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寒冬裡這麽早, 呵氣都成冰,季厚生趕緊將楚實讓了進來,「阿泠還睡著呢。」
「我知道。」楚實輕手輕脚地走進屋子,也不敢拿冰凉的手去碰季泠, 略站了會兒,等身子暖和過來, 這才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再看看她的臉, 雖然紅撲撲的却也是健康的紅, 這才放下心來。轉身跟餘芬道:「表嬸今日生辰,晚上我回來給你過壽, 阿泠就讓她在這裡再住一晚,明兒我再接她回去。」
餘芬忙不迭地道了謝。自己的女兒留在家裡過一夜居然都要跟別人感恩戴德, 這可有些荒唐,可在場却沒有一個人如此想。
到第三天, 楚實從東山書院回來, 沒回楚府直接就到了季家,季泠正幫著餘芬摘菜,做得有模有樣的。
楚實把玩了一下季泠頭上的小鬏鬏, 將她抱起來, 「下午怎麽玩的,頭髮都鬆了。」
季泠撅撅嘴,淘氣地將手上摘菜的泥水抹在了楚實的肩膀上,他也不生氣, 只帶著她去舀了水洗手,然後又搬了小凳子讓季泠坐在院子裡,開始給她梳頭。
餘芬看得眼睛都傻了,她是沒想到楚實居然還會替季泠梳小鬏鬏,梳得還整整齊齊的,可見是練過的,這讓她很有一種自己的女兒成了別人的孩子的錯覺。
梳好頭,楚實拉起季泠的手道:「去跟你娘說一聲吧,咱們回府裡去了,你若是想來,過幾日我再帶你過來,好不好,阿泠?」
楚實一鬆手,季泠邁著小短腿就往餘芬跑去,然後抱著她的腿就不鬆手,嘴裡叫道:「要娘。」
餘芬趕緊抱住季泠,「傻孩子,你跟著大公子去府裡多好,什麽都有人伺候。想娘的時候再回來看娘好不好?」餘芬生怕楚實怪季泠不知恩,別人對她多好啊,她却還惦記著家。
長到三歲一直很乖巧的季泠摟住餘芬的脖子就不鬆手,黑白分明又大又亮的眼睛裡很快就滿是泪水,「不離開娘。」
「哎,你這孩子。」餘芬滿是無奈,朝楚實歉疚的笑了笑。
楚實走過去想抱過季泠來,季泠却開始手脚亂踢,雖然小孩子的拳脚沒什麽力道,然則她却把自己給弄得聲嘶力竭了,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摟著餘芬的脖子死活不鬆手。
楚實哪兒敢用力去抱季泠,見她如此模樣,只能道:「表嬸,既然阿泠捨不得你,我就再過幾日來接她。」
這話說出來之後季泠的哭聲才止住了。楚實拿出她的小手絹替季泠抹了抹眼泪,「小哭包,這下高興了吧?」
季泠很直白地點了點頭。
等楚實走後,餘芬忍不住埋怨季泠道:「小傻蛋,有福不會享,跟著娘可沒肉吃。」
的確是沒肉吃的,那日晚上有魚,還是因爲季泠和季厚生都要回來,餘芬才掏的腰包,何况又是她的生辰。至於現在麽,每天可就只有大白菜了。
餘芬原以爲季泠會不習慣的,沒想到她居然一聲不吭,隻那天楚實要帶她回去時她才哭鬧過一會兒,之後一直是很乖巧的。才三歲就會幫著她照顧小弟弟了。
楚實依舊是每日早晚都來報到,早晨去東山書院時來一次,晚上從書院回來也要來一次。前兒晚上那麽大的暴風雪,餘芬以爲他肯定不來了,結果却還是見他深一脚淺一脚地踩著雪走了過來。
餘芬心裡那個歉疚啊,等楚實一走,她就捏著季泠的臉蛋道:「看看大公子對你多好啊,你個小沒良心的,死活拽著我的腿幹什麽?」
季泠隻吃吃地笑,摟著餘芬的脖子道:「就要娘。」
餘芬拿季泠沒奈何,楚實又捨不得絲毫違拗季泠,就這麽讓她在季家一直住到了年末。
今年也不知怎的,暴風雪不斷,壓塌了不少房子,連京師附近都出現流民了,可即便是這樣的天氣楚實依舊是一天不落的。
這日又是暴雪天,鵝毛大的雪片密得人眼睛都看不見前頭兩丈的地方,餘芬將楚實迎進屋子,「大公子快暖暖吧,到次間去吧,裡頭燒的火盆多更暖和。」
楚實也是凍得够嗆,一邊呵手一邊道:「不用,我先在這裡暖一暖再進去,省得把凉氣帶進去冷著阿泠了,她年紀小,經不得。」
餘芬却是沒想到楚實爲季泠居然想得這麽周到,正走神呢,却又聽楚實道:「給阿泠燒的紅羅炭還够吧?」
餘芬點點頭,「够著呢,昨兒北原又送了兩大籮筐來,說是天氣太冷了。其實哪裡就有那麽講究啊,聽說宮裡頭的貴人才能用紅羅炭呢,她小孩子家家沒的折壽了。」
「阿泠自然會長命百歲的,表嬸以後再也不要說折壽這種話。」楚實的神情有些嚴肅。
餘芬被弄得笑容一僵,「好,好。」
「再大的福氣阿泠也受得,紅羅炭沒有烟,對小孩子最好。否則我怕她咳嗽。」楚實搓了搓手覺得暖和了,這才打起了紅絨簾子進了裡間。
季泠躺在炕上已經睡著了,臉蛋兒紅撲撲的,看著有些乾燥。
楚實在炕沿上坐下來,餘芬道:「可要把她叫醒?」
「不用,孩子本來就喜歡睡覺。」楚實從帶的包袱裡拿出一個青花瓷罐來,打開來裡面是淺褐的膏體,他用玉匙挑了一團放在手心裡等那膏子暖和了,這才將季泠的手從被子裡輕輕拿出來,然後雙手輕柔地揉上去。
「這是做什麽呀?」餘芬問。
楚寔道:「這是王婆婆的獨家秘方,保護手最有一套,我怕阿泠的手冬天龜裂,所以要了來,臉上也可以擦。」楚實說著話又往季泠的臉上抹了一些。
餘芬在旁邊笑道:「大公子想得可真周到,只是咱家這孩子啊,哎,我常勸她跟你回府去,她却是個小固執。」
「無妨,她住哪裡都行,只要她高興就好。」楚寔道。
「可你這麽颳風下雨的每日都來,別說老太太,就是我都擔心你路上有個什麽意外。」餘芬道,那樣楚府只怕要恨死她們了。
「表嬸不用擔心,我自己會小心的。若真是來不了,我也不會硬來的。」楚實寬慰餘芬道,又輕輕摸了摸季泠的臉,這才不捨地起身離開。
結果楚實一走,季泠就睜開了眼睛。
餘芬嗔道:「小淘氣,你怎麽早不醒晚不醒,你表哥走了就醒了?」
不過臘月二十三祭灶王之後,楚實還是逮住季泠道:「老太太盼著你回去過年呢,你不跟她祝賀正旦麽?冬至就已經任你在外頭了。」
季泠這才不情不願地跟著楚實回了楚府。
正月裡最叫人期盼的怕就是花燈會了。到正月十五這日大慶的時候,楚實親自動手替季泠扎了兩個小鬏鬏,戴上毛茸茸的狐毛耳朵,將她襯得好似雪娃娃。
「阿泠,表哥帶你去燈會吃好吃的如何?」楚實替季泠攏了攏狐腋裘,然後將她抱了起來。
燈會裡最多的自然是燈,各家爭奇鬥艶,最漂亮別致的自然還是那些做出來售賣的等,有琉璃燈、寶蓮燈、佛塔燈、走馬燈、美人燈等,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但凡季泠多看上兩眼的,楚實就一定會替她贏下來,或者買下來。當然花燈會爲了凑趣,最多的就是猜燈謎和對對子,得答對了才能取下燈來,否則有錢也不賣。
一路走下來,就沒有楚實贏不了的燈。
「衡業,你走這一路可是把咱們看上的燈都給贏跑了。」一個爽朗的男聲在楚實背後響起。
楚實轉過身去,來人正是黃鳴音的哥哥黃溪。
楚寔笑道:「我是爲了逗阿泠開心,叔泉,你一個男兒家難道還跟小姑娘爭燈?」
黃溪這才看清楚實手中女孩兒的模樣,驚嘆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誰家的孩子呀?」
「我表妹。」楚寔道。
黃溪在身上東摸摸西掏掏,也沒摸出個合適的東西來,有些尷尬地道:「小表妹,走,哥哥帶你去買好東西,看上什麽就買什麽。」
「別胡亂叫。」楚寔道。
正說著話,東山書院的一群學子都涌了過來,非要鬧著楚實去酒樓飲宴。他們這些人非富即貴,哪怕年紀還小,可花燈節這種日子,大人們顧著自己也是不管的。
「衡業,叫你家下人把你表妹抱回去吧,咱們喝酒去。」有人道。
楚實却替季泠整了整毛耳朵,「不用,我在哪兒,她在哪兒。」
於是人群裡立即就有人笑開了,有那早熟的道:「這麽寶貝啊,你這是養表妹,還是養小媳婦啊?」
楚實笑了笑,沒答話,却也沒反駁。
衆人見他主意挺定的,也不敢再鬧楚實把季泠送回去,畢竟這群人都是以楚實馬首是瞻的,誰讓他樣樣都比人好呢。
到了酒樓,他們這個年紀也幷不能學大人一般暢飲,不過就是溫點兒紹興黃酒過過癮,家裡跟著的小子都看著呢,要是喝多了回去要告訴大人的。
因此桌上的氣氛却也不浮躁。
不過跑堂的進來時,都覺得這一行人十分奇异。一張大圓桌,全是貴家子弟,偏中間坐著個小姑娘,還是正兒八經有位置的。單獨爲她準備了一張小凳子,就放在椅子上,讓季泠可以和衆人差不多高。
楚實幷沒待多久,畢竟有季泠在,大家說話打鬧也就有了顧忌。可經此一番後,滿京城的官宦人家裡也就都知道楚家有個季姓表妹,很得楚實喜愛和看中了。
打從這兒起,季泠如果再跟著老太太出門做客什麽的,就沒受過冷待。都知道這位小姑娘很得老太太的心,是她娘家的人,也很得楚府其他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