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來來！三位公證人以及村長代理人已經到齊了，請各位看清楚有沒有寫錯的地方。”白蓉站在村子裡的土地廟前，舉高她方才寫好，字跡奇醜，最後幾個字墨蹟還持續往下流淌的“切結書”，在小胖將村裡所有人都找過來後，讓村長代理人，也就是村長的長子，當眾念出了“切結書”的內容——

　“在下淩霄，金陵皇朝青陽城‘威猛大俠有求必應’之社長兼清掃部、會計部部長，以及副社長、秘書長、總務長、茅房長、兼雜工白蓉，于安平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傍晚，路經宜陽郡黃田村，巧遇惡徒橫行，在下出手相助，趕跑惡匪，其間毀村舍五間，籬笆多處，以十兩作為賠償並結清。立下此據為憑。”

　“就是這樣！”白蓉笑咪咪地雙手抱胸，站在椅子上，嗓門嘹亮宛若市場叫賣的夥計，“如果內容沒問題的話，就請村長代理人和三位公證人在上頭簽字啦！如果那些黑衣人再找來，各位憑著這張切結書，上青陽城的‘威猛大俠有求必應’，我們幫您收拾善後，只要半價！

　以後只要是黃田村村民，拿著這張切結書上青陽城‘威猛大俠有求必應’委託解決疑難雜症，一律八折優待！這麼好康的優惠，只有今天在這張切結書上簽字才有，錯過了回家和姥姥哭都沒有用，還等什麼呢！”

　老實的村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找出村長長子以外三名識字的公證人，歪歪斜斜地在切結書上頭蓋上了手印。

　如此，這趟半路攬下來的一文錢差事，才算告一段落。

　這樣的切結書，是幾年前開始的。只要他們在某一地管了某樁閒事，跟委託人上青陽城委託案子一樣，都要寫下切結書為憑據，畢竟淩霄惹是生非的本事，江湖上人盡皆知，若是有人冒充他胡作非為讓他背黑鍋，至少他可以以沒有切結書為由，理直氣壯地相應不理。

　賺一文錢，倒賠十兩，要不是翡翠山莊財力雄厚，他們老早就喝西北風了吧。

　“今天多虧你用大屁股壓垮逃兵，幹得不錯，賞你一根雞腿。”淩霄從行囊裡拿出雞腿肉醃制的肉乾，跟這女人出門，若沒有多準備點糧食，他會一路都不得安寧。

　把她當暗器丟還敢損她！但是一見到肉乾，白蓉立刻眉開眼笑，“唉，好可惜的說，肉乾配飯可好吃了……”可惜方才為了救小胖，她把晚餐全倒在篝火上了，好好的食物，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像在剮她的肉一樣心疼啊！

　“要是你別迷路，依照約定申時一刻到達就沒事了。”她一邊啃肉乾配白水，一邊抱怨。

　要是他早點到，晚餐就不用犧牲了，嗚嗚……

　“是誰非要繞到這裡來集合的？”約在大城裡集合也就罷，偏偏約在這個聽都沒聽過的窮鄉僻壤，他問了幾裡外其它村子才找到這裡。

　“外行人懂什麼啊？”白蓉撇著嘴，嫌棄地看了一眼這個門外漢，“這村子做的飴糖，是全金陵皇朝最好吃的飴糖！大城裡那些加了一堆沒品味又不搭調的食材和調味的飴糖根本都是豬飼料，這裡的飴糖才是最純正最好吃的！”

　她可是買到成為老主頓，小胖的奶奶常常半買半相送呢！

　所以，這個過去一片空白的女人，每三個月請一次長假，就是為了到這裡來買飴糖！淩霄無語地喝著他的茶。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現在想起來，她應該是在他手下工作以前，就固定到這村子買糖吃……當然是指她有錢的時候，他猜想過去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到黃田村來吃白食的。

　“唔……”白蓉嚼著肉乾，認真地回想，“有一次我身上沒錢，到處流浪，來到這裡時覺得這附近看起來很熟悉，這時小胖的奶奶叫住我，還請我到她家去吃飯。”從此她就賴上小胖的奶奶了，如果不是她太會吃，怕留下來會吃垮老人家，她都不想離開呢。

　小胖的奶奶嗎？淩霄一臉深思。

　帳篷有兩頂，淩霄通常趕白蓉去睡內側或靠近掩蔽物的那頂，不過今天因為在竹林裡，靠著陡坡紮營，沒有內側外側之分，那丫頭還很天才的將兩頂帳篷的出口向外並排，因此清晨時風往兩頂帳篷裡灌，淩霄就被隔壁牙齒打顫的格格聲吵醒了。

　“……”他為什麼會相信這丫頭拍胸脯保證說，她對這附近熟到不能再熟，所以讓她負責紮營？

　淩霄也沒了睡意，到水邊打了水回來，很快又生起篝火，便坐在白蓉的帳篷前方，優閑地煮茶。

　高大得像座山的身子，不只擋住了火光，也擋住了冷風，不一會兒，身後帳篷裡的格格聲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嚕聲。

　而淩霄，只是瞪著一雙死魚眼，無言地喝著熱茶。

　天大亮後，兩人拔營準備離開，淩霄便說要見一見小胖的奶奶。

　“好是好，但你要幹嘛？”白蓉一臉防備地看著他，“奶奶是好人，你的臉太凶會嚇到她，要見她的話至少把鬍子刮乾淨，要不然奶奶會以為你是土匪呢！”

　淩霄只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還真的到河邊把胡碴子給剃了。

　其實他們家男人不太蓄鬍子，就連他爺爺也只有偶爾下巴冒出些胡碴子，那老頭不蓄胡的理由八成很不正經，可是他總會對晚輩說出一堆聽起來很正經的狗屁理由：

　這當然是基於個人衛生考慮，而且看起來比較不像變態。臭老頭說道。

　只是每次出遠門，多半是賴不了這些的。

　離開村子前，唯一需要告別的，也只有小胖奶奶。

　淩霄原本期待可以探查到一些關於白蓉過去的線索，可惜小胖奶奶除了耳背，還有自說自話，記憶錯亂的毛病。

　“阿雪啊，你丈夫來帶你回家了嗎？他都道歉了，那你就乖乖跟他回去吧，夫妻就是床頭吵床尾和啊……”身形矮小的老婆婆笑咪咪地坐在門口的搖椅上，對著白蓉道。

　“他不是我丈夫，是我老闆啦！”

　“你丈夫看起來跟我那死鬼年輕時很像，雖然臉臭得很，但還是很俊呢！呵呵呵……”

　“小胖爺爺年輕時長得像土匪嗎？”

　“……”淩霄無語地聽著一老一少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看來這肯定就是爺爺常說的老人癡呆了！

　但這也代表，這女人當初就這樣賴上因老人癡呆而錯認她的小胖奶奶，光明正大地到人家家裡吃霸王飯吧？

　又或者，老奶奶其實真的認識失憶前的白蓉？

　所以她成過親了？淩霄擰起眉。

　哪個倒楣鬼會想娶這種連衣服也不會洗，房間亂得像豬窩，讓她做頓飯糖和鹽分不清楚，食量奇大又嗜甜如命的瘋婆子？淩霄內心以一種消滅髒東西的決絕與神速，否定這個可能性。

　小胖奶奶留他們吃早飯，而以感謝長年來關照他家笨蛋員工為由，淩霄將小胖家搖搖欲墜的大門以及破漏的屋頂給修好，並且留下了十兩銀子讓小胖收好。

　“我長大之後，也要當大俠。”經過昨夜的深思熟慮，小胖如是宣佈。

　雖然有點痞也沒關係，昨天淩大俠教訓那些黑衣人時，真是太帥氣了！

　淩霄專心修屋頂，假裝沒聽到這種中二發言。

　中二，也是他爺爺教的詞彙，雖然他們這些孫子剛開始似懂非懂，但每當爺爺指著某孫子的行為笑他中二時，他們漸漸就懂了。

　就是明明幼稚無比卻又自以為了不起的愚蠢行徑吧！每個男人都中二過，所以他非常理解。

　“幹嘛當大俠？當做飴糖的才了不起啊！你要做出全國最好吃的飴糖，姊姊看好你！”白蓉豪爽地拍了拍小胖。

　雖然覺得小胖幼稚，但不知道為什麼，被一個做飴糖的比下去，淩霄默默地覺得有點不爽。

　兩人在正午前離開了黃田村，駕著白蓉當初來到黃田村後寄放在村長家的驢車，只不過駕車的理所當然地換成了淩霄，而她坐在驢車後方發呆打滾看風景。

　直到她發現車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大包油紙袋，她想起油紙袋是她去村長家取驢車時，淩霄不知打哪取來放上車的。

　紙袋沒有密封，打開後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

　“腦——板——”某人又狗腿地蹭上了在前頭駕車的淩霄。

　“幹嘛？”他被那股反常的嗲勁噁心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惱板！這是給我的嗎？這是給我的嗎？這素不素給我的？”白蓉捧著那一大包裝著飴糖的油紙袋，臉蛋兒紅撲撲，雙眼燦若明星，宛如小狗仰望主人地仰望著他。

　“……”雖然本來就是要買給她的沒錯，但那當下淩霄突然又不想承認了。

　如果在平時，他一定會潑她冷水，惡劣地搶過紙袋，等回到山莊後，當著她的面，把飴糖分給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

　那應該會很有趣，也讓他很期待。

　可其實從昨兒個到現在他都還有些心驚，本來以為相對較為安全的任務才派給她，想不到卻遇上了那些形跡詭異的黑衣人，讓他耿耿於懷一整晚。

　其實就連他也不清楚白蓉的武功究竟到什麼程度。當初山莊內包括奶奶的所有大夫會診和討論的結果是，白蓉失去記憶，主動攻擊的招式她完全不會，剩下的只有本能與直覺反應。而從過去四年的經驗來看，她好得出奇的反應要求生完全沒什麼問題，但若是遇到昨晚那樣的兇神惡煞就難說了。

　如果他晚了一步……

　淩霄握著鞭子和韁繩的手掐得死緊，青筋畢露。

　“那是你這趟工作的全部薪餉，你最好別吃得到處都是！”他道。

　白蓉簡直把他當菩薩一樣地崇拜了，“惱板，你人真好！”她腦袋就要蹭過去，卻被淩霄一掌推開。

　“滾！”

　“遵命！”白蓉抱著一大包飴糖滾到車子尾端去，吃糖看風景！

　雖然說，全部的薪餉只有一大包飴糖，聽起來也太淒涼。

　但是，她這個“威猛大俠有求必應”的唯一員工，是包吃包住的，因為他們的案子幾乎都是賠錢或沒什麼賺頭，白蓉本來也不奢望能領到薪餉。至於她平日的其它開銷，幾乎都是靠祁楓和淩南煙兩個老人家闊綽的打賞。

　呃，這樣想起來……

　“惱板，你是靠爺族嗎？”祁楓常常說那些不務正業的世家子弟是“靠爸族”，那老是拿祖產來補貼虧損的淩霄不就是……

　額冒青筋的淩霄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是養豬的。”

　“啊？在哪？從沒看你幹過養豬戶該幹的活兒啊！”老闆如果養豬她一定會第一個知道，因為她幾乎天天跟在他身邊，可沒聞過什麼豬屎味——解決委託人任務的過程中掉到豬舍裡去時不算。

　淩霄冷笑，“不就在這車上，吃著飴糖呢！多吃點，冬天才可以宰了。”

　“……”你才是藉！

　但是，惱板賜她吃，供她住，還買飴糖給她，白蓉決定假裝聽不懂，“這只豬，一定非常可愛，非常伶俐，而且聰明活潑有本事，是天下第一名的‘豬仙人”，就像惱板你是全天下最有情有義有性格，雖然明明長得像土匪，卻又總有眼睛被屎糊到的女人接近你，然後在看清你的土匪真本性時嚇得逃之夭夭，但絕對是天下第一名的‘靠爺族”！”

　“你如果不想我把你丟下車，就給我閉嘴。”

　青陽城是金陵皇朝富庶的中部地區最北方的城市。

　金陵皇朝的國土，南北距離是東西距離的兩倍，整個國土可以概分為四大區域，天京所在的“永隆區”位於北方，是政治與軍事發展重地，永隆區不只面積最大，也是國境內除了高山之外，唯一會在冬季下雪的區域。

　物產豐饒，平原廣袤的中部地區，稱為“調露區”，光是這個區一年的物產便足以供給全國四區還綽綽有餘，加上水道與陸路四通八達，有利於銜接海運發達的西南方“寶應區”，以及東南方相對純樸的“長安區”。

　青陽城作為調露區最北方的大城，其繁華熱鬧可想而知。

　黃田村位在調露區西北方、青陽城西南方的山區，當淩霄與白蓉總算回到青陽城時，已是十天后了。

　若是淩霄自己一個人，騎上愛馬“瑪沙拉帝”，三天就能回到青陽城。

　“瑪沙拉帝”這名字是他爺爺取的，山莊裡還有“法拉利”、“藍寶堅尼”、“奧斯頓馬汀”……族繁不及備載，因為他覺得取名這事費神，不像其它堂兄弟一樣有自己的主見而抵死不從，因此懶得跟爺爺計較。

　他們的驢車，車上本來只載了兩個人和一些行囊，但是回到青陽城時，驢子阿麥多了個伴，白驢阿灰，車駕也比原來的更大，車內堆著沿路上所有看起來好吃好玩的伴手禮，而其中絕大多數甜食已經在路途上默默地進了白蓉的肚子。

　他在前頭揮汗如雨地駕車，她在後頭打滾睡覺吃甜食，還睡到打呼說夢話呢！

　下一次，他絕不讓她跟著出門！淩霄默默地想。

　在回到山莊之前，淩霄先回到位於天字九號街的辦公處，就在一排氣派的木造樓房的第一棟，招牌上霸氣外露地寫著“威猛大俠有求必應”。

　順道一提，這名字依舊是他爺爺取的，誰讓他有個晚輩不管做什麼都想摻和一腳的爺爺！

　回到辦公處，他一邊寫工作日志，一邊咆哮道：“去把頭臉洗洗，等會兒和我回山莊吃飯。”這才是他先回到這裡的主因，讓白蓉把行李放好，否則估計吃完飯夜都深了。

　跟老闆回山莊吃飯，對白蓉來說，等於有超豐盛的大餐等著她，當下十多天旅程所帶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白蓉樂呵呵地將一路上買的甜食和行李搬回頂樓她的房間，然後到後院隨便打點水把自己打理得像樣些，就屁顛屁顛地跟著淩霄上翡翠山莊吃白食了。

　有天下第一山莊之名的翡翠山莊，盤據了整個翠山。翠山是起源於西方，東西向的盤古山脈群在深入金陵之後最東方、也是最末端的主峰，盤古山脈原本東西向的山勢，在進入金陵後略偏為西南東北向，與北方永隆區的小山脈群交會；若站在青陽城，往西邊看過去，最高的那座山便是翠山，翠山以北，便進入永隆區。

　所以，即便看到了翡翠山莊的門面，也不表示下車用走的就能很快見到家人。

　在停馬車之處，有數輛馬車特別氣派華麗。山莊裡向來不缺貴客，只是這些馬車上月牙狼影徽記，淩霄卻不陌生。他思忖片刻，便道：“一會兒跟長輩打完招呼後，你別亂跑，吃飯時坐我這桌。”

　“啊……”白蓉小臉一垮。

　坐公子們那桌，就表不甜點會很少。唯一的甜點是淩陽吃的紅見包子，但是她又不可能跟他搶！

　“回去時再讓廚房給你打包甜點。”淩霄沒好氣地道，不用問都知道她一臉失落是為哪樁。

　白蓉聞言，果然立馬眉開眼笑，“跟老闆坐是吧？沒問題！小的一定好好幫老闆夾菜，剝蝦殼蟹殼倒酒什麼的，就交給小的來吧！”

　淩霄翻了個白眼，“不用了，你專心吃你的就行了。”

　山莊的大廳與宴客廳位在山腹處，只有特定的馬車才能上到這兒來，如果上頭馬車已停不下，會有人在山下告知。雖然沒有人告知他們上頭是否能停馬車，淩霄仍是將兩人的驢車安放在這個距離大廳最遠的泊車處，自會有僕役把阿麥和阿灰拉到溫暖的馬廄裡喂草和刷洗身體，他和白蓉則直接施展輕功上山。

　山莊裡當然也有些人不懂武的，或者來客也未必懂武，他們幾個堂兄弟通常將自己的馬車停在山下這座泊車處，把山上泊車的空位留給其它需要的人。

　當然，山下這邊也有宴客廳、大廚房與數座莊園，除了冬季時使用，也用來招待一些體力不好，不克舟車勞頓的客人。

　讓所有靠輕功上山的客人使用的山路，也是特別規劃過的一主要是沒有人住在這條路上，免得總有人光明正大行偷窺之癖。沿路種植的樹特別筆直結實，兩旁則有花園、林景，供大俠們在樹梢上跑累了可以欣賞風景……

　二哥，我的土產呢？

　“……”淩霄原想直接無視某位堂弟在爺爺所謂的“裝置藝術”上掛的，還用朱砂筆寫上鬥大醜字的布旗，但又覺得這麼中二的行為，讓客人看到了多丟臉？於是黑著臉飛身上前扯下布旗，“字那麼醜還敢丟人現眼！”

　這明顯是小堂弟淩礫的手筆！五叔的一對孿生子，自幼失去雙親，一直住在翡翠山莊裡，囡囡喊堂哥，他們也喊堂哥，囡囡喊他二哥，喊淩雲大哥，他們也跟著喊，長輩們覺得沒什麼不可，所以從來沒糾正過。

　“可是我覺得不掛旗也沒有比較美。”白蓉小聲地道。

　淩霄完全無法反較。

　他們家爺爺，若不是陪奶奶行走天下，只要待在山莊裡就會不甘寂寞地瞎摻和晚輩們的事，一旦因為惡搞晚輩而被一狀告到奶奶那兒，奶奶就罰爺爺閉門思過。

　那老頭閉門思過時都在做啥呢？

　就做這些被他稱作“裝置藝術”的巨大嚇人醜玩意兒啊！

　根據爺爺的說法，這只巨大的裝置藝術，叫“南瓜傑克”。哪裡有南瓜倒是沒看到，可以肯定的是，夜裡在那顆大頭內部點上燭火，大老遠就能把宵小嚇得屁滾尿流。

　山莊主殿外的泊車處，果然停了另一輛更豪華闊綽，也更舒適的月狩宮馬車。

　“有客人？”白蓉好奇地對那輛漂亮的馬車探頭探腦的，淩霄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她對月牙狼影的徽記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卻見白蓉只看了那徽記幾眼，顯然她更好奇車內舒不舒服，和翡翠山莊最氣派的那幾輛車比起來又如何？

　淩霄這才想起，白蓉並沒有見過月狩宮的人。

　淩霄的小妹淩囡囡嫁到月狩宮，是七年前的事。約莫在八年前，淩囡囡因為元宵夜不聽勸告出門遊玩，卻誤打誤撞被月狩宮宮主任蒼夜當成肉票綁回去，後來鬧了一連串不小的武林風波，當時小產的淩囡囡回到山莊休養了一年，祁楓才答應讓孫女遠嫁星眠谷月狩宮。

　新婚的頭三年，每年中秋，任蒼夜都會陪妻子回來探望家人。第四年時淩囡囡又有了身孕，祁楓和淩南煙到月狩宮照顧她到坐完月子，之後以調養淩囡囡的身體為由，都是翡翠山莊這邊的親人偶爾過去探視。

　失憶的白蓉是在那之後才來到青陽城。

　而在更早之前……

　“霄少爺和蓉姑娘回來了！”門房大老遠看見他們倆，立刻向大廳通報。

　淩霄心想，估計是爺爺奶奶正在和所有孫子話家常，沒到的幾個，門房如果遠遠見著了，有時還在半山腰跑著呢，他們也會立刻向大廳裡通報，但此刻淩霄沒有任何加快腳步的意思，他猜想小妹難得回娘家，爺爺奶奶和爹娘想必有說不完的話，他不必急著進去打忿。

　“蓉姑娘？”大廳內有人發出疑問。

　“之前和你說過，你二哥現在專門替人解決江湖上的疑難雜症，他手下唯一的員工就是白蓉，那個講不聽的丫頭，嗜甜如命。”淩南煙一陣好笑，說到這，像是無意間瞥了一眼小孫女身邊的任蒼夜，又道：“四年前蓉丫頭來到青陽城，據她說自己失憶了，唯一能知道的是她可能以前身手不錯，因為無處可去，又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所以到處流浪，你二哥那會兒正缺人手，就雇了她幫手。”

　淩囡囡對家裡管閒事的做法完全沒有任何意見，但任蒼夜現在是保護著一窩老小的一家之主，對這種來歷不明的人難免多心，“憑翡翠山莊的能耐，不能查出她的來歷？”

　淩南煙似乎賴忌著什麼而沉默了，祁楓立刻道：“那是不難，不過我一看那丫頭就覺得特別投緣，再加上阿霄那小子對這丫頭也特別照頓，就讓他負責看著了。”

　所以，什麼閒事都管的“威猛大俠有求必應”，是否已經查清楚自己員工的底細？

　說話間，淩霄和白蓉總算進到了大廳。

　“爺爺，奶奶，爹，娘，我回來了。”

　“爺爺奶奶好！淩大莊主淩夫人好！”白蓉笑咪咪地打招呼，作為淩霄的員工，狗腿雖是她的本分，不過祁楓和淩南煙素來對她特別親切，她的嘴當然就甜。

　淩大莊主和淩夫人對她也是沒架子，但大概是淩大莊主性格比較嚴肅吧，相比起來白蓉仍然是將他們當成老闆的長輩，不若祁楓和淩南煙親密。

　大廳裡多了陌生人，但翡翠山莊本來客人就多，白蓉從來都不好奇。

　只是這一回，也不知是因為任蒼夜打她一進門就直盯著她，還是有別的原因，白蓉瞥見任蒼夜的臉，腦袋茫然地空白了那麼一會兒，接著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退，退到淩霄高大的身子能擋住她的角度，然後站得端正挺拔，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話說，打從她有記憶起……呃，雖然她只有八年的記憶，總之她不曾像現在這般，緊張到手腳都不敢亂擺，嗚嗚嗚……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是否白蓉的錯覺，大廳裡出現一陣詭異的沉默。

　直到祁楓率先開口，“蓉蓉啊，來來來，過來爺爺奶奶這兒。說說你這次跟阿霄去了什麼龍潭虎穴？發生了哪些事？對了，你應該還沒見過，這位就是我常跟你說的，我們的囡囡，阿霄的小妹，嫁到了星眠谷月狩宮，她身邊這位是月狩宮的老大，也就是囡囡的丈夫，唔……論年紀的話，你喊妹子和妹夫就好了。”

　祁楓才不把什麼身份地位那套放在眼裡，月狩宮宮主又怎地？他孫子的員工又怎地？世人生而平等嘛！

　白蓉咽了口口水，硬著頭皮從淩霄身後站出來，步伐僵硬地來到祁楓和淩南煙身邊。

　不怕不怕！有天下第一高手、武林盟主縝壓全場，冒出什麼妖魔鬼怪她都能飛快滾到角落去涼快！白蓉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但她還沒開口，任蒼夜已經似笑非笑，卻竟是不怒而威地道：“白蓉姑娘，當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這男人一開口，她立刻打了個機伶，好像全身毛髮都豎直了，如果她是狗的話，大概已經尾巴豎直，齜牙咧嘴地退到角落，呈備戰狀態了。

　呃……是呈備戰狀態，還是夾著尾巴不敢造次，這還有待商榷。

　她得承認，從第一眼見到這男人時，她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又覺得這麼漂亮的男人，她不太可能僅僅只是覺得似曾相識而已吧？

　其實淩家這一代的男兒也都生得俊俏，淩雲、淩晶貌美自然不必多說，白蓉才見過幾次的淩曦與淩陣也都是不同類型的美男子，目前住在山莊裡的阿隆和小陽也不輸幾個堂兄弟……呃，她沒有故意跳過某人哦！

　要比美貌，淩雲和淩晶甚至不會比這男人失色，如果三個男人站在一起，那簡直就連天上的太陽都要黯淡無光了。

　可是不同于淩雲和淩晶給她的感覺，白蓉當下只是膽戰心驚地咽著口水，然後乾笑道：“難道這位元大俠……認識我嗎？”不會是……她失憶前的仇家吧？她有種欲哭無淚之感。

　任蒼夜只是直直盯著她的表情半晌，然後嘴角一勾，“我只是想起有些人，會假裝失憶來逃避自己的責任。”

　“你說什麼？”淩霄氣勢萬鈞地怒喝，護短之情顯而易見，連白蓉都嚇了一跳。

　但那一刻，她心裡不由得暖呼呼的。

　原來……惱板真的對她很好，她好感動哦！

　淩霄的反應也讓任蒼夜覺得玩味，當下臉上的笑容顯得很愉悅，“沒什麼，有感而發罷了。我想囡囡應該有點累，明月和星雨怕是醒了……”

　“我還想和爺爺奶奶聊天，”淩囡囡卻道，“你去看看明月和星雨醒了

　沒。”

　“……”全天下也只有這女人，敢這麼使喚月狩宮宮主！任蒼夜只是無語地看著妻子一眼，認命地起身準備回房去看兒子醒了沒，臨去前還有些不放心，輕聲道：“別累著了。”

　“放心，奶奶在呢！”淩囡囡安撫地拍拍丈夫的手。

　這一幕讓白蓉忍不住偷偷地笑了。不知道為何她就是覺得很想笑，可是任蒼夜離去前偏偏有意無意地瞀了她一眼，害得她又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當下笑意全消，而且還全身冒出冷汗。

　淩囡囡似乎是故意支開丈夫，接下來她話題又回到白蓉的任務上，沒了任蒼夜，白蓉膽子也大了，在祁楓、淩南煙與淩囡囡的引導下，話匣子便打開了，從她的任務，說到淩霄怎麼欺負她、奴役她，再接著因為某人的瞪視，當然也要提一下她的老闆有多麼英明神武，對她的疼愛像四月的太陽，五月的小雨，六月的清風，讓她感動到淚流滿面，深怕自己不能報答他厚愛的萬分之一。

　她甚至還不小心在淩南煙的引導下，說起了她剛失憶時，以及流浪到青陽城遇見淩霄的點點滴滴。

　而她並不知道任蒼夜並沒有走遠，一直在屏風後的隱密處聽了許久，才離開。

　白蓉後悔答應淩霄晚飯時坐他身邊了。

　因為祁楓和淩南煙在山莊的關係，晚飯的坐位理所當然是這麼安排的一主座上是淩南煙與祁楓，他們這桌會坐上兩位老人家這一年來比較少見到的晚輩，例如今天是淩囡囡與任蒼夜，以及已經會拿筷子的任明月，繈褓中的任星雨則由月狩宮青壺侍衛負責照顧，待在房裡喝奶。

　如果二叔、四叔或淩蘿、淩陣、淩曦……等其它不住在山莊的晚輩難得在的話，他們也會坐這桌。至於淩霄和白蓉則是因為剛回到山莊，他們也坐這一桌。

　不知錯覺否，白蓉覺得對面時不時有不冷不熱的視線飄過來，害她坐立難安，吃也吃不盡興啊！

　嗚！難得能吃大餐的說……

　一旁的淩霄見她一副拘謹客氣樣，也不損她，只是趁旁人不注意時，不時將菜丟到她碗裡。

　當白蓉看到剝好的，又白又嫩的明蝦掉到自己的碗裡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她這才從不安中回神，想起今晚到目前為止，她碗裡一直有吃不完的菜。因為她只敢夾自己面前那盤，吃完一口還要低著頭躲避對面讓她發毛的視線，竟然沒發現她的惡老闆簡直吃錯藥了那般，一直在幫她夾菜。

　雖然，呃……她覺得明蝦其實自己剝最好吃啊！不過大明蝦離她太遠了，她連把筷子伸過去夾都不敢，總覺得整個人陷在某大宮主意味深長的涼冷氣場中，哪怕任蒼夜未必看著她，但他眼神往她的方向掃過來時，她就緊張得想跳起來。

　她該不會真的得罪過這位大宮主吧？嗚嗚嗚……

　甜點送上來時，不待她沖著那些樣式花梢，在青陽城小鋪子裡絕對吃不到的點心露出棄犬凝視肉骨頭般的眼神……好吧，其寶她早在這些點心端進大廳時，就已經露出那樣的眼神。

　當點心一上桌，白蓉還沒來得及感受眼睜睜看著甜點被別人拿走，自己卻不敢拿的心碎，兩塊甜點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掉到她盤子上。

　白蓉當下對著淩霄，露出了流浪已久的可憐小狗望著收留它的主人的亮晶晶淚眼。

　嗚！惱板！小的這輩子會永遠在你身邊扯你後腿……不，為你做牛做馬！鞠躬盡瘁，您不死，小的也絕對不敢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