘出去的地方很是只能供它鑽出的裂縫,皇上縱然有千軍萬馬,能進得來嗎?
雖然從一開始被施恩大法師抓住他都沒有怕過, 可能是因為穿越後發生了太多事,讓他的膽子也變得大了起來。但是今天,他是真的從骨子裡感受到了害怕。不知道是這陰森的環境造成的,還是第六感作祟。
周雲見悄悄和小李子溝通道:“我這回能逃出生天嗎?”
識海中安安靜靜,並沒有小李子的聲音。周雲見又問了一句:“李公公?”
識海中仍是安安靜靜,李蓮英仿佛睡著了。
周雲見清了清嗓子,說道:“二位大哥,尿急,能尿尿嗎?”
旁邊的兩個鬼修面面相覻,祭祀的時候,允許出現這種情況嗎?沒等他們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周雲見又說道:“你們不讓我去,我可就在這上邊兒尿了啊!如果不小心沖壞了你們底下的祭品,那可別怪我。而且我這可是童子尿!說不定還能把你們的邪給避了。”
正安安靜靜在祭壇下打坐,等待時辰的施恩大法師鬍子忍不住動了動。童子?施恩大法師自認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對任何事情塍盧任何波動,沒想到他在聽到對方這不要臉的言論後還是忍不住咋舌。這世界上臉皮厚的人不少,能厚得過司水教教主的,還真是寥寥無幾。比如盛淵,比如眼前這個周雲見。
當年的盛淵,也算是個人物。
只是可惜,唉……
時辰終於要接近了,施恩身旁的香,燃到了末尾。香灰折斷,施恩大法師便起身,點燃了祭壇周遭的火焰。隨著火焰得逐漸竄升,仿佛來自地獄一般的鬼哭聲自周雲見耳邊傳來。人人都會膽怯,他也不例外。就要死了嗎?小李子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掉鏈子?他這次死裡逃生的機會還有嗎?
周雲見的大腦飛速轉動著,便覺兩側手腕上一疼,溫熱的鮮血從手腕上流了下去。此刻,他終於看清身上祭壇的模樣了。那祭壇上雕著繁複的花紋,而那花紋竟是一道道血槽。隨著他的鮮血流了下來,血槽被灌滿,變成了鮮豔的紅色。
那紅色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分外妖嬈。仿佛來自地獄的曼珠沙華,迎著冥河的血腥氣,開得炙熱如火。隨著血液的流失,周雲見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如果不是被綁在了柱子上,他覺得自己恐怕早就倒下去了。
火光沖天而起,他嗅到了自己頭髮被點燃的焦糊味。在失去知覺的前一秒,周雲見似乎看到了自己前世的養父母和兄姐們。他們在朝自己打招呼,還有養父母言猶在耳的叮嚀:“小嵩啊!不結婚也沒關係的,我們都可以理解。你想一個人就一個人,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我們也沒意見。老了以後有你的侄子侄女們,他們要是敢不給你養老送終,讓你哥哥打他們屁股!”
一旁的侄子們嘻笑著,嚷嚷道:“小叔才捨不得打我們屁股!”
周雲見抬腳朝他們走去,那是原本的,屬於他自己的家。所以,他是死了嗎?任務……任務失敗了?就在他抬腳的一瞬間,一聲熟悉的招喚聲將他給拽了回來:“見見!”
那沖天的火光,敵不過司水教教主一個淬雨大陣的洗禮。盛傾雪將雨水全數倒灌到那一圈火焰上,卻唯獨避開了祭壇上的周雲見。此刻的周雲見已經奄奄一息,他臉色蠟黃,唇色慘白,額角甚至泛著青紫。那種只有在死人身上才會看到的氣色,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武帝瘋了一般沖上前去,將他從祭壇上解救下來。那兩邊的鬼修弟子,被他一劍一個挑掉了。看到周雲見的樣子,武帝肝腸寸斷。匆忙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那藥瓶正是周雲見平日裡所服食的百魂草。然而此刻的周雲見卻連吞咽的能力都沒有了,武帝只好將百魂草嚼碎了,再捏開周雲見的嘴,用嘴巴給他喂進去。又是吹,又是捏,半天才總算看到他喉頭一動,將百魂草吃了進去。
武帝的眼圈兒紅得仿佛鬼魅,他抓起手中長劍,起身便殺。直到將施恩大法師身前的鬼修全部殺盡,直逼施恩大法師時,才聽到盛傾雪喊道:“他緩過來了。”
理智終於戰勝了心魔,武帝看著那個苟延殘喘的施恩大法師,將長劍釘在了他輪椅旁的地面上。長劍深深的嵌了進去,他轉身朝周雲見走去。
果然,原本已經仿佛屍體一般的見見,臉上透出了些微血色。百魂草活死人肉白骨,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次重傷,又不知道要調養多久才能調養過來。武帝將周雲見摟在懷中,仿佛失而復得的至寶一般。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就這樣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能觸及他的傷心之處。
祭祀被破壞殆盡的施恩大法師仿佛一個破麻袋一般癱倒在輪椅上,眼神空洞,表情僵硬。準備這場祭祀,顯然耗盡了他的全部心力。但是在看到眼前的人以後,他的眼睛卻仿佛被重新點燃的油燈一般,急切又渴望得朝那人伸出了手。臉上不知是喜還是哭,口中喊道:“你來了?你來了?我知道你不會就這樣丟下我!哥,救救我!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不管!”
遲離的眼中滿是悲憫,他看著不成人形的施恩大法師,說道:“忘憂,你該收手了。”這一聲忘憂,將兩兄弟的記憶,拉回了幾十年前。
早年,江湖上有一對形影不離的遲姓兄弟。大哥叫遲離,小弟叫遲忘憂。他們出身寒門,且身世不是很好。江湖中總是有各種風言風語,說是這兩兄弟是娼妓之子。他們的母親是秦河上有名的花魁,豔名遠播,紅遍大江南北。尤其是一雙眼睛,只消看一眼,便讓男人丟了三魂七魄。所以,人送美稱勾魂娘子。
勾魂娘子贖身從良,走的時候便是帶了兩個兒子。有人說她年紀大了,回鄉養老了。也有人說她的相好來接她,這兩個孩子便是那相好的。
真實可考之處,已經沒有了。如果不是哥哥在崇明山打雜習武的同時,自創出一脈極了得的功法,並在武林大會上一舉成名,恐怕這些風言風語,還會持續幾年。
對於遲忘憂而言,爹娘是誰,並不重要。閻王老爺也好,玉皇大帝也罷,哪怕是乞丐癡兒,也跟他沒關係。只要有哥哥在,一切都還是很美好。只是可惜……
回憶戛然而止,施恩大法師伸出手,指著遲離說道:“于你來說,天下道義,大過骨肉兄弟!哥,你說過只要有你在,就不會有人欺負我。可是你看看,你看看,如今我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遲離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有人欺負你,我自然會保護你。可當你拿起殺人的利劍,你便再也不是那個需要我保護的弟弟了。忘憂,小時候我們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母親身體不好,精神狀態也很差。我怕你們受人欺侮,便跟著江湖藝人學了些防身的本事。若是我知道你後來會變成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惡魔,那我寧死也不會帶你去崇明山。我就該在母親下葬後,帶著你留在小瀾村,粗茶淡飯,也能安然自在。”
對面枯槁的法師臉上露出譏誚的表情,說道:“殺人?我憑什麼不能殺人?那是因為他們都該死!那些人欺軟怕硬,一副副虛偽嘴臉。母親是他們害死的!我們也被他們害得流離失所!小瀾村?你當我願意離開?還不是那些人逼的?是他們那張殺人的嘴,害得母親跳河自盡!害得我們兩兄弟失去庇佑!他們該死!都該死!”
“哥,你有本事,夠厲害!我跟著你,也享盡了威風!他們當初那麼害我們,我憑什麼就不能回去報仇?我就要屠盡小瀾村!讓他們血債血償!”
遲離搖了搖頭,說道:“現在你還在為你的野心勃勃找藉口嗎?屠盡小瀾村是血債血償,那麼北疆數十個村鎮,你為得又是什麼?欲壑難填,忘憂,收手吧!”
施恩大法師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絲冷笑,伸手道:“不,我偏不。哥,我要把這武林至尊的寶座拿來,親自放到你手上!”說罷他便開始吟唱起鬼修一道最為艱澀難懂的咒語,刹那間天地變色,萬鬼同哭。谷地皴裂,一隻只枯手從裂縫中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