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永遠的好朋友組合一醉到天明。
魏蘇慎不想收拾方杉酒醉後留下的爛攤子, 最好的辦法就是一起醉。
夢裡他是移山的愚公,被壓得喘不過氣,睜眼最先看見的是一張肥嘟嘟的小臉, 方杉大半個身體壓在他胸口, 似乎還有流口水的徵兆。
粉嫩嫩的小孩,一看就是要嬌養的。
魏蘇慎心軟了一點,沒有用太大力氣, 輕輕一推……推不動?!
他明顯是低估了小胖墩的體重。
好在方杉被這動靜弄醒了, 揉揉眼主動從魏蘇慎身上下來,一秒鐘恢復冷靜從容的工作狀態:“早安,宿主。”
“……早安。”
還有, 你該減肥了。
後半句話是在心裡道出。
肉乎乎的指頭動了動,方杉道:“我剛剛掐指一算, 今日七星連珠,正是回去的好時間。”
魏蘇慎‘呵’了一聲, 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他雖然是第一次執行任務,也知道完成就可以離開,照理昨日就能回去, 但……瞄了眼方杉, 這就是個醉酒誤事的。
方杉毫無所察, 或者說, 是佯裝不知道, 問道:“要不要下去和這裡的‘家人’打個招呼?”
魏蘇慎:“不必。”
既然方杉說世界會自動把後續的漏洞補上, 一些多餘的事情可以省略。
臨走前,魏蘇慎望著肖老爺子昨日提的字:空。
方杉站在他身邊:“這個字倒是有點禪意,是非成敗轉頭空。”
魏蘇慎淡淡道:“空還有一種境界,登峰造極。”
方杉伸出拳頭,碰了碰他的手掌:“有我在,宿主為王,指日可待。要知道被我帶過的宿主,無論結局如何,都有呼風喚雨的輝煌時刻。”
耳聽豪言壯語,魏蘇慎卻是在認真思考,回去該幫真宿主修一下墳墓,上次收到的資料,那人葬在西郊草草掩埋,連個像樣的碑都沒有。
憐憫地看了眼方杉,不知道該同情誰更合適,魏蘇慎主動開了瓶酒:“喝一口,清醒一下。”
方杉有些不可思議地接過來,奇怪對方的態度,見魏蘇慎並沒收回去的意思,滿意道:“我對宿主真愛無悔。”
等他半瓶酒下肚,魏蘇慎問:“如果有人每天給你供應好酒……”
方杉擺手,嚴肅道:“不背叛宿主是我的職業道德。”
魏蘇慎並未感動,又問了一句:“時間點再往前拉,比如說正在尋找宿主的時候……”
方杉認真道:“有時候移情別戀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
“咳咳,”方杉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解一下:“合乎資質的宿主有很多,系統都是從中挑選認為最合適的,但偶爾跳槽也是可能發生的。”
罐子沒有合嚴實,閃閃從裡面鑽出來,直奔魏蘇慎而來,然而半途看到日曆上的花美男,掉頭爬過去蹭了蹭,再戀戀不捨地回到魏蘇慎身邊。
掃了眼還緊緊抱著酒瓶子的方杉,和一隻被美色輕易吸引走的蠱蟲,魏蘇慎揉了揉眉心。
此時方杉放下酒,正色道:“既然已經開始合作,我就不會拋棄宿主。這是基本的職業道德。”
一副浩然正氣的君子模樣,瞧著十分動人。
方杉自顧自道:“宿主沒安全感很正常,雖然我很優秀,但宿主資質尚可,不必妄自菲薄。”
“……可以走了。”魏蘇慎打斷他的自我誇耀,面無表情道。
方杉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像是個小神棍,口中念念有詞。
回去的時候要比來時舒服很多,輕飄飄不受控制的感覺幾乎沒有,差不多是一闔眼的功夫,便已經身處熟悉的臥房。
窗外鳥雀鳴叫,他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卻是來自方杉。
輕飄飄的歎息,裡面蘊含著複雜的情感。
魏蘇慎猜不透他又在傷春悲秋什麼,方杉主動開口:“不夠完美,宿主應該睜眼看到家徒四壁,回想起任務世界中的輝煌,體會到落差,勵志走上人生巔峰。”
“抱歉,”魏蘇慎淡淡道:“我沒有那種惡趣味。”
方杉眼中冒火:“沒志氣!難怪打臉值會得五十九。”
“……”
現在是假期,開學後魏蘇慎肯定是要辭去教師的工作,除了晚上的咖啡廳兼職,他有大把的空餘時間。
方杉:“日常任務刷起來。”
驟然間看到鏡子裡的容顏,魏蘇慎蹙了蹙眉,很快就調整好心理狀態。
方杉暗道無趣,對沒有扮演心理醫生的的角色很遺憾,從前的那些宿主無一例外剛結束任務都要自己精神輔導。
換上原本的衣服,魏蘇慎又恢復了精英的形象。
方杉站到他面前,兩人對視許久,魏蘇慎主動開口:“你可以變回來了。”
方杉唇瓣動了動,魏蘇慎在他有所動作前開口:“咒語?”
經過幾次的觀察,方杉每次形象發生變化的時候,都會刻意低下頭,似乎不想讓自己聽見他在念什麼。
方杉偏過頭,否認:“請宿主不要用動畫片裡的幼稚情節進行推測。”
魏蘇慎:“說真話,兩瓶酒。”
方杉:“好吧,是口令。”
說罷淡定地舉起右胳膊,肅容開口:“666,變身!”
最後一個字落下,久違的風騷小情人形象出現。
魏蘇慎什麼都沒說。
方杉:“……想笑就笑。”
魏蘇慎還算厚道,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要不是發現他的肩膀微微有些抖動,方杉還真的相信自己沒有被歧視。
再轉過的時候,神情看不出絲毫端倪,魏蘇慎:“加上光芒,可能會好一點。”
方杉冷笑:“有特效,只不過我沒展示全。”
魏蘇慎輕咳一聲,沒有再提他的傷心事。
潛意識裡,遺憾錯過拍下方杉變身的瞬間。他是一個笑點很高的人,有時候看喜劇片都能全程毫無波動,原本後半輩子就指望著那一幕笑了。
方杉仿佛察覺到他在想什麼,目中的嬉笑蕩然無存,眼神變得淩厲,黑化進度已經達到百分之五十。
魏蘇慎用酒精暫時麻痹了對方,只是這次喝酒時,方杉時不時就會幽幽地看一眼他,笑容中有那麼一股子涼氣。
再招惹下去,就真的要炸毛,魏蘇慎拿捏好分寸,決口不提變身之事。
方杉語氣涼颼颼的,還是盡職盡責道:“除了初始日常任務,剩下的都會和任務世界扯上或多或少的關係。”
魏蘇慎:“驅鬼?”
方杉搖頭:“這個世界應該沒有鬼,具體如何還要看任務下達系統的分配。”
魏蘇裴在房間偷打遊戲,魏蘇慎路過時,連忙用書蓋住,裝出一副‘我在寫論文’的樣子。家裡的傭人有條不紊地做清掃,魏蘇慎的父母和老友約著喝茶。
清晨的一切都分外美好,和平常並無不同。
不過對於才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魏蘇慎,少不了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任務是在早點吃了一半的時候下達,‘滴’的提聲音今日格外大,魏蘇慎用筷子的手微微一晃,上面夾著的豌豆不小心滾到小胖子碗邊。
“哥?”小胖子納悶,原來他哥也有手抖的時候。
魏蘇慎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淡淡道:“是要我幫忙修改論文?”
小胖子嘴角抽了抽,後悔主動說話。
沒有立刻關注任務,魏蘇慎有些日子沒去公司,先過去轉了一圈,簽署了幾份重要檔,就預備離開。
亞瑟叫住他:“老闆。”
魏蘇慎轉過身,作為一個合格的下屬,亞瑟儘量不去看不該看的……譬如跟在老闆身邊的妖媚男子。
“方家那邊又有了新動作。”
亞瑟的業務能力很強,能讓他主動開口必然是比較棘手的問題,魏蘇慎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
“聽說裴揚夫婦秘密回國,方家有意拉攏他們。”
裴揚是和魏蘇慎的父親是一輩人,他算是個風雲人物,不止體現在事業上,婚姻更是被津津樂道。
裴揚年少成名,到了快四十也未談婚論嫁,後來甚至隱隱有傳言他喜歡男性,結果前年突然結婚,妻子十分年輕,當時才二十五歲。兩人間倒不至於說是老少戀,但以裴揚平日裡嚴肅的作風,實在讓人想不通。
魏蘇慎印象中在上高中的時候,裴揚來家裡做客,曾和父親談論婚姻,裴揚只說了四個字:寧缺毋濫。
亞瑟也曾經聽老闆談到這一段往事,現在想來十分有感觸:“沒想到他這一缺就缺了二十年。”
魏蘇慎沒太關注裴揚的私生活:“方家給出了什麼好處?”
裴揚和方家沒有太深的交集,有合作的意願方家怕是下了血本。
“投其所好,”亞瑟道:“聽說裴揚的小妻子喜歡收集古董,方家似乎願意贈送一副字畫。”
如果是很久以前流傳下的名家字畫,千金難換。
魏蘇慎點頭:“我知道了。”
亞瑟松了口氣,老闆這麼說是肯定是有辦法阻止。
方杉進公司的時候已經引起了巨大轟動,他可不想跟猴子似的一直被人觀察,安靜地待在魏蘇慎的辦公室。
等他們談完事,方杉才從辦公椅上起來,同魏蘇慎離開。
亞瑟十分有眼色,藉口鍛煉身體去走樓梯。
電梯裡的空間很大,方杉卻斜靠在魏蘇慎身上,一個風騷入骨,一個西裝革履,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現代瑪麗蘇神劇。
“宿主準備怎麼應付?”
魏蘇慎:“讓我爸出面。”
“……”方杉怔了一下:“你難道不想靠自己的力量解決?”
魏蘇慎淡淡瞥了眼他:“公司的股份我爸比我還多百分之十,為什麼要我出力?”
方杉努力修補破碎的三觀時,魏蘇慎才開始研究任務。
【任務:懸壺濟世。
備註:自強不息的你已經擁有一條蠱蟲,請儘快取得‘妙手回春’稱號,醫治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看完後魏蘇慎目光帶著幾分深究,這個任務過分簡單了,簡單到有些不對勁。
有閃閃在,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完成,太輕巧反而讓人覺得有陷阱。
再看方杉,面色無奈,魏蘇慎徹底確定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
方杉首先拋出一個問題:“生命的意義在哪裡?”
魏蘇慎:“很多。”
方杉臉上的笑意消失:“宿主不是神,不能輕易去改變一個人的生死,生命都有其運行的軌跡。”
閃閃從罐子裡鑽出,搖頭晃腦,仿佛不滿意這種說法。
方杉沒去理它:“好比現在有人得了絕症,宿主可以用蠱蟲施救,蠱蟲能力有限,能不能治好另說,但假如治癒了,你就改變了這種軌跡。”
魏蘇慎:“那會如何?”
“不一定,”方杉道:“但宿主很可能被打上影響力過大的標籤,被世界清除。”
閻王讓人三更死,你非要他五更生,豈不是和世界對著幹?
魏蘇慎沒有不虞,反而覺得合情合理,倘若可以隨意使用這種能力,豈不近乎能稱為神。
方杉安撫開始暴躁的蠱蟲:“我們閃閃還是很有用的,治療一般的傷病不需要有顧慮,把握一個度就好。”
蠱蟲果然重新變得溫順,在他手掌蹭著不肯離開。
方杉:“想要取得‘妙手回春’的稱號,有兩種途徑,一是起死回生;二是默默行醫幾十年,治些小病,量變達到質變。”
魏蘇慎:“起死回生豈不是違背了你所說的軌跡?”
方杉笑了笑:“所以說,這任務本身就是矛盾的。”
瞥見他那副神秘中隱藏著點小得意,魏蘇慎忽然明瞭什麼:“你有漏洞可鑽。”
方杉義正言辭:“沒有。”
言下之意,這次絕對不會再給開後門。
魏蘇慎猜到他還在記恨早上的事情,設法把系統從黑化的邊緣拉回來。
“之前訂的雪麗酒差不多快到了。”
方杉抵制住誘惑,消極怠工:“建議宿主選擇第二條路。”
一想到魏蘇慎七老八十,還要辛苦地給人看病,方杉就覺得比喝酒都暢快。
魏蘇慎拿出商人的作派:“條件。”
方杉沒有立刻拒絕,深思熟慮後道:“我要看你穿女裝。”
聞言魏蘇慎眯起雙目,唇畔的笑容勝春光燦爛。
方杉得意勁收起一半……這看著也是要黑化的前兆。
評估了各自黑化後的實力,方杉換了要求:“叫一聲主人聽聽。”
“主人?”語氣帶著嘲諷,魏蘇慎只是單獨把這個詞拎出來,目中漸漸透露出危險的訊號。
方杉以為他是服軟在叫自己,當下咯咯咯笑起來,從老母雞笑成豬叫,讓原本處在暗黑狀態中的魏蘇慎,心中的冷意刹時消失。
沒辦法,任誰聽到這樣的笑聲,都只會無語。
方杉像個神經病,在無數人不解的注視中從公司一路笑到地下車庫,最後直不起腰。
“扶、扶我一把。”樂極生悲地捂住肚子。
魏蘇慎抱臂冷漠道:“腳崴了?”
方杉哎呦了幾聲,無視他口中的冷嘲熱諷:“快搭把手,肚子笑抽筋了。”
眼看是真的要摔在地上,魏蘇慎才扶了一把,沒好氣道:“上車。”
方杉站在原地沒動靜。
魏蘇慎皺眉:“你確定要在這裡鬧脾氣?”
方杉沮喪道:“腿也笑麻了,又麻又軟。”
“……”
魏蘇慎黑著臉把他抱上車,重重一關車門,方杉自知理虧,跟個鵪鶉似的,乖乖系好安全帶。
經過這段插曲,一路上魏蘇慎表情都算不上太好,在險些超速後,拐彎停到公園。
有些場景自帶治癒功能,長椅,樹木,還有下棋的老人,讓人忍不住放緩生活的節奏。
魏蘇慎和方杉下車步行,態度總算沒有方才冷淡。
方杉趁機捋毛:“任務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在他還著調的時候,魏蘇慎指了指一處長椅,方杉會意坐上去,兩人就像是普通朋友寒暄。因為相貌出眾,路過的人都會多投來一些注視。
方杉:“以我工作這麼多年的經驗,的確有漏洞,呸,捷徑可走。”
“說重點。”
方杉坐直,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不孕不育瞭解一下。”
“……”
沒有關注魏蘇慎的表情,方杉道:“某種程度來看,這算是創造生命,很多時候還能讓一個家庭更加美滿。不但不會引起世界的忌憚,說不準還有功德加身。”
從他開口說第一個字起,魏蘇慎呼吸就開始一滯。
方杉沉浸在工作的狀態中,視若無睹反而挽起袖子幹勁十足道:“沖鴨!未來的婦科聖手!”
“……”
鳥語花香,風過樹梢,未聞人聲。
過分的安靜讓方杉偏過頭:“宿主為什麼不說話了?”
魏蘇慎已經看不出表情,聲音低沉的可怕:“換種方式。”
方杉攤手,表示真的無能為力。
魏蘇慎突然懷念起教書育人的工作。
方杉:“我早就說過,讓宿主慎重考慮帶回來的物品。這次的任務明顯是針對蠱蟲設立。”
活物比死物更加容易引起麻煩,會被判定為一種入侵,任務難免會出的刁難。
魏蘇慎認真問:“現在送回去還來得及麼?”
閃閃再度從罐子裡爬出,蜷縮在一起,委屈成個球狀。
方杉戳了戳中間最柔軟的身段:“他只是開玩笑。”
蠱蟲癡迷于風騷小情人的魅力,頃刻間所有的委屈煙消雲散,被方杉溫柔的語氣迷得七葷八素。
魏蘇慎把蠱蟲裝好,倒扣著塞進口袋,短時間內恐怕是很難爬出來。
方杉:“蠱蟲的德行就是這樣,現在有沒有覺得還是大公雞好?”
魏蘇慎站起身:“回去吧。”
方杉覺得不忍,主動牽起他的手:“宿主別難過,你還有我。”
見魏蘇慎並未回應,又道:“我們可是要好一輩子的。”
“……”
這才是最令人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