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竹籃打水一場空
魏蘇慎回憶穿來之後的種種,得出結論:承元帝待自己不薄。
眼睜睜看他跳入火坑不妥, 特意去禦書房做了提醒:“百聞不如一見, 見了不如不見。”
彼時承元帝正在暢想關於未來的美好畫卷, 聞言一張臉瞬間冷了下來:“有防人之心很好, 但朕的燕燕必定不會讓朕失望。”
他連最糟糕的情況都有所準備,就算燕燕貌醜無鹽,亦是不會嫌棄。宮中從不缺乏貌美女子, 然而沒有一個能觸碰到他靈魂的邊緣。
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魏蘇慎:“到朕這個年紀, 有燕燕足矣。”
魏蘇慎自認仁至義盡:“父皇開心就好。”
說罷也不再勸,就要告退。
“等等。”承元帝叫住他:“朕三日後要去和燕燕見面, 你來幫著處理政務。”
魏蘇慎皺眉:“為何選在三日後?”
聽他言辭間分明流露著迫不及待。
承元帝微微一笑:“朕問過欽天監, 三日後可能有雨, 細雨綿綿的日子,最適合邂逅。”
魏蘇慎抿了一下嘴, 繼續給出官方回答:“您開心就好。”
三日後, 小雨如約而至。秋天的雨水是纏綿的, 惆悵的。這一切絲毫沒有影響承元帝的心情。
同絕大多數第一次陷入網戀的人一樣,承元帝滿心期待,連衣服都再三挑剔。
因為這件事一耽擱, 好不容易被承元帝記起的太監總管再次被遺忘到記憶的犄角旮旯。
魏蘇慎尚且算是有良心, 承元帝出宮後,他便招了個太醫跟在後面。李太醫在宮中呆了幾十年, 還是頭回碰見這樣的狀況, 背著小藥箱走在魏蘇慎身邊, 疑惑道:“殿下是不是多慮了?”
如果沒有被方杉的烏鴉嘴開過光,魏蘇慎認為有一絲可能,但系統說過有不好的預感,那現實只會更加殘酷。
酒樓一二層喧囂,越往上走,環境越是清幽。
承元帝久等不至,不由翻開小冊子打發時間,意外發現上面多了留言,是個字謎。心下一動,暗忖燕燕果然是個奇女子。
幾個字謎自然是難不倒他,承元帝很快看出答案:望鄉橋邊。待匆匆趕去,橋邊一個賣傘的老人遞來一把傘,上面是首藏頭詩,承元帝找到詩中暗示的樹下,挖出一張地圖,順著路線最後竟然重新來到酒樓。
一個小廝正在門口等候,深深鞠躬道:“我家主人正在二樓包廂等候。”
承元帝打開紙條:人生若只如初見。
一時間,他的眼中閃過萬般思緒。
這一切全然暴露在坐在角落喝茶的幾人眼中,方杉讀著唇語:燕燕,此生朕必不負你。
李太醫是個臉皮薄的人,當場一口茶噴了出來。
方杉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跟上去。”
魏蘇慎沉吟:“說不定真的是段好姻緣。”
那燕燕若是無意,也不必這般吊人心思。
方杉感受風吹來的蕭索,在清醒中冷笑:“望鄉橋是最近才改的名字,原是叫做思過橋,這位元燕燕姑娘目的是想讓陛下反省自己。”
魏蘇慎看向他:“看來你猜到了對方是誰。”
方杉一言不發,朝著樓上走去。
李太醫連忙提著藥箱跟上。
承元帝站在包廂外,深吸一口氣,認真檢查衣服得不得體,這才推門而入。
“快!”方杉偏過頭對魏蘇慎道。
後者了然,快步走過去,在承元帝向後倒之前把人接住。
承元帝甚至顧不上去看扶住自己的人是誰,瞳仁因為震驚而顫動了一下:“怎麼會是你?!”
包廂內陳嚴平靜研究著一張地圖,這是他的業餘愛好,方杉借住在將軍府的時候曾見過陳嚴連續幾個晚上看地圖。
“為了給陛下一個警醒,假使和您交談的是一個刺客,今日陛下恐有性命之憂。”陳嚴放下地圖:“保護陛下,提高陛下的防範意識,這是為人臣子應盡的責任。”
承元帝手指都在顫抖:“朕是匿名筆談,你……”
話還沒問完,陳嚴已經給出回答:“字跡。”
頓了頓又道:“臣能認出來,就代表其他人也有可能認出,陛下的警惕心太弱。”
承元帝胸口劇烈的起伏,末了兩眼一閉,直接昏了過去。太醫應對這個場面很有經驗,第一時間撲過來掐人中。
承元帝身體一顫,腰板猛得挺直,清醒了過來。
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朦朧的單相思戀情就這麼硬生生被掐滅了,也不知道是該怒還是該笑,承元帝最後頗有些無奈道:“陳愛卿,你欠朕一個妹妹。”
曾幾何時,陳嚴也聽過類似的話,而那個說出這句話的人,已然以將軍妹妹的身份的自居。想到這裡,指了指他後面:“臣有妹妹。”
承元帝一回頭,就看見咧著嘴對自己笑的方杉,當下再次昏了過去。
這次掐人中也不管用,魏蘇慎只得下樓去叫了一輛馬車,強行把承元帝傳送回宮。
昏迷中,承元帝還不時念叨著‘燕燕’,方杉歎了口氣:“將軍這次有些過火了。”
陳嚴的聲音依舊是相當從容:“陛下太過率性,現在又是非常時期,有必要糾正一下錯誤的觀念。”
此時恰逢承元帝悠悠轉醒,顫著聲線道:“朕要治你的罪。”
陳嚴淡淡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
承元帝第三次暈了過去。在這悲涼的秋天,承元帝是真的病了。連太醫都說不出原因,只能歸結於心病。魏蘇慎來看他的時候,承元帝目中帶著一種看透人生的虛妄:“你來了。”
魏蘇慎點頭。
承元帝自嘲地笑了笑:“朕就是累了,想休息兩天。”
魏蘇慎:“多休息幾天,兩個月如何?”
耐心等著兒子安慰自己的承元帝一怔。
魏蘇慎重新談及之前的計畫:“父皇現在的狀態反而省事。”
承元帝就算是垂死病中也因為這句話迴光返照,當晚病就好了,整個人完全能用龍馬精神一詞形容。
病好後重新恢復成威嚴帝王的形象,快速處理完積攢的奏摺,重複從前的日子。期間他抽空去了一趟東宮,不曾想陳嚴也在,不願意再提及悲傷的往事,刻意道:“朕已經反思過,野花再香,還是家裡的安全。”
魏蘇慎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父皇看上去氣色不錯。”
承元帝神情和緩不少:“那個芙蓉確實是朵解語花。”
人在經歷過一段感情挫傷的時期,最容易接受另外一個人。只要對方給足他關懷和安慰。
經歷了‘燕燕’的挫折,承元帝現在的審美觀完全變了,就喜歡嬌嬌柔柔的,最好不要有太多自己的主見。芙蓉幾乎是滿足了以上所有條件,溫柔,善解人意,又有一副完美的容顏。
“芙蓉?”魏蘇慎皺著眉:“她只適合遠觀。”
承元帝自顧自坐下,倒了杯茶:“朕不喜歡一再被人潑冷水。”
魏蘇慎:“芙蓉是個藥人。”
承元帝動作一僵:“什麼是藥人?”
魏蘇慎淡定道:“據張太醫說,凡是和藥人交合的人,都會吸收對方體內的毒素,相當於慢性自殺。”
剛剛迎來人生第二春的承元帝:“……”
聞言就連陳嚴都朝承元帝投去異樣的目光,很難想像一個人會在短時間之內在坑裡栽倒兩次。
整個東宮唯一有點人情味的就是太監總管,他攙扶著承元帝坐穩:“只是個宮女罷了,陛下天縱英才,哪裡會因為這點小事被打擊到。”
承元帝怒極反笑:“這叫小事?”
太監總管認真點點頭:“奴才伺候了陛下幾十年,一朝就被忘得渣都不剩,照樣挺過來了。”
“……”
魏蘇慎給足了緩衝時間,在對方的腰板重新挺直後,才緩緩開口:“父皇不妨再考慮一下兒臣的建議。”
方杉配合著道:“只有早日剷除安王和越秀國,您才可以高枕無憂。”
承元帝嘴唇動了幾下,看向自始至終不動如山的陳嚴:“你還有什麼意見,一併說了。”
“臣附議。”
承元帝有一種自己在被逼良為娼的錯覺,幽幽歎了口氣,終是向惡勢力低頭:“想讓朕如何配合?”
魏蘇慎:“父皇既然已經對芙蓉表露喜愛之情,那便容易很多。”
說白了不外乎將計就計。
承元帝:“寵倖一個藥人,實在是令人噁心。”
“這點您大可放心,”魏蘇慎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隻蟲子。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閃閃被養的又肥又嫩。
“這是蠱王,父王只要事前吞服,行房時也不會受到藥人影響。”
陳嚴對所謂的蠱王很感興趣:“它能寄居在人體內?”
魏蘇慎頷首:“事後只要在手上割了一個小傷口,用藥物把它引出來即可。”
承元帝胃裡一陣翻湧……瞧瞧這說的是人話麼?!
忍住反胃的衝動:“這只蠱王是哪裡來的?”
魏蘇慎搬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詞:“張太醫研究的。上次宮宴他便是憑藉蠱蟲贏下一局。”
承元帝神情複雜:“張太醫還真是一個能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個張太醫似乎只存在於別人的口頭描述中,至少自打宮宴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此人。
魏蘇慎端起茶,攤開掌心:“來,張嘴。”
承元帝忍住反手給他一巴掌的衝動,咬著牙:“朕、不、吃。”
魏蘇慎沒有強求,把閃閃收了回去,搬出第二套方案:“那便只能用麻煩一點的法子。”
承元帝神色冰冷:“朕不怕麻煩。”
魏蘇慎看了他一眼,不去猜測這句話中有幾分真假:“控制住藥人,讓她配合我們的行動。”
這個法子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安王在宮中有不少眼線,想要做到萬無一失,並不容易。
承元帝敲了敲石桌,福海立馬報出一串可疑的名字,旁觀的方杉不由對太監總管高看一眼。
太監總管配的上他的稱讚,很快掏出一本小冊子,承元帝條件反射別過頭,如今看到任何冊子他的心中都會一個激靈。
太監總管沒注意到主子的異常,隨便翻開幾頁,上面甚至清楚記錄了夜間宮人們如廁的次數,有好幾人被用紅筆圈了起來。
“這都是行為可疑或是私下和別的宮裡人頻繁接觸過的。”
承元帝適時給魏蘇慎上了一堂課:“滅不如養,很多時候野草是除不盡的。”
魏蘇慎若有所思。
承元帝:“朕會儘快把芙蓉控制住。”
計畫得逞,魏蘇慎無意留人,開口道:“天色已晚,父皇是不是該回寢宮休息?”
承元帝搖頭,面無表情望著他。
作為被愛情騙子欺騙過兩回的帝王,莫名覺得只要自己一轉身離開,這幾人就會聚在一起嘲笑他的漫漫情路。
魏蘇慎自然不可能主動開口趕人離開,不露痕跡地瞥了陳嚴一眼,後者一臉平靜地開口:“臣突然記起,陛下說臣欠你一個妹妹。”
話音剛落,承元帝面色一變,毫無風度地負手離去。
身後,太監總管站在風吹來的方向,一張臉滄桑了不少:“陛下,您又把奴才落下了。”
可惜前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徒留地上的落葉隨著風打轉。
承元帝走了,方杉保持緘默的情況下,四周安靜的連風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出乎意料,最先主動開口的是魏蘇慎,他看了一眼陳嚴:“燕燕是誰?”
陳嚴挑了挑眉,稍頃勾了勾嘴角:“是一個團夥。”
知道承元帝沉迷這種虛擬的戀愛,他便在暗處注意保護對方的安危,見面的當日陳嚴提早來了,看到在約定地點等候著的是一個嬌俏的小姑娘,不遠處還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瞬間猜到可能是想玩仙人跳。
未免承元帝打擊過大,他才把人弄暈了冒名頂替。
“難怪,”魏蘇慎搖了搖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陳嚴都不像是能取出燕燕這樣匿名的人。
“妙啊!”才保持安靜不久的方杉擊掌讚歎:“將軍可真會心疼人。”
前因後果一串聯,承元帝反而該感謝他。
陳嚴喝了口茶:“其實一開始我是想和他們合作。”
好給人到中年想要放飛自我的皇帝上一堂深刻的人生哲理課。
方杉試探問道:“後來呢?”
陳嚴放下杯子:“價格沒談妥。”
後半句沒可信度,只能歸結于良心未泯。
三人同時彎了彎嘴角,沒有一個笑意到達眼底。一杯茶見底,陳嚴撩了下衣袍,起身準備離去,臨走前,深深看了一眼方杉的肚子,礙于太監總管也在,要說的話硬是咽了回去。
十月懷胎,如今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他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張太醫真的準備‘瓜熟蒂落’。
陳嚴想不通太子為何要縱容這種作死的行為,然而當他看過去時,魏蘇慎側過臉,拒絕與之對視。
“天涼了。”魏蘇慎扶著方杉進殿,一副好丈夫的人設。
陳嚴眯了眯眼……他就靜靜看著這對假夫婦作死。
一直到進殿前,方杉都是柔弱地靠在魏蘇慎肩頭,一步邁入,立馬變了一張臉,用看好戲的語氣道:“藥人從小接受的就是洗腦培訓,想要完全控制住可不容易。”
“會辦妥的。”
言語間似乎充滿了信心。
方杉笑道:“宿主就這麼看好他?”
魏蘇慎點了點頭。在一條失敗了就有可能要吞蟲子臨幸藥人為後路的前提下,承元帝絕對不會輕易將此事搞砸。
方杉盯著花瓶中今天新插入的花枝,目光悠然而專注:“那就看看吧。”
承元帝被一個宮女迷得神魂顛倒的消息很快就在宮中散開,又過不久,承元帝因為風寒缺席了一次早朝。方杉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真能讓藥人配合著。
大概是需要有人幫忙化妝出憔悴的病態感,太監總管終於被記起重新調回去伺候。
暗潮湧動中,朝臣不以為意。不論陛下寵倖誰,或者傷寒,都只是朝下的談資罷了,直至承元帝昏倒在早朝上,眾人心裡才終於有些緊張。
太醫院的人進進出出,透露出的口訊一致,陛下只是發熱,休息幾天即可。
又過幾日,承元帝依舊沒有早朝,反而秘密把太子叫過去。
這一切都被安王宮中的眼線如實彙報了出去。
寢殿裡,承元帝‘虛弱’地躺在龍床上,雙目卻是炯炯有神。
本以為裝病的日子會很難受,吃然飽了睡,睡飽了吃,閑來無事讀書散步,一天天過去,頗有些樂不思蜀。
魏蘇慎到來時,承元帝掩飾住情緒,用一種飽經滄桑的口吻道:“這段日子以來,辛苦你了。”
無視他的惺惺作態,魏蘇慎直言道:“安王已經在秘密集結人馬。”
聞言承元帝目中的慵懶不見,冷笑道:“父皇果然是疼愛他,還給留了不少人手。不過不要緊,朕很快就會送安王去盡孝道。”
魏蘇慎並未就先皇的行事發表意見:“陳將軍已經秘密派人盯著。”
承元帝頷首,當晚又召了陳嚴入宮。
一天先後見了太子和重臣,不免引人遐想。
宮內外人心不穩,陳嚴面聖時點出此事:“陛下‘病’的時間有些久了。”
承元帝取出一道詔書:“朕會假意傳位於太子,太子登基當日,安王必定會有所動作。”
陳嚴鄭重道:“宮中已經佈置妥當。”
承元帝點點頭,看著詔書,聯想到這幾日生活的滋潤,忍不住開口:“朕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似乎假戲真做,直接把皇位丟給太子,自己從此逍遙自在不是不可以。
陳嚴望著床頭懸掛著的寶劍:“臣也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承元帝喉頭一動,果斷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