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如今直上銀河去
黑暗中, 魏蘇慎覺得自己像是一片樹葉隨水上下沉浮, 待他睜開眼睛,發現正身處碧波當中。
湖水清澈, 天空澄淨。
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身體狀態。
魏蘇慎試著低頭,軀幹僵硬地彎曲,半透明的薄層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抖動。
啪嘰一下!
一層網紗籠罩在頭上, 只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抓到了。”
他被帶上小舟,終於認清了當下的情形……自己附在不滅身上。
“是不滅。”開口的是一把更為低沉的嗓子:“運氣不錯。”
脫離水後,魏蘇慎的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 適應光照後開始打量抓他的人。
其中一個容貌上與方杉有九分相似, 另外一人就是白奕清的複製粘貼,只是比少年時氣場更為強大和冰冷。
奇妙的是看見他們並肩站在一起,魏蘇慎並未有太多特別的感受。哪怕是和方杉接觸不深的人,譬如小胖子站在這裡,都不會將系統和此人混淆。
無他, 兩人的神情和目光完全沒有相似處。
雖然說話時都喜歡尾音上揚, 有股俏皮的味道, 但眼前人的眸中有著過分的坦然和幾分隱藏的沉穩。
“這只肯定是雜交的。”方杉在他身上戳了戳:“不滅大半輩子都在睡覺,你看這小東西,多有活力。”
魏蘇慎在對方叫自己小東西時,張開嘴想要狠狠咬上一口以示警告。可惜根本造不成實質性傷害,方杉還笑眯眯道:“竟然撒嬌。”
“……”
白奕清:“你若喜歡,可以當寵物養。”
方杉把不滅放在樹葉上,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邪神大人親自發話, 小的一定好好照顧。”
白奕清因為他的話唇角彎了彎。
方杉望著掌心的半透明妖物道:“我別名六六六,日後你修煉有成,可喚我六爺。”
魏蘇慎卷了下身子表示不滿。
方杉像是讀懂他的內心活動:“當然,叫六大人或六大爺也可。”
魏蘇慎心中默默記下了這筆賬。
白奕清看向遠處的天空:“半年前有消息稱東西大陸交匯的邊界出現一條裂縫,深不見底,凡是想要探索的修士無一倖存。”
方杉:“你去看過麼?”
白奕清一眼掃過去:“我欲外出時,不是被某人阻攔?”
方杉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當時有關裂縫的傳言多如牛毛,他認為在風口浪尖去闖無異於送人頭。
“不過我多少有些想法。”白奕清語氣多了幾分嚴肅:“萬年前那裡曾是封印血魔之地。”
血魔和妖獸不同,他們無惡不作,最強大的時候,甚至同時向三個種族宣戰。
方杉:“那些東西會再次橫空出世?”
白奕清:“已經過去萬年,封印鬆動很正常。”停頓了一下又道:“不滅在這時候蘇醒同樣不是個好兆頭。”
魏蘇慎很想啪嘰一下打他臉上,好端端的在對方口中就成了不祥的象徵。
萬年前以葬送半個修真界為代價封印了魔物,如今在亂世真正降臨前,誰也不願意再付出如此多的鮮血,那些隱隱有所察覺的大門派選擇私下聯合,同時寄希望于封印能耗損一半血魔的力量。
任誰都無法料想到,最先被攻擊的龍族。當然,龍族實力強悍,並未因此遭受滅頂之災,以重傷的代價剿滅了數支血魔大軍。
血魔似乎並不在意這場戰爭的輸贏,只是要用最強悍的姿態告訴世人……他們回來了。
接下來又以人類居住的村莊作為補給點,一路向中心區域屠戮,過境之處,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白奕清雖被尊稱為神,實則只是半神,作為當今修真界最厲害的幾人之一,這次戰爭他勢必要參加。
“封印血魔之地曾是一處相當美麗的峽谷,傳聞那裡永遠只有一個季節。”白奕清道:“等此間事了,我就帶你去那裡轉轉。”
幾乎被忽視的魏蘇慎看到好大一面旗幟正冉冉升起。
“好。”方杉並未再像之前阻攔,點了點頭。
他們加入參戰軍團時,魏蘇慎同樣被打包帶走,為了不掉人設,偶爾會裝作在淺眠。
從前和系統經歷過不少位元面,但他沒有一次直面過數量如此龐大的死亡。血魔的繁衍速度奇快,又能吸食他人血液成長。
有方杉力量的加持下,白奕清初期可謂戰無不勝,然而戰爭進行到一半時,血魔用自殺的方式祭煉出當世唯一的血魔王。前線佛子阻止未及,身隕道滅,妖族幾乎覆滅,龍族也十不存一。
一個夜晚,方杉把魏蘇慎放生在最初捉住他的湖邊,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便隨白奕清離開。
魏蘇慎隱約猜到會發生什麼,那兩人可能不會再回來。
他其實不能理解,依照對系統的理解,並沒有為了大義赴死的覺悟。
“到底不是一個人。”
輕輕一歎後,魏蘇慎忽然有些想念方杉,那個只屬於他的666。
日復一日,他在湖中安靜的存活等待,有預感忽總有一日會等到邪神和方杉與血魔王同歸於盡的消息。
春日裡第一朵花開的時候,魏蘇慎耳邊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
“原來這小東西還在。”
他微微一驚,身體甚至因此起了褶皺。
白奕清就站在方杉身邊,依舊是目下無塵的高冷模樣。
“抱歉,”方杉把不滅打撈上岸:“消滅血魔後去峽谷玩嗨了,一時竟忘了你的存在。”
“……”
所以說狗血愛情劇看多了要不得,在這點上,魏蘇慎受了系統的絕對荼毒。
重新被打包帶回去,他能感受到方杉雀躍的心情,看來在外面玩得是很開心。
修真界的歲月仿佛流逝的比凡間快,隨便一次閉關便能耗費數十年的光陰。
魏蘇慎幾乎已經記不清來到這裡有多久,他嘗試過想要離開夢境,結果根本無法通過意識來操縱。
在此期間,邪神曾避過一次很長時間的關,出來後的修為堪稱當世第一人。
大約是離成神更近一步,白奕清的氣息隱隱有和天地化為一體的趨勢:“待我真正成神那一日,便可再無後顧之憂。”
魏蘇慎躺屍,很好,又是一面旗幟。
漫長的歲月中,他已經推測出唯一可能回去的方式就是等這兩人真正死亡。
前車之鑒,這次沒再做無望的揣測。
一年後的漫天雷劫中,白奕清九死一生,最終修成神。
方杉永遠掛著淺淺的笑容:“今天是個好日子,為了慶祝,不如我們收不滅為義子?”
好歹相伴了這麼久。
魏蘇慎猛地一個彈跳,啪嘰一下堵住柔軟的唇瓣……別亂攀關係!
不知白奕清是不是天生和他相克,居然點了點頭。
方杉望著不滅從容道:“從此後,他為邪神,你就是邪王。”
——魏蘇慎自閉了。
作為新晉義子,魏蘇慎受到的待遇要好了一籌,方杉經常會拿些稀有的果實來投喂,儘管當事人不怎麼配合。
靜下來的時間,魏蘇慎偶爾會沉默地觀察眼前這個方杉,無論是性格還是手段,和系統都有細微的區別。他忽然就明白系統為何對前世今生只有好奇,沒有執念。
不同的遭遇構造出不同的性情,哪怕是相處了這麼久,他也無法對面前的人生出一絲類似愛意的情感。
甚至被迫看了近千年的秀恩愛,魏蘇慎只想脫離現狀,回去和系統好好過日子。
世界也是有其壽命,終結之日總會到來。
不知從何時起,人間的靈氣早已化作虛無,神界亦是如此,曾經呼風喚雨的修士逐漸成為歷史。
“你的身份特殊,可以隨時離開此方世界。”白奕清的神力大不如前,他坐在亭子裡,第一次十分認真地和方杉談論生死:“我會想辦法送出一縷元神,只要你還活著,我們就有相遇的一天。”
方杉目露嘲諷:“只是一縷元神,即便入輪回重新投胎,那也不是你。”
兩人第一次出現了分歧。
方杉卻是一反常態的堅持:“對我而言,這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
魏蘇慎不知他們會商討出什麼結果,但世界的毀滅已成定局,他至少看到了回去的希望。
白奕清更多時候是沉默。
方杉再度開口:“雖然無法阻止,但我可以試著讓世界存在的時間延長稍許。”
白奕清:“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方杉笑了笑,抬眸望向遠處。
白奕清:“為了短暫的時光,並不值當。”
方杉無視這番話,摸了摸不滅:“兒啊——”
魏蘇慎懶洋洋瞥他一眼,罷了,眼看就要重回現實,這次就不予計較。
方杉的手指無意識輕輕敲打著半透明的妖物,看似是在猶豫,實則只是給對方時間接受。
白奕清苦笑:“即便我想要阻止,怕也無能為力。”
作為局外人的魏蘇慎無意識擺動了一下腦袋表示同意。
在一點上,方杉和系統出奇的一致:偏執而無畏。
“我會祭出一半的身家,強行留住部分即將消散的天地靈氣。”
白奕清歎了口氣:“最多能延長多久?”
方杉口吻悲慟:“順利的話,不過是向天再借五百年……”話說到一半,望著不滅詫異道:“兒啊!你怎麼脫水了!”
原本半透明的水母體此刻皺巴巴的,像是被強行擠壓過。
明明曾離回去只有咫尺之遙的魏蘇慎,已是無力地躺平在他掌心,因為悲慟而目光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