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蒼
「專心點。」
少年人分明看上去一副淡漠的模樣, 一言一語倒是十分耐心。
南顏雖是儘量專心聽他講解修煉的瓶頸, 但仍忍不住抬眸打量他那張秀致的面容,她曉得這一定是幻象,可和黃泉鏡殊為不同的是, 她能感到對方是有形的。
他的眼裡好像有星河似的,垂眸時鴉羽一樣的眼睫落下一小圈陰翳, 柔和了他一身山間寒泉般的氣息,偶爾視線對上時不閃不避的, 確認對方是否聽懂他所教授的東西, 才繼續講解下一輪。
——是你嗎?
可嵇煬的氣質卻又更深刻些, 就像盤踞在荒野裡的豹子, 只在表面上遵循禮法,越過了界, 所見的便都是獠牙。
這種差別讓南顏隱約察覺到忽略了什麼。
——夫子決意讓弟子得到背叛的懲罰,就……就把他一身的本領廢去,扔到了遙遠的貧瘠之地任他自生自滅。
嵇煬當時同自己輕描淡寫提起的被逐出道生天的情形, 當真是自生自滅這麼簡單?
「你心不在焉,何時才能突破?」少年人對她的走神略有不滿,但仍是儘量以一種平和的口吻訓斥道:「明日便是山海禁決, 巡查之人來前,你再學不會,我便要罰你了。」
「罰你」兩個字咬得很輕, 夾雜著介乎於少年人與青年之間的沙啞, 分明嚴苛的訓導, 他說來卻好似無意中多了幾分撩人感。
但其實他並不是故意的,若換了別人家的小姑娘,恐怕這會兒已經不知所以了。南顏當下便生出幾分好奇,仰頭盯著他瞧時,腦袋上卻被他用玉簡輕敲了一記。
「師弟既無心修習,宵禁已至,是時候回去了。」
師弟?
南顏愣神的瞬間,無意間瞥過他手持的玉簡,上面寫著「青虛四十二年批」,這幾個字靈力未散,顯然是剛刻下的。
算了算年份,離現在至少是三十年前了。
南顏瞥了一眼道尊像的逆演輪回鏡,微微恍然……恐怕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道生天的一個普通的道徒,而此時此地,卻是三十多年前的過去。
南顏斟酌了一下言辭,試探問道:「抱歉,少……師兄,明日的山海禁決,面對諸州天驕可有把握?」
少年人青鬆翠竹一般稍稍坐正,道:「我起先說天下驕雄泥豬瓦狗,讓師尊罰了,你們可是私下在笑我?」
能對話!
一種隱秘的興奮與緊張感浮現,三十年前她娘必然沒有出事,若能改變這一切……
少年人好似終於察覺到面前這個道徒有些古怪,心念一轉抬頭看向道尊像懷裡的古鏡,古鏡裡本應映出他與一個普普通通的道徒,但此刻在他面前的確是一個雪膚烏髮的女子。
他眉心一凝,猛地捉住她的手:「你不是道生天的人。」
南顏眼底浮現出一種不管不顧的衝動,張口欲道:「小心你師——」
空間發出一種細微的扭曲,南顏的聲音凝固在這裡,她看到自己的身形隨著她想要說出的話逐步崩散開。
就好像……她才是逆演輪回鏡送到過去的那個幻影。
「你……」手中捉到的女子手腕驀然消失,少年人眼底屬於星河的碎光流轉起來,那一瞬間,仿佛洞徹了什麼,他看著南顏正在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最後一次機會,沒有認出逆演輪回鏡構築的假像,我又失敗了……但是你還有機會。」
消失前,南顏急問道:「我在哪兒還能再見到你?」
「你見不到我了,這片虛無芥子要即將崩毀,我會回到之前的軌跡,不會再記得你。如果有緣,山海禁決,十業山盡頭,我會在那裡……若你能打破虛像,務必讓逆演輪回鏡會認你為主。」少年人看她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但卻有一種隱約的好奇與渴望,「還有,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南顏還未來得及挽留,便覺周圍的景物一黑,再回過神來,愕然發現掌心裡握著那塊從逆演輪回鏡中跌落的碎鏡片,攤開手心的瞬間,那鏡片化作水跡滲入她的掌心。
樓下紛亂的腳步傳來——
「阿顏,你幹什麼呢?香都快燒完了!元昂那孫子在哪兒?出來打一架!一個一個的都是什麼狗籃子?」
南顏這才想起來她剛剛把逆演輪回鏡弄破了,可下面的修士們也上來參觀時,卻沒有什麼異色,她再一看,那古鏡上的裂痕卻消失了,重新變成一面完整的鏡子。
「這就是逆演輪回鏡?」其他的修士上來後,看見南顏待坐在頂層之前,一愣之下嗤笑道,「道友莫不是被逼急了,連道生天的至寶都想收用,山海禁決在即,這反噬之力傷身恐怕不好受吧。」
「何必出家呢?來參加山海禁決的女修不多,道友還了俗,喊個男修來保護,可是一呼百應呢。」
穆戰霆右手提著一把通身宛如岩漿澆築的長斧,兇焰騰騰地殺上來,剛好聽到這話,一臉兇狠道:「哪個狗籃子說的?」
眾人噤若寒蟬,穆戰霆直接衝過去一把抓住剛剛那嘲諷人的修士,直接扔到樓下去,高聲暴怒道:「誰他媽要你們這些狗男人保護,我妹!是天底下最硬的禿驢!」
南顏:「……」
旁邊的人茫然道:「誰是他妹?」
南顏:「貧尼不知道,不關貧尼的事。」
……
入夜三更,南顏放出第三只傳信的紙鶴,卻仍沒得到嵇煬的回音,在屋裡徘徊了半晌,一開門,發現穆戰霆提著斧頭大馬金刀地坐在她門口。
南顏:「哥,你在這兒幹嘛?」
穆戰霆警惕地左看右看,道:「我出來散步找靈感。」
南顏:「那你找到了嗎?」
穆戰霆:「文章本天成,又豈在朝朝暮暮,刻意找靈感就不會來了。」
南顏參悟了數息,也不知道他想表達個什麼思想感情,道:「你把斧頭收起來,等會要是來人了,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穆戰霆:「不行,讓龍主知道了更不好。」
南顏說服不了他,又看了他手上那氣勢驚人的火焰長斧,道:「還沒問你這斧頭是?」
「說起來我就來氣,」穆戰霆十分不平,「我本來相中了一杆文王筆,那筆一直在抖,我以為和它惺惺相惜,費了老大勁打破光罩,那筆自己跑出門砸雲念腦門上粘著不走了,真是個傻筆。」
南顏覺得傻筆應該不是這筆,耐著性子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讓雲念去選別的寶貝,可他一進石室,那傻筆也跟進去了,還幫雲念打碎了裡面一口天魃斧的光罩。」穆戰霆一臉嫌棄地把手上的長斧丟遠,那長斧好似活了似的,又顛顛飛回來狗腿地在他膝蓋上蹭,「這斧頭一點也配不上我的文學氣質。」
南顏一眼就看出這天魃斧靈性上幾乎不下於仙品靈寶了,為了引導她大哥投筆從戎,道:「我也不是一無所獲,拿到一瓶九眼漆,剛剛已經給我的梵王珠上過一道漆了,青光璀然,好看得不行。我看就拿它給你這把斧子漆成青色的吧,你不是最喜歡關二爺嗎?」
穆戰霆被勾起童年對關二爺的仰慕,道:「言之鑿鑿,這麼一看青龍偃月斧也不錯。」
午洲帝子元昂來的時候,本是覺得白天南顏不怎麼給他面子,揣著一肚子恩威並施的意思款款而來,剛一走到南顏的居捨附近,就聽見一聲氣壯山河的戲腔。
穆戰霆站在院子裡,臉上貼著不知道剪了誰家蛟馬尾巴做成的假鬍子,在那裡夜半擾人——
「我本可玉碎不瓦全~~惟恐怕有負重托~~我暫降曹嗷嗷嗷~瞞~~~~」
南顏蹲在一邊嗑瓜子,捧場道:「好!唱得好!」
元昂:「……」
南顏察覺元昂來了,連忙收了攤兒,正色道:「帝子果然按時來了。」
元昂看了一眼地上的瓜子殼,出現了一瞬間的動搖:「你們……倒真是有閒心,山海禁決中,若不打起來,留個八九成的活人還有可能,若是打起來了,恐怕就要十不存一。辰洲帝子,你持第一順位的資格,是我們之中最危險的,竟還有閒心玩鬧。」
南顏按下一臉想演一齣溫酒斬華雄戲碼的穆戰霆,道:「帝子既然有意合作,不妨開門見山?」
元昂冷哼一聲,道:「你應該知道山海禁決中,本源靈氣乃我們立身與結嬰之本,殺除妖獸雖可獲得靈氣,但比起第一關九劫海的九大靈氣井還是不足為論,但九劫海的靈氣井中有五行亂流與鬼潮雙重封印,幾乎不可能打破。我不曉得墨行徵有沒有找過你,但我須得提醒你,同道生天的人合作,不如同我合作。」
「帝子這麼說,是有所依仗了?」南顏見他看著穆戰霆不說話,道,「帝子但說無妨,今日之事他若外傳,我打斷他寫詩的手。」
穆戰霆:「哈?」
元昂:「……你們真的是認真來闖山海禁決的嗎?」
南顏肅然道:「絕對認真,帝子請講。」
元昂半信半疑,但仍是傲然道:「罷了,諒你們也作不出什麼麼蛾子,我就直說了,九劫海中九座靈氣井的位置飄忽不定,唯有依靠我元磁聖光,才能百里之外感應到靈氣井所在,由我來擊破靈氣井的五行亂流,然後我需要你,用你在萬寶閣中鎮壓妖邪的那種特殊佛力抵擋鬼潮,所得的本源靈氣,我可分你一成!」
穆戰霆作為現辰洲人的生意腦覺醒過來,把鬍子一摘,皺眉道:「一成就讓我妹妹賣命,你一個男人這麼摳?」
元昂眯起眼道:「我曉得你辰洲之人也有靈氣井座標,這是道生天給你們的優待,不過我的元磁之力能找到的很有可能不止一座靈氣井,你想要多少?」
兄妹倆交換了一下意思,穆戰霆咧嘴笑道:「依我看,不如按本事分配吧,一起打破靈氣井,到時候誰搶得多歸誰。」
元昂神色古怪,他的元磁之力可織為磁網,方圓之內可吸納一切靈力,收取靈氣方面世上無人能出其二,當下只覺得這兩人蠢。
「我知道你們這麼說或許有所依仗,只是小看元磁之力……你們恐怕犯了個極大的錯誤!」
南顏道:「我同意這個分法,帝子呢?」
元昂:「一言為定,到時入了山海禁決分散開後,若靈力耗盡以此偃甲鳥引路。」
南顏本還算平和的臉,一看到這偃甲鳥後,神色微變,道:「這……這偃甲鳥是誰做的?」
「聽說是巳洲自己培養的一個偃師做的,在山海禁決裡,前期偃師的能力恐怕是最有用的,諸州的帝子們應該都帶了偃師吧,你有意見?」
「沒有,那……就山海禁決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