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健僕至客房,見郎君商談事宜,欲言又止。
陳川谷眼尖,問:「可有何事?」
複述容奚之言後,健僕靜待回答,卻聽陳川谷又捧腹大笑道:「我若是容小郎君,還管這閒事作甚?」
言罷,觀陳大郎微沉面容,笑得戲謔。
倒是陳二郎捕捉到什麼,好奇問:「你是說,容小郎君親手調羹?」
話音剛落,陳川谷不由挑高眉頭,「朝食之粥,亦出自他手?」
那粥甜香軟糯,他甚是喜愛。
健僕晨間至灶房取水,知米粥乃容奚親手烹調,遂頷首回應。
陳川谷與陳二郎一同看向陳大郎。
容小郎君辛苦熬粥,某人卻一口未沾,叫小郎君親眼見到,心中不定難受著呢。
陳大郎很穩,直言道:「骨湯可。另,增五成賃金,答謝容郎君心意。」
健僕領命退下。
屋中靜默,唯聞廊外水滴之聲。
恰此時,另一健僕,不知從何處歸來,見陳二郎,恭敬道:「二郎君,僕已打探清楚。」
白霜飛撲而起,至門外廊下,似在把風。
「說來聽聽。」陳二郎跽坐席上,貴氣天成。
健僕答:「此乃吏部容尚書祖宅,容郎君為其嫡長子。」他觀三位郎君面色俱惑,復道,「容郎君因觸怒其父,故被遣至臨溪。」
「因何事觸怒?」陳川谷相當好奇。
他觀容小郎君性情溫和,誠摯可親,不似那等易生事端之人。
健僕面露罕見顏色,瞧一眼陳大郎,復低首道:「傳聞容郎君性喜漁色,欲強迫梁小郎君,容尚書憂其惹怒郡王,遂……」
陳川谷噗嗤再次展露笑顏。
「梁小郎君乃秦郡王義子,秦郡王素有『閻羅』之稱,容尚書憂其秋後算賬,也算情理之中。」
他言畢,見陳大郎深思,陳二郎憋笑,復問:「容郎君欲強梁小郎君,確有其事?」
論及美色,梁司文可遠不及面前這人。
昨夜容小郎君攜僕送湯,見陳大郎,目光清明,未見絲毫貪婪之態,似與傳言不符啊。
陳二郎亦看健僕,目露疑惑。
健僕微愣,「僕匆忙而歸,未曾求證。」
這時,另一健僕從灶房返至,道:「大郎君,容郎君不受增金,言是他之責,未知大郎君喜惡,擅作主張,令大郎君為難。」
陳川谷慨嘆一聲,「即便他乃做戲,有此等心智,定不會行強迫梁小郎君之事。二郎君以為如何?」
他問的是陳二郎,卻去看陳大郎。
「川谷所言非虛。」
陳二郎回的是陳川谷,瞧的卻也是陳大郎。
二健僕面面相覷,默不作聲。
「昨夜、今晨,不過兩面,你們便如此篤定?」陳大郎終啟口說道,「不論如何,我們與他,唯租賃之系,莫管那等閒事。」
傳言是否為真,並不重要。
梁司文乃郡王義子,武藝不俗,即便容奚真行強迫之事,其定也安然無恙;容奚事後被遣偏僻遠鎮,清貧度日,也算受到懲罰。
「阿兄所言甚是。然雖只兩面,我瞧容小郎君,並無猥瑣粗鄙之態,且氣韻悠然,靜篤守禮,不似奸惡之徒。」
陳二郎擺明不信傳言。
此事不再談及,三人正欲繼續商討事宜,卻聽一健仆道:「僕有一事,欲稟於郎君。」
三人好奇,陳川谷最等不得,「速言!」
「僕觀灶房一物,甚為奇特。那物為爐,卻異於尋常,且爐中之火,也非炭生。僕雖淺薄,然隨郎君走南闖北,有幸見識不少,卻未曾見過此物。」
「非炭?」陳川谷奇道,「那是何物?可否形容?」
灶房外堆放燃燒之物,健僕瞅過,記下其狀,描述之。
三人聞之發懵。
陳川谷性急尤甚,即起身欲行。陳二郎存少年心性,亦往。唯陳大郎不良於行,只能靠榻沉默。
幸白霜向主,飛入屋內,啄其衾被。
男人撫其鳥首,思及昨夜見容奚,其目光澄澈,心無雜念,心中極贊同陳二郎先前所言。
容氏大郎,絕非奸狡之徒。
灶房內,劉和正置柴於灶後,見四人出現灶房外,有些吃驚,忙起身走出。
「陳二郎君,陳醫。」
陳川谷手指蜂窩煤球,問:「此乃何物?」
想起容奚吩咐,劉和真誠回道:「二位郎君,這是胡氏炭商新品,好用著呢。」
沒等他們再問,劉和就已滔滔不絕,將蜂窩煤球誇得天花亂墜。
陳川谷與陳二郎聞言直髮愣。
真有此般好物?
然劉翁所言之益處,確非尋常木炭所有,那胡氏炭商果真有些本事?
怔愣之際,劉小少年飛奔而至,「阿翁,家中紙墨用盡,我去買些。」
劉和慈愛頷首,「速去速回。」
少年遠去,陳川谷四人便回客房,將所見之物述於陳大郎,並連聲感嘆。
「未料濛山縣竟有如此能人。商雖九流,然稅利不淺。」陳二郎垂眸輕嘆。
商人每歲交稅多矣,若得朝廷扶持,定錢來利滾,使國庫充盈。
朝廷有款,施於百姓,則百姓無憂。
「二郎君請勿憂心。」陳川谷正色道,「方才聽劉翁所言,此炭尚未推廣,不知前景。且其製法應當不易,或價高難買,百姓不能用之。」
白霜飛至樑上,俯瞰幾人。
陳大郎手擊榻沿,語調沉緩,「容小郎君孤身至臨溪,身無分文,劉氏祖孫唯月例存活,若炭貴難買,他們從何所得?」
陳二郎蹙眉思之,「許是胡氏為便推廣,如今價低易得。」
有些道理,然並不嚴謹。
「此事尚待斟酌。若蜂窩煤球確有益處,於百姓有利,推廣也為善事。」
陳大郎言畢,幾人不再談及此事。
及申時,晡食至。
香濃骨湯於漆盤綻放絕頂美味,白湯內,枸杞、紅棗漂浮,鮮豔奪目。骨肉沒於湯內,肉質爛軟滑膩,入口即化,骨中髓質鮮美,稍一吸吮,齒頰留香。
陳川谷毫不客氣,連喝三碗,亦不覺滿足。
陳二郎自恃身份,且從小嚴格控制飲食,兩碗後,雖欲再盛,觸及健僕哀求目光,方罷。
陳大郎坐於榻上,神情悠然,捧碗慢飲。
見陳川谷目露渴望,挑起大塊嫩肉,入口咀嚼嚥下,道:「此骨湯,乃容小郎君為我所烹,你飲三碗足矣,莫再強求。」
言外之意,他是沾了病患的光。
陳川谷置碗於案,忽冷笑一聲,目光直擊某人面容,「殊不知,是否美色惑人。」
見陳大郎面色陡黑,陳二郎不禁掩唇輕笑。阿兄最厭旁人評其容貌,陳醫實在膽肥。
「如此,你豈非一無是處?」陳大郎無情回擊,牛飲一碗後,再盛一碗。
陳川谷頓時臉拉肩塌,恨恨道:「陳大郎,論美色,大魏無人可與你比肩。」
「你有自知之明,我心甚慰。」陳大郎微一挑眉,將骨湯一飲而盡,眉目如珠生輝。
忽然,健僕急至。
「郎君,皂隸臨宅,言搜查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