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入道門深似海
方杉步步後退, 直至快被逼上絕境, 頓住腳步,緩緩道:“別逼我,否則……”
魏蘇慎停在距離他三尺之地, 挑眉問:“否則如何?”
話音未落,鋪天蓋地的瓶蓋從半空中墜落, 比方才的更加密集, 處於同一空間下, 幾乎避無可避。
方杉淡然道:“此為天女散花的姊妹篇,天花亂墜。”
魏蘇慎閉了閉眼, 似乎在壓抑著什麼:“你腦子裡裝的究竟是什麼?”
“宿主以為是水麼?”方杉搖頭, 認真道:“不,滿滿的都是你。”
“……”
今夜月亮出奇的亮, 荒野上看, 清輝耀目。
風在這裡無處遮擋,完整地刮過來, 夾雜著某種細細的嗚咽,鑽進人的耳朵, 使之忍不住下意識屏住呼吸去聽。
並非尋常人的啜泣, 仿佛像是老鼠,尖銳難聽。
方杉躲到魏蘇慎身後:“有鬼, 好怕。”
魏蘇慎冷漠看他。
方杉理了理衣襟, 走出來:“我以為宿主會喜歡這種類型。”
魏蘇慎望瞭望天:“很晚了。”
方杉點頭, 邁步同他往回走。
細碎的嗚咽聲停止, 強勁的風再刮來時,帶著某種奇特的異香。
“二位公子留步。”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位紅衣女子,膚白勝雪,楚楚可憐望著他們。
魏蘇慎忍不住皺了皺眉,不得不承認,同樣是紅色,眼前的女子雖美,卻穿出了一種風塵味,不及方杉的萬分之一。
女子的腳似乎崴了,背上還背著簍子,依稀能看到裡面有幾株藥材。
說話的同時一瘸一拐往前走了幾步:“我去山間采藥扭到了腳,不知能否幫個忙,扶我回去。”
見魏蘇慎不答,連忙道:“不遠,我是張鐵匠的女兒,家就住城裡。”
魏蘇慎沒有把後背面對未知存在的習慣,發現異常起就轉過身,方杉卻在此刻才回頭一望,笑容頗為玩味:“姑娘這麼晚還來采藥,可真是辛苦。”
“城裡要舉辦煉丹師大會,想尋些藥材賣個好價錢。”
方杉眯了眯眼:“美麗,身上沒有修士的氣息,看上去柔弱可欺,尋常情況下,幫一幫無妨,不過……”
女子下意識問:“不過什麼?”
方杉忽然笑開了:“從一開始就在騙人,你並不是朝安城的人。”
女子一怔:“公子這話從何說起?”
方杉:“朝安的人,不管是修士還是百姓,近來都不會出城。”
可憐見的,這些人都被傀儡嚇怕了。
每說一個字,口中便吐出一個瓶蓋,女子原先還想裝一下,幾個呼吸的功夫便被砸得鼻青臉腫。
確定方杉是真無憐香惜玉之心,柔美的身段迅速乾癟,嬌媚的女人不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瘦小的老嫗。
方杉:“魔修?”
“魔域可沒這麼噁心的東西。”半空中傳下一道聲音,魔主忽然現身,夜晚他多加了一件披風,風一吹看著倒是霸氣。
老嫗似乎識得魔主,面色驚懼不已,轉身就要逃。
魔主能震懾一域,靠的自然是強悍的實力,他站在原地未動,袖袍仿佛籠罩住一片月色,揮出去的刹那便將老嫗困在其中。
方杉細瞧了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魔主,認真考慮對方被奪舍的可能性。
魔主邁步上前:“我找了這老東西多年,想不到今日在這裡碰見了。”
方杉唇角一彎……原來是有舊怨。
老嫗知道逃脫無望,喉嚨裡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猛地看向方杉和魏蘇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方杉偏頭問魏蘇慎:“有沒有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魏蘇慎幫他回憶:“上個世界,李開死前也是這麼說。”
方杉皺眉:“想不明白,要殺她的是魔主,與我們有何干係?”
魏蘇慎也覺得老嫗無理取鬧。
一對比……再度發現方杉算是講道理的。
老嫗還在瘋狂地詛咒他們,說來她也是倒楣,原是住在山野裡靠著食人修行的惡修,她的本事一般,全靠著斂息的手段出其不意。
城中修士太多,怕被人認出,她一般不會靠近,但最近不知刮了什麼邪風,居然連一個到郊外修煉的修士都沒有,不得已才冒險想在晚上進城狩獵。
魔主冷笑:“如果有機會投胎的話,記得來報仇,不過估計是沒這個機會了……”
說罷,竟是直接將老嫗的丹田捏個粉碎。
老嫗最後還在望著方杉和魏蘇慎,死不瞑目。
魔主從老嫗身上拽下一截布料,一點點仔細擦拭手上的血漬。
方杉忍不住腦補一出魔主年少無知,被老嫗欺騙墜入愛河的年度大戲,魔主仿佛看出他在想什麼,臉色一變:“本座和……”
“真相不重要,”方杉擺了擺手:“倘若它沒有我想像中的有趣,又有什麼必要知道。”
“……”魔主忍了又忍,忍無可忍,看向魏蘇慎的方向:“你是怎麼忍住沒打死他的?”
魏蘇慎:“準備留著證道。”
魔主由衷道:“若是成功,即為一條無敵之道。”
方杉:“……”
·
‘雙聖之災’並不是完全的災害,朝安城外有一處山林,天材地寶多,隱蔽其中的邪魔外道也不少。
昨晚方杉碰見的老嫗就是其中之一,但最近這些邪修斷了貨源,只得冒險去城內,被剿滅了不少。
方杉路過書肆時,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進去看了一眼,發現自己在史書上又留多了一筆。
魏蘇慎對這些興趣不大,在旁邊翻看一些介紹基礎知識的書,時至今日,他對道也沒有什麼感悟。
書肆裡沒幾個修士,最近《天玄大陸史》銷售異常火爆,方杉和魏蘇慎功不可沒。
不過今天討論的人不多,大家關注的焦點都在正在召開的煉丹大會上,還有些賭坊以此開盤,無論看好誰,都可以前去下注。
有些事乍聽平凡無奇,聽多了就會產生想法。
方杉和魏蘇慎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又都不約而同心虛地移開,然後再度對焦。
放下書,方杉輕咳一聲:“宿主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魏蘇慎薄唇緊抿,沉默不答,佯裝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方杉冷嘲:“何必否認。”
近朱者赤近統者黑。
魏蘇慎無奈,就著之前的話題說下去:“丹藥或許有用。”
方杉笑吟吟道:“宿主果然和我心有靈犀。”
魏蘇慎扶額,就是因為這樣他才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觀。
方杉:“我們如此合拍,不妨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魏蘇慎:“……不要因為喝酒想出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被拆穿,方杉也不覺心虛,轉念一想,喝酒結拜最多也就是半壺酒的量,有些虧了。
魏蘇慎還在尋思要不要設個限酒令,方杉忽然問:“喜酒如何?辦個流水宴席,結成假夫妻,從此恩愛兩不疑。”
“……”一臉冷漠拒絕後,魏蘇慎和他談事業。
方杉覺得掃興,還是配合道:“丹藥的確是種辦法。”
魏蘇慎頷首,他能感覺到體內磅礴的力量,完全可以過濾掉丹藥帶來的負面影響。
方杉做了決定,拍了怕魏蘇慎的肩膀,深吸一口氣:“從今天起,咱就嗑藥,要麼磕突破,要麼磕死。”
朝安目前別的不多,就煉丹師和藥材充沛。
方杉見多識廣,很容易判斷出各類丹藥的價值,和丹鋪老闆像是賣菜大媽一樣互相砍價。
“一百靈石,不給的話,我就走了。”
老闆冷眼看方杉走到門口,沒有任何開口阻攔的意思。
方杉也不覺得丟人,拐了個彎又折回來:“算了,一百二就一百二。”
付完錢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再送個瓷瓶。”
老闆面無表情:“一枚靈石。”
方杉黑著臉交了錢,丹鋪的瓷瓶能保持藥效不揮發,一枚靈石已經算是便宜的,平日裡少說也要二三枚。
魏蘇慎:“不繼續買了?”
方杉搖頭:“雖說雁過拔毛。不過已經在這裡拔了兩根,換一家吧。”
薅羊毛也不能光朝著一個地方薅,禿了不利於可持續發展。
老闆黑著臉看他們離開,夥計不解:“您要不願意,不做這門生意就成了。”
“可聽說過聖器?”
夥計驚訝,回想那二人的音容相貌:“難不成就是他們?”
老闆收拾藥材:“罷了,丹藥本來就是暴利,也算是賺了。”
內心卻是在滴血,整整比平時少賺了十分之九。
夥計喃喃:“原來《天玄大陸史》寫得都是真的。”
方杉已經惡名在外,現在的心態說穿了叫破罐子破摔。
城內的丹鋪轉了一圈,品質稍好一點的都被收入囊中,沒有目標後自然而然將魔爪伸進了煉丹師大會。
剛一進場,就被天極宗宗主看見。
杜軒對著魔主舉了舉杯,做出以茶代酒的動作:“你的聖器來了。”
前兩個字音咬的格外重。
魔主瞥了眼心腹,後者站出來,一板一眼道:“不,是你的聖器。”
隔著好一段距離,但對於一個修真者,依舊能清楚聽見。
方杉面不改色走入場內,煉丹大會本是要有請帖才能進來,可門口的守衛無一人敢攔,丹閣長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示只要兩個聖器不惹事,隨他們去。
方杉環顧一圈,最終在杜軒旁邊坐下。
杜軒拿著茶杯的手一僵:“道友好眼力。”
在場這麼多修士,竟然還能看見他。
方杉:“穿青色長袍的比較少,好認。”
杜軒下意識去看魔主,魔主日常愛穿的招搖,每件衣服必繡五爪金龍。然而今日,他似乎料到如此情形,竟然著一襲素袍,頭髮一絲不苟地紮了起來,一眼望去就是個讀書人。
杜軒笑容逐漸消失,紫龍神獸搖頭:“魔主好心機。”
方杉現在的狀態屬過分安靜,魏蘇慎基本就沒說過話,不時往嘴裡塞一粒東西。
他的動作太快,杜軒好不容易才捕捉到是丹藥,忍不住道:“過度服藥,會使雜質堆積體內,不利於日後的修煉。”
魏蘇慎若無其事,持續兇猛嗑藥中。
方杉還挺有情趣,用糖紙把丹藥包好,瞧著就是個可愛的糖果:“聖器的生理構造和正常人不同,不存在這種問題。”
杜軒愣了愣。
方杉:“吃再多也沒問題。”
杜軒唇瓣動了動,好半晌才說出話:“長此以往,突破時會遇到瓶頸。”
方杉反問:“不吃丹藥就不會遇到了?”
“……”
兩人的對話也傳到周圍修士的耳中,眾人的神情逐漸變得怪異。
魏蘇慎的實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增強,身上的氣勢也越來越雄厚,看久了杜軒難免眼熱。
方杉很大方,熱情地放了個幾粒丹藥在杜軒面前:“別客氣,一起嗑。”
杜軒呵呵一笑。
方杉閑來無事,不時就往嘴裡扔上兩顆,一口一個嘎嘣脆。
杜軒和紫龍神獸表情都很不好,最終紫龍神獸忍不住:“道友可否別吃東西吧唧嘴。”
“可以。”方杉真的放下了丹藥,無奈道:“吃幾粒藥修為就能上升,連副作用都沒有,修行如此簡單,甚是無趣。”
“……!”
杜軒左眼直跳,有一種道心開始不穩的錯覺。
紫雷突然積聚在晴空中,轟轟巨響震動的雲層潰散。
“丹劫!”杜軒神色一變,雙目猛地睜大,看向場上。
正準備開爐的煉丹師屏息凝神,運起全身的功力去抗劫。
方杉憶起帶過的某個宿主曾是煉丹天才,度過丹劫的丹藥有兩種可能,一是能發揮十成藥力,乃是絕丹,價值數十億靈石,二是丹藥化形,和聖器一樣,價值無可估量。
不過所有的前提都是建立在煉丹師能扛過此劫。
天空中的雷徑直劈下,扭曲中散發著一股煞氣,方杉眯了眯眼:“九重雷劫。”
煉丹師低吼中擲出本命法器,硬生生在雷劫中劈出一條裂縫。
“厲害!”杜軒評價。
紫龍神獸亦是讚歎:“丹道有此人,又可大興數百載。”
雷劫被轟碎的瞬間,爐鼎突然劇烈膨脹,一枚丹藥瘋狂在內壁遊走轟擊,沒過多久成功破爐而出。
火焰滾滾,逐漸熄滅後出現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火紅的衣衫,長髮飄揚。
少年目中有一絲驚懼,他雖然才化形,也知道自己對這些修士來說是何等的誘惑。
然而一抬頭——
少年驚訝,為什麼這些修士眼中同樣有擔憂。
“看到了麼?”有人竊竊私語。
“也是穿紅衣服的。”
“再來幾個,修真界危矣。”
少年不解,轉過身望煉丹師,煉丹師後退一步,連連擺手:“快走,你自由了。”
化形即遭到萬人嫌的丹藥少年:……
他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