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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容氏子[穿書]》第29章
第29章

  濛山縣郊外, 忽傳震天聲響,且足下微顫, 似遇地動一般。

  縣令沈誼忙召集皂隸, 循發聲之處而去。

  半晌, 皂隸歸來,言無事發生。

  濛山縣誌遂記載當日異動。後世研究學者均猜測, 此乃炸.彈鼻祖試驗火.藥之故。

  而親眼目睹火.藥神蹟的幾人,懵然歸宅後, 許久不曾言語。

  劉和奉上茶點後,攜劉子實至灶房,問:「發生什麼事?郎君們為何神思恍惚?」

  「阿翁,您方才可聞巨響?」

  方才震動那般大, 阿翁應有所覺。

  「聽到了, 我還以為是要地動。」劉和拍拍胸脯,作驚嚇狀,「莫非郎君們因此而驚?」

  劉子實狠狠點頭, 「咱們郎君實在厲害,那巨響就是郎君器物所致。不過一些粉末,便引地動山搖。」

  「當真?」劉和大驚失色。

  如此殺傷力,怎能叫人不懼?

  劉子實狠狠點頭。

  及晚膳, 幾人心思各具,吃得頗不盡興。

  容連尚處興奮之中, 回屋後,無法靜心讀書, 對容奚之能越發感佩。

  院中,秦恪與容奚相對而立。

  「你當真要連夜回京?」容奚嘆道,「如此勞神傷身。」

  秦恪見他目光誠摯,心中柔軟幾分,伸手撫其髮髻,笑道:「此事當儘早辦成,今日之震動,定引人注意,我不放心。」

  容奚還欲挽留,卻聽他道:「我已令人暗中護你,你這幾日莫要出宅。」

  見少年微訝,男人歉然一笑,「若你覺不自在,我可令馮山前來,貼身護你。」

  馮山身為木匠,被邀前來修葺祖宅,實屬正常。

  「是我不夠謹慎。」容奚頗有幾分自責。

  他想試驗火.藥成效,未思及其它,只因習慣前世平穩生活,已然忘卻大魏非他熟知之地。

  連秦恪都如此緊張慎重,其中定潛藏不為人知的危險。

  「非你之錯,」秦恪眉目溫柔,語調低沉,「是我過於緊張罷了。」

  容奚目露困惑。

  「你不知自己之能,難免會大意。」秦恪牽住韁繩,「我已向你起誓,定護你無虞,故不能食言。」

  他翻身上馬,長睫微垂,凝視容奚須臾,終道:「風涼,回屋罷。」

  遂絕塵而去。

  翌日,馮山攜其子,來訪容宅。

  除容奚外,眾人俱驚奇以對。

  「是我邀來修葺宅屋的,」容奚笑著解釋,後吩咐劉子實,「為免來回奔波之苦,這幾日馮工與馮小郎君暫歇此處,你去收拾臥房。」

  劉子實頓高興至極,拉馮力去後院。

  兩小少年,日日同習武,師兄弟情誼深厚,相攜而去。

  容奚領馮山,至一處破舊院內,道:「馮工,就這罷,有勞了。」

  兩人心知肚明,毫無廢言。馮山假模假樣,開始修繕房屋。

  前數日,容宅寧靜一片,無事發生。

  容奚不再出宅,卻也並非沒事可做。

  昨日秦恪言,欲在濛山駐軍,護他研製新器。他思慮良久,倒不如就在濛山建立一座軍工廠。

  濛山礦藏豐富,地理位置適宜,若有朝廷支持,招攬天下工匠,定然可成。

  他鋪紙於案,揮筆寫下計畫。

  然腦中儲存實在太多,直至日暮,腰背手臂痠痛,方不過冰山一角。

  如此書寫,實在太耗紙張。大魏紙貴,筆墨亦然。

  思及後世鉛筆,容奚沉思片刻,提筆寫信。信畢,至馮山處,請其替他送信至胡宅。

  他需石墨、黏土、樹膠等物,若胡玉林能助他尋來,他或可嘗試製出鉛筆,如此將便利許多。

  翌日,馮山親自去送,留其子馮力於宅。

  反正暗處亦有人護宅,他快去快回便可。

  他離宅約半個時辰,容奚正於房中看書,宅外忽有人至。

  「郎君,鎮上醫館託人來,言高夫子突發急症,正於醫館診治。」劉子實在屋外稟道。

  容奚心中一驚,忙起身開門,問:「現在如何了?」

  他經常出入高夫子家宅,鎮上皆曉他與高夫子關係匪淺,著人來告也屬正常。

  畢竟高夫子無親人陪伴身側。

  劉子實搖首回道:「不知。郎君,您要去瞧瞧嗎?」

  容奚自然想去探望,然秦恪讓他莫要出宅,他有些遲疑。且高夫子素來身體康健,怎會突發急症?

  「門外之人,你可識得?」他問劉子實。

  劉子實頷首,「認得的,就是鎮上胭脂鋪東家外甥。」

  謹慎為上,容奚垂眸思量,道:「你與馮力同去鎮上醫館,騎馬去,若高夫子當真患疾,速速回稟。」

  劉子實正要應答,卻聽前院喧鬧傳至。

  兩人未及反應,便見一年輕男子,急吼吼衝入院門,見容奚,神色頗為激動,就要邁步前來。

  「子實!攔住他!」

  容奚頓時厲喝。

  劉子實不知為何,然骨子裡服從命令,立刻上前攔住男子。

  男子似欲巧卸其力,卻發現劉子實巋然不動。

  這時,劉和疾步而至,滿頭大汗,「郎君,是僕大意,竟讓他衝了進來!」

  男子神色驀然一變,手握成拳,擊向劉子實,劉子實畢竟為初學武者,一時不敵,竟被他打倒在地。

  「郎君!」劉子實猛然囚住男子雙腿,「您速進屋!」

  幸好馮力聽聞動靜,及時趕來。他自小習武,戰力較劉子實高出不少,然對上男子,依舊不敵。

  兩小少年,無所不用其極,用抱、拉、囚等各種方法,死命拖住男子,即便被揍得鼻青臉腫,血沫溢出,亦未放棄。

  「阿兄!」

  容連聽聞動靜,亦趕來一探。

  見院中情景,略顯慌張,不禁喊出聲。

  容奚眉頭緊蹙,迅速回屋,取一輕巧弓.弩,對準男子。

  此乃他閒暇時,托姜衛平、馮山合力所造,因尚不算完善,便未拿出來獻醜。

  此弩較弓箭,無論射程抑或力度,俱高出許多。

  他立於廊簷之下,神色凜然,目光銳利。箭尖泛著寒芒,直指男子咽喉。

  男子明顯瑟縮一下,但見他年歲尚輕,生得軟和,心中懼意漸散。

  「容郎君,困獸掙扎,不如束手就擒。若想等人來救,恐怕無望。」

  他猖狂笑道:「若憐惜我手中小兒性命,速放下武器!」

  容奚冷笑一聲,一字未言,果斷啟動弓.弩!

  箭矢刺破空氣,直逼男子胸膛,速度快如閃電,男子本欲躲避,卻被兩少年困住。

  只聽箭入皮肉之聲,與男子慘叫同時入耳。

  劉子實和馮力對視一眼,面色悍勇,將男人壓在地上,不得逃脫。

  箭支穿透男人右胸,血流滿地。

  容奚閉了閉眼,他終究沒法做到殺人。

  「劉翁,取繩來,將他縛於柴房。」他囑咐一聲,後問兩小少年,「你們如何?」

  劉子實和馮力身體皮實,雖情狀頗慘,然未受重傷,算是萬幸。

  「郎君,我們無事,倒是您受了驚嚇。」劉子實扯扯嘴角,痛得臉都扭曲了。

  容奚走近,摸摸兩人髮髻,溫和笑道:「稍候請醫者來瞧,涂些傷藥。」

  「阿兄,我去請醫者。」容連立刻說道。

  容奚阻攔,「敵暗我明,宵小陰險,先前他們以高夫子之名,欲使計擒我,你乃我親弟,若他們以你作威脅,情勢將於我們不利。」

  他言罷,眉頭蹙起,眸色暗沉。

  秦恪言遣人暗中護宅,至今卻無一人出現,定是因為被賊人攻破,如今生死不明。

  劉和取來繩索,將昏迷過去的男人捆綁嚴實,同洗硯一起,拖入柴房。

  「阿兄,此人如何處置?」容連神色冷峻,儼然已經動氣。

  阿兄安心度日,平白遭此無妄之災。

  容奚垂眸,冷淡道:「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及此時,他方認識到,自皇帝聖旨降臨濛山後,他的處境便已發生改變。

  暗處毒蛇環伺。

  秦恪未雨綢繆,定早已預料,遂安排人暗中相護。然冶鐵之法、製出玻璃之法,並不會引他人過多重視,自己尚無性命之憂。

  直至數日前火.藥轟動一事,秦恪方急於回京請旨。

  他定有所預感。

  「子實,馮力,你二人且去歇息,待馮工歸宅……」

  他話音剛落,馮山便急忙入宅。

  見院中鮮血,悚然一驚。

  「容郎君,你無事罷?」他仔細觀察容奚,見他無絲毫損傷,方放下心來。

  容奚面無表情問:「你是如何得知的?」

  「某大意,容郎君恕罪。」馮山滿臉愧色,「賊人以藥迷暈護衛,方得進宅。」

  萬幸,對方不敢猖狂,只遣一人來此,若再多數人,等他回來,容郎君勢必已然遭難。

  容奚看向劉子實,「胭脂鋪東家外甥,為何如此行事?」

  劉小少年羞慚低首,「郎君罰我吧,他是前幾日來走親的,僕以前也沒見過。」

  那日在街上,他將男人撞倒在地,賠禮後,男人問他胭脂鋪如何走,他一時好心,便替他引路。

  途中閒聊幾句,互知身份。

  未料,竟是圈套!

  容奚搖首道:「我亦大意,與你們無關。馮工,護衛可有性命之憂?」

  「容郎君寬心,他們只是昏迷而已。」馮山慶幸道,「幸好郡王此前著沈縣令戒嚴,否則賊人愈眾。」

  容奚方才故作冷靜,如今危機度過,只覺背上冷汗浸濕衣衫。

  執弩之手微微顫抖,他轉身道:「勞煩馮工著人去請醫者。」

  「某這便去。」

  虛驚一場,容奚回臥房後,坐於高椅上,有些後怕。

  他不知賊人目的為何,但定來者不善。若自己當真被擄去,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有秦恪相護。也不知他請旨之事是否順利。

  盛京郡王府。

  秦恪忽連打三聲噴嚏,驚掉陳川谷下巴。

  「手伸來,我瞧瞧。」

  秦恪搖首,「無事,不必。」

  唇角微抿,方才只是一瞬間有些不安而已。

  「你當真要駐軍濛山?」陳川谷托腮問道。

  秦恪頷首,復瞧他一眼,「你不願同去?」

  「當然願意!每日得享仙味,怎會不願?」他笑得美滋滋。

  秦恪神色略冷,長睫寒冽,「容大郎為當世大才,怎可日日為你調羹?」

  「是我沾郡王之光,您仁心賞小的一碗飯吃,行不?」陳川谷擠眉弄眼,心中暗翻白眼。

  秦某人真是愈發一言難盡了。

  數日後,皇帝終於頒佈政令,特設軍器監,令秦恪兼任監令一職,程皓兼任監丞一職。

  僅聽天子號令,不受任何府衙管控。

  此舉雖遭不少朝臣反對,然少年皇帝此次極為強硬,勸誡者皆被扔去蹲牢房。

  他信秦恪所言火彈之威力,亦信容大郎造器之能。

  政令已下,軍器監設。

  秦恪正欲點軍啟程,卻忽收急信,來自濛山。

  展信後,他驀然變色,急至院中,吩咐健僕速速備馬。

  陳川谷將其攔下,問:「發生何事?」

  「濛山出事,我必須先行。」秦恪神色極冷,儼然震怒,「你且去告知程皓,讓他速領軍至濛山,莫要耽擱。」

  言罷,絕塵而去。

  陳川谷眉頭緊蹙,能讓秦某人如此焦急,除容大郎,應無他事。

  莫非,容大郎出事了?

  他心頭猛然一跳,忙去尋程皓。

  秦恪日夜兼程,赤焰疲憊得毛髮皆暗,若非如今足底釘鐵,恐已鮮血直流。

  日沉西山,暮色已近,偏僻小鎮,安寧靜謐。

  忽聞馬蹄聲急促而至,停於容宅門前。

  赤焰幾欲癱倒在地,若非它乃神駿,早已於半途被榨乾血肉,哪能堅持到現在?

  秦恪面色冷峻,已不及敲門,便於馬背,借力躍至院內。

  院中清寂無聲,有護衛現身,見他面容,頓驚愕愣住,被秦恪眼神冷漠一瞥,瞬間跪於地上。

  「他可有受傷?」嗓音略顯沙啞。

  「稟郡王,容郎君並未受傷。」護衛愧疚道,「是屬下辦事不力,險令容郎君遇難。」

  秦恪心中稍定,神色淡淡道:「自去領罰。」

  言畢,直奔容奚臥房。

  冬日不常沐浴,體表積垢甚多。容奚無法忍耐,遂於偏房泡澡。

  秦恪入宅,除暗處護衛外,無人知曉。

  至容奚臥房門前,見屋內燈火通明,伸手去敲,卻發現門未被鎖,輕推之下便開。

  他怔愣幾息,雖覺此舉不妥,然著實擔憂容奚,遂邁步入內。

  環視一週,屋內竟無人。

  床榻整齊乾淨,高足椅孤零於榻旁佇立。

  他凝神靜聽,察耳房略有動靜,便信步而去。

  耳房不過以簾遮擋,他未及多想,掀簾而入,見一屏風矗立眼前,屏風後忽起水聲。

  燭光下,一身影於屏風處生長,伴隨嘩啦水聲,盡顯眼底。

  腦袋頓時清醒過來,他急退簾外,至榻旁高足椅旁,怔愣間,坐於椅上。

  自己方才所為,實非君子之舉。

  羞愧之情於內滋生,他欲離開臥房,餘光卻已見布簾掀動,如今再離,委實太過刻意。

  「肆之兄?」

  容奚先是一驚,隨後頓喜。

  任誰沐浴後,見一人突現房內,也會被嚇一跳。

  然看清男人面容,他瞬間心安。

  少年著純色裡衣,外罩裘領披風,雙手緊攏,將自己包裹嚴實。

  可即便如此,亦覺寒冷。

  秦恪已恢復冷靜,招手道:「坐過來,我替你拭發。」

  護衛大意,是他之責。方才急闖入房,亦是他之過。

  兩者相加,秦恪心懷愧疚,面對容奚,神色愈加溫和,不由自主,欲補償一二。

  容奚微愣原地,與秦恪目光相觸。

  少年濕髮披肩,愈襯面容白皙如玉。燈下長睫生出暗影,落於臥蠶處,神色溫和雋永,令人心生安寧。

  「肆之兄?」容奚出聲詢問。

  秦恪亦覺方才之言,頗顯孟浪。然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他硬著頭皮,為容奚解惑,「此前護衛不慎落入賊人圈套,讓你身陷險境,實屬失職。我愧疚難安,便想為大郎做些事情,以表歉意。」

  容奚倏然展顏,方經沐浴,眸燦如星,唇紅齒白,於室生輝。

  「肆之兄言重。」他坐於榻上,以巾拭發,「若非我此前大意,也不會引豺狼生貪婪之心。」

  秦恪執著從他手中取巾,眸光堅定。

  「非你之過,是我護你不力。」

  容奚無奈,只好轉身背對秦恪,笑道:「你我不必再自責,罪魁禍首乃賊人。」

  「嗯。」

  男人動作輕緩,仔細替他擦拭發上水跡。

  少年墨發如瀑,鋪陳於肩背,愈顯其稚嫩青澀。

  「可曾受到驚嚇?」秦恪柔聲問,「信中只言,有賊人於容宅作亂,被容大郎箭矢擊傷,並未詳述當日情形。」

  容奚誠實感慨道:「實不相瞞,我的確驚出一身冷汗。」

  他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很膽小無用?」

  自那日後,他一直心緒不寧,每及夜晚,便噩夢連連。

  然他為主為兄,不能與宅中其餘人提及絲毫,一直壓抑於懷。如今卻在秦恪面前,卸下重負,坦然相告。

  身後半晌無聲,容奚心中漸生忐忑,正欲回首,卻忽聽男人輕聲低喃道:「你若自責,我當愧疚更甚。」

  「大郎以十六稚齡,勇鬥賊人,若此為膽怯,何為英勇?」

  容奚聞言,眼鼻頓酸澀無比。

  前世,他只是一尋常人,未曾見識過殺伐血腥。擊傷賊人後,鮮血入夢數日,均被藏於心內。

  他低首半晌不語。

  秦恪置巾於案,忽笑道:「司文首次殺敵,亦為自保。事後他接連一月無法入睡,相比於他,你已算悍勇。」

  知他在安慰,容奚心中稍暖,他轉身面對秦恪,眼眶微濕,嗓音甕然,「若是大魏戰神,定無懼無畏。」

  秦恪微怔。

  他半側面容隱於暗處,唇邊恍然溢出些許苦澀之意,轉瞬即逝。

  「我非神,亦為凡人。」他琥珀色眼瞳似流星劃過,「畏懼從不曾消退。」

  可他是「戰神」,又如何畏懼?

  容奚驀然懂其深意。

  如他,因是主家,不能在劉氏祖孫面前表露懼怕;因是兄長,無法與容連訴說恐懼。

  而秦恪,大魏戰神,他之畏懼,更無法言說。

  容奚感同身受,眼眶頓紅,「肆之兄,奚以為,因懼方勇。」

  即便心中懼怕,卻依然奮不顧身,如此方為大勇。

  秦恪心神微動,神情愈發柔軟,「大郎言之有理。」

  他從未與人提及,卻於容大郎面前,剖析心中之懼。一為安慰,二則是,他亦掩藏許久,方才情不由己。

  「夜已深,你且歇息。」秦恪見他面色疲憊,遂道。

  容奚忽扯其袖,似難以啟口。

  「大郎有話要說?」

  暗淡燭光下,少年面頰飄紅,目光觸及旁處,低聲道:「我若說實話,肆之兄莫要笑話。」

  秦恪目光溫和,「不必憂心,但說無妨。」

  「我這幾日,常做噩夢。」容奚衝他笑得可憐又可愛,「今夜見肆之兄,心頓安定,再無懼意。」

  屋內忽寂靜無聲。

  男人臨榻而立,眸色淺淡。少年盤坐於榻,仰首扯其袖。

  「你自入眠,我在此陪你。」

  「若你不嫌,不如一同歇息?」

  兩人語音相撞,如磬竹相纏,琴瑟和鳴。

  容奚不自禁展顏露齒,眼眸彎彎,「我說笑而已,肆之兄切莫介懷。」

  「你睡,我在。」

  秦恪言畢,徑直坐於高足椅上。

  見他在此,容奚確實心神安寧,因數日受噩夢侵擾,極為疲倦,不過須臾,便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翌日醒來,容奚思及昨夜之事,忽扭首看去,見高足椅上已無人,一時竟不知是夢還是真。

  他起身推門而出,院中寂靜無聲。

  正欲踏出院門,就見一道熟悉身影,闖入眼簾。

  思及昨夜無禮請求,容奚面頰頓生熱意。肆之兄風塵僕僕至此,自己卻因心中恐懼,請求他陪同左右,佔據他休息時間。

  實在太過無禮!

  秦恪行至,見容奚面色傻愣,伸手撫其髮髻,道:「柴房賊人未亡,我已將其轉移,你不必再憂懼。」

  容奚驚訝瞧他。

  他竟知曉自己心中所想!他之恐懼,非僅為出手傷人,更多則是因為良心不安。

  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此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卻難。

  他受後世教育影響極深,即便是死刑犯,亦有就醫之權利。

  如今他放任賊人於柴房自生自滅,只每日以米湯續命,未請醫者治傷。

  稍有不慎,若因傷感染,便是一條人命。

  柴房離臥房距離不過百步,他怎能安然入睡?

  「你昨夜趕至,尚未歇息,如今無事,不如去臥房休息半日?」他由衷建議。

  男人眼下略顯青黑,面色憔悴,昨夜燭光昏暗,模糊未能得見。

  現天色大亮,觀之明顯,容奚愧疚之餘,頗有些心疼。

  大魏戰神,亦為凡人。

  他一人負重前行,則千萬人祥和安泰。

  既叫人欽佩,又讓人心生酸楚。

  「好。」

  秦恪看出他眼中關切,唇角輕揚,應允之後,遂邁向臥房。

  至未時,秦恪方醒。

  為表感激,容奚親自烹調,及申時,擺豐盛菜餚於案,皆為秦恪所好。

  容宅眾主僕,見秦恪至,心中俱定。

  不僅容奚,這數日,他們亦未安眠。

  晚膳畢,容奚邀秦恪至書房,二人相對而坐,姿態端正。

  秦恪忽笑道:「大郎屋中高足椅,確實令人舒坦,不如送我一隻?」

  他所求,容奚自不會拒絕。

  「此乃馮工所制,你若喜愛,我便請馮工再做數隻。」

  容奚取弓.弩置案,道:「此弩乃馮工與守原兄合力所制,射程與力度皆非尋常弓箭可比,肆之兄不妨一試?」

  「好。」

  兩人起身至屋外,後有粗壯槐樹,秦恪離遠,於容奚教授下,扳動機關,只聽箭矢裂空之聲,咻然而去,箭尖陡然深沒樹幹之中,微微顫動。

  雖以秦恪臂力,張弓亦可達到此種程度。然尋常士卒,並無神臂,以此弩殺敵,較弓箭更為容易。

  「甚善。」他彎唇讚揚。

  「若軍中可備此弩,戰力定愈強。」

  容奚亦知,可如今事業尚在起步,他雖有心,然人手極為不足。

  如今的他,連最基本的實驗室都無,更遑論研究夥伴?

  「肆之兄,大魏如守原兄,如馮工之能工巧匠,雖不在少數,然他們所能,無非憑天賦或經驗,並未經歷系統學習,且每位匠人皆藏己之能,為傳家之寶,不願外傳。」

  他見秦恪目露困惑,遂換個說法。

  「不知肆之兄平常如何訓練士卒?」他虛心詢問。

  秦恪看他一眼,沉默幾息,低聲道:「此乃軍情,不可隨意洩露。」

  他見容奚驚愣後面露歉然,口隨心動,道:「然陛下設軍器監,你為朝廷造軍器,此些軍情亦可告知於你。」

  容奚「噗嗤」笑出聲來,雙眸彎如上弦之月,皓齒如貝,他連忙擺手道:「肆之兄不必告知我,我只想問,軍營訓練士卒,定如學堂般,士卒皆聽教頭號令,是否?」

  秦恪頷首。

  「既學子如此,士卒如此,為何工匠不能如此?」

  容奚眸中光芒畢現,「大魏以文治國,以武安邦,以農為本,然工商業者被視為九流。」

  少年目似晨星,真摯道:「但文人所用筆墨紙硯,哪一樣不是工匠所制?將士所用矛盾盔甲,哪一樣不是工匠所造?農具更不必說。」

  「肆之兄,若非匠人精湛技藝,文官武將又如何安邦定國?」

  他非誇大工匠之能,只是希望,朝廷可放寬政令,令工匠從商者,所獲利益與自身能力相匹配。

  「你所言,我明白。」秦恪面容端肅,眸光卻柔,「我知你心有抱負,然萬事當循序漸進,切莫心急。」

  容奚頓時冷靜,經歷賊人之後,他確實頗顯急躁。

  「是我無狀,肆之兄莫見怪。」容奚羞慚一笑。

  少年大方有禮,然面容稍顯稚嫩,觀之可愛可親,秦恪心軟幾分,「待程侍郎領軍而來,有陛下詔令,你所思或可行。」

  容奚遂展顏頷首,忽問:「肆之兄,那賊人是何來路?有何目的?」

  「他乃順王麾下,」秦恪面容倏變寒冽,「欲擒你去做助力。」

  容奚眉梢微動。

  記得書中後期,梁司文平叛有功,受封威寧侯。他所平之叛,就是順王。

  順王乃聖上異母兄長,今盤踞冀州,對盛京虎視眈眈。

  冀州離青州不遠,他在青州設暗探、死士,實屬正常。容奚之名遠播之後,他遣人來擒,定是要逼迫容奚製器助他造反。

  幸秦恪未雨綢繆,著沈誼暗中清理異常人士,並以容宅為心,方圓幾里戒嚴,雖依存漏網之魚,然還算有用。

  「若非肆之兄機警,我如今或已成籠中之獸。」容奚由衷感激。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秦恪言罷,復觀手中弓.弩,道:「此物甚善。這次聖上亦遣諸多巧匠前來,說是供你差遣,你若有妙思,皆可號令他們。」

  只馮山與姜衛平,定不足力。

  「好。」

  兩人相攜回宅後,恰逢胡玉林造訪。

  數日前,容奚托馮山遞信於他,信中言需石墨等原料,他便尋購一些,特親自送來。

  「大郎!」胡玉林下車展顏。

  但見秦恪後,頓時拘謹,見禮後,對容奚淺笑道:「先前你托我去購原料,我已尋來,不知大郎要造何新器?」

  容奚笑容燦爛真摯,「多謝玄石兄!待新器製成,我定首告玄石兄。」

  「甚好。」胡玉林本欲攬其肩,然秦恪在側,他實在拘禮,只好輕拍幾下。

  狹長雙目微彎,他眼尾飛揚,唇角含笑,觀之頗顯俊美風流。

  然大魏戰神在旁,其光芒黯淡不少。

  「玄石兄不若留下用膳?」容奚誠心感激他之辛勞,遂提議。

  胡玉林自然滿口答應。

  健僕將原料成袋堆於雜物房,其中石墨、黏土數目最多。

  秦恪因事離宅,胡玉林放鬆許多,與容奚坐於書房,忽面色嚴肅道:「聽聞聖上設軍器監,我便猜測與你有關,如今見秦郡王在此,看來我猜測不假。」

  「兄敏思,奚佩服。」容奚替他斟茶,從容道,「我知你憂心於我。然丈夫者,立身於世,斷不可碌碌無為。我無心仕途,卻也想盡己所能,做些實事。」

  胡玉林感慨一聲,「如此也好,懷璧其罪,若有心人覬覦,你或受傷。」

  容奚笑而不語。

  晚膳畢,胡玉林返程,秦恪歸。

  「晚膳可用過?」容奚話音剛落,便聽秦恪腹鳴之聲,頓彎眸發笑。

  見秦恪神色沉沉,他只好忍住,道:「想吃什麼?」

  「隨意。」

  聽似完全不挑。

  容奚知其口味,遂不再問,自去灶房。

  須臾,捧盤置案,濃香四溢。

  一碗骨湯麵,湯濃色白,其上枸杞蔥花點綴,色味俱全。

  旁邊碗碟中,素燒鵝味鮮色紅,觀之令人食慾大增。雖名為素燒鵝,卻皆為素食。

  以腐皮包裹爛熟山藥,入油煎之,用秋油、酒、姜等料相輔,極為可口。

  腐皮為豆腐衍生物,雖容奚從未教授他人,然魏人於吃食一道上,似頗有天賦。

  豆腐之後,腐皮應運而生,成為百姓喜愛的美味。

  秦恪毫不客氣,連吃三碗麵,兩盤素燒鵝,依舊意猶未盡。

  膳畢,容奚邀他至書房,本欲將心中計畫盡皆告知於他。

  卻見秦恪忽止步,半側面容隱於暗處,長睫低垂,未與容奚對視,語調毫無波瀾。

  「若你需原料,日後上千士卒,皆可供你差遣。」

  容奚:「……」

  他該表現得興奮激動點嗎?

  「奚先謝過肆之兄。」少年笑道,微弱燭光下,眉目更顯俊俏。

  秦恪無聲瞧他一眼,遂轉身入書房。

  「你欲造新器?」

  兩人相對坐下,秦恪開門見山問道。

  「只是嘗試一番。」容奚從案屜內取紙,遞至男人面前,「此為我初步計畫,肆之兄請閱。」

  秦恪頓感興趣,接過仔細翻閱,越往後,長睫越發顫動。

  雖其中不乏他不明之事,然容奚俱解釋清晰,若當真可行,則定造福百姓,大有裨益。

  「先前是我狹隘,認為你僅擅巧工,未料你竟於農作一事上,亦造詣非凡。」秦恪坦然自表慚愧。

  越與容奚相處,便越覺少年神思之廣。

  容奚計畫中,不僅言及造器之事,還涉及農業。然農業見效時間太長,故只是稍提幾筆。

  可即便只是幾句,也足令秦恪知曉其意。

  「肆之兄見笑。」容奚面露愧色。

  他只是效仿先人之術而已,當不得如此盛讚。

  兩人談論良久,至亥時方歇。

  翌日朝食畢,容奚取出少許石墨粉與黏土,按比例混合均勻,置桶中注水攪拌之。

  後將漿液倒入模具,使其失水。復取出,待其風乾。

  「做何新器?有何用途?」秦恪於旁詢問。

  容奚認真回道:「奚貪享便利,覺以筆墨書寫,著實有礙。我觀這石墨,紋理細膩,觸之油滑,且易染色於物,便嘗試能否做出筆具。」

  他又借先賢之思,可礙於不能明說,實在有愧。

  日後所得之利,當用一部分支撐研究計畫,剩餘之錢帛,定多做善事,廣佈善堂。

  斷不會以此謀取巨利,貪圖享樂。

  秦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聽聞便覺稀奇。

  先祖以石、骨等器物刻字,今以毛筆抒發意氣,其間滄海桑田,逐漸演變。

  若容大郎當真可造新器,定會流傳後世。

  當然,前提是新器能為人所需。

  「肆之兄,可否幫我分別送信至姜氏與馮氏?」

  容奚淨手後,取出兩封信。

  秦恪並無猶豫,喚來暗處護衛,令其送信。

  數日後,待石墨漿風乾,復碾碎之,再次注水調勻至麵糰狀。

  彼時,容奚請馮山與姜衛平所造之具,皆被運至容宅。

  容奚借用模具,使石墨泥漿成型,與後世鉛筆芯別無二致,後令窯工燒製成熟,致其硬實。

  筆芯已成,只待用木包裹。

  馮山依其信中所言,於木條上挖出半圓凹槽,兩兩相合,便可將筆芯環抱於內。

  容奚以樹膠粘連縫隙處,簡易鉛筆便成。

  眾人好奇觀之,劉子實最實在,問:「郎君,此物真能寫字?」

  容奚取紙於案,削一筆端,待筆芯露出,便執筆書寫。

  真的可以寫出字來!

  容連忙湊近細觀,見紙上字跡甚小,然筆落皆清晰可見,且阿兄寫得一手好字,其風骨絲毫不比毛筆字跡差。

  幾人皆嘗試用之,然握筆姿勢不熟,均沒法寫出端正字跡。

  秦恪方才觀察仔細,如今執筆來寫,字跡依舊不俗,可卻因用力過度,筆芯倏然斷裂,在紙上劃過長長的痕跡。

  一室寂靜。

  須臾,洗硯忽讚道:「郡王好臂力!」

  容奚展露笑顏,從他手中取筆,道:「已經很不錯。」

  秦恪觀紙上之字,心中暗惱,面上未顯,起身道:「此筆不錯,省去諸多繁瑣之事,且攜帶便利,甚好。」

  用毛筆寫字,需研墨、洗筆等,稍有不慎,墨滴於紙上,致卷面不潔。且隨身攜筆墨紙硯,實在不便。

  其餘幾人接連點頭,以示贊同。

  容奚微笑,鉛筆用途,遠不止這些。

  又過數日,程皓一行抵達濛山,縣令沈誼於城門相迎,眉間喜意掩飾不住。

  濛山有此殊榮,他身為一縣長官,心中自然高興至極。

  軍士匠人,俱於城郊處紮營。程皓領數人入城,見先行的秦恪未在縣衙,遂問沈誼:「沈明府,不知郡王何在?」

  沈誼愣住,他也想問啊!

  隨行的陳川谷,不禁湊近程皓,耳語道:「郡王定是去尋容大郎了。」

  程皓聞言,精神一震,有道理!

  想來郡王定與自己一樣,仰慕容大郎之才,重視工匠之技。

  「郡王有此心,是大魏之福啊!」

  陳川谷心中嘆氣。

  雖容大郎之思確實不俗,然他身為醫者,並不能感同身受。

  那些器物,如今也只能高門大戶享受,尋常百姓哪裡承受得起?

  唯炸.彈,利及戰事,可佑大魏邊疆安定。

  接風洗塵畢,程皓正欲去往容宅拜訪,卻見秦恪與容奚並行而至。

  見禮後,眾人於縣衙內,開始商榷建監一事。

  軍器監選址於濛山,沈誼接到詔令後,與眾吏一同挑選設監之地。

  此事容奚已與秦恪商議過,並在心中選定。

  沈誼列出幾處佳地,他們所定之地亦在其中。

  秦恪神色溫和,頷首拍板決定:「就在此處。」

  沈誼:「……」

  他還沒說出幾處好歹,郡王怎麼就這麼定下了?未免有些敷衍吧?

  然他只敢腹誹,面上則痛快拍馬屁:「郡王高見!」

  眾人:「……」郡王也沒說出好歹,哪裡高見了?

  容奚與秦恪對視一眼,揚唇露齒,彎眸展顏。

  作者有話要說:

  一萬字奉上!麼麼噠小可愛們!以後固定更新時間為晚上九點!如有事耽誤更新,會提前請假,麼麼噠~

  ps:今天被好多讀者罵得好慘哈哈哈哈,我還從來沒被這麼多人懟過,感覺自己罪大惡極了!所以心態有點不穩,怎麼寫都覺得不對勁,明晚可能會少更點,大概三千字吧,麼麼噠~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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