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這一回楚實倒是沒挑剔了, 於是蘇夫人就托人請了廖家的繼室夫人帶著廖茹一同去廣濟寺上香。京裡的人相看人家,不是借著各大節慶的游宴,便是相約上香。
是以雖然兩家沒有挑明,可都知道彼此是在相看對方了。
到了九月初, 楚實自然也護送了老太太去廣濟寺上香,方便讓女方相看自己, 自己也見見廖茹。
而廖茹也果真如蘇夫人形容的那般端莊大方, 清秀水靈, 老太太心裡就肯了, 如今就只等著私下再問楚實的意見了。
季泠和季樂這次也跟著老太太到了廣濟寺。季泠心誠,每個殿的菩薩都拜了一遍, 只盼著江二文能平安歸來,算著日子, 他都出去了大半年了,差不多也該回京了。
等季泠拜完菩薩, 季樂將季泠拉到廣濟寺後面的菊園, 指了指不遠處樹下的一對碧人道:「咱們的實表嫂估計就是那位了。」
季泠奇道:「已經定下了?」不是今日才相看麽?
季樂道:「老太太喜歡得不得了,轉過身就問了實表哥,我那會兒剛好在門外正好聽見了。」
季泠也來了好奇心, 「大公子怎麽說?」
「實表哥說挺好的。結果你猜怎麽著?」季樂說著說著就樂了起來。
季泠自然猜不到後面的事兒。
季樂道:「結果那位廖二姑娘却是個有想法的, 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看人不能光看外表,想要考一考實表哥。」
「呀。」季泠驚訝出聲,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她原以爲, 楚實既然點了頭,廖二姑娘就該歡喜的,沒想到廖二姑娘還要反過來考楚實,「這倒有趣兒了,廖二姑娘考大公子什麽了?」那會兒季泠已經出去上香了,畢竟楚實相看媳婦,她們這些做妹妹的總不好在旁邊,也就季樂想得出在門外偷聽。
季樂道:「廖二姑娘出了個上聯,鸚鵡能言難似鳳。」
季泠在嘴裡重複了一遍,偏頭想了想,一時還真對不上。
季樂道:「對不上吧,我也是呢。可實表哥却是張嘴就來,蜘蛛雖巧不如蠶。」
「呀,對得可真妙。」季泠嘆道。
「可不是麽,最要緊的是實表哥簡直想都沒想便對上了。」季樂很有點兒與有榮焉的意思。
「然後廖二姑娘又出了一聯,中秋八月中。」季樂道,這一次她却賣了關子,沒告訴季泠楚實對的什麽。
季泠想了好一會兒也沒答出來,「那大公子答上了?」
「是呢。所以廖二姑娘就大方地請了實表哥去那邊賞菊,看見了吧。」季樂道。
季泠却沒想到那對璧人是如此走到一起的。雖然廖家姑娘的行爲已經算是有些出格了,但是姑娘家相看夫婿時,這等行爲却是叫人十分理解的。
畢竟只見一面,對兩個對子幷看不出對方的品行,能多說會兒話自然更好。
季泠又何嘗不想親自和岳尋說說話,但她害羞又謹慎,半點不肯行差踏錯留人口舌,心裡就忍不住羡慕廖茹。這樣大膽又大方的姑娘配楚實可正合適。
從廣濟寺回去後,楚家和廖家的親事基本就算是定下了,雙方都很滿意。那位繼室廖夫人也說,廖老爺爲了給廖茹定門親事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因爲廖茹一定要親自相看男方,考較男方。所以相看了好些次都沒能成,都以爲她要當老姑娘呢。
這回見到楚實後,終於爽快地點了頭,也了却了廖老爺的一樁心事。
因此到了九月裡老太太走路都有風,十分高興。楚實的親事有了著落,季泠的事兒也有了信兒,而楚宿的親事也不用耽誤了。蘇夫人高興,章夫人也歡喜。
而九月裡還有一樁大事,那便是章家嫁女,章懿出嫁,自然要大辦特辦。
章懿出嫁,章家擺了流水宴,楚實、楚宿還有楚宥三兄弟連續幾日都去了章家,畢竟是姻親。
尤其是楚宿每天都夜裡才回來,有時候還要幫著章家招呼客人,畢竟他母親章夫人也是章家的女兒,章懿乃是他的正經表妹。
季泠和季樂只在正日子這天跟著老太太去章家觀了禮,回來的時候大約是有些興奮,季泠讀了好一會兒佛經,老太太都沒有睡意。
老太太倚在床頭看著季泠道:「羡慕你章姐姐麽?」
季泠點點頭。十里紅妝,據說章懿還在繈褓裡的時候,她母親就開始給她攢嫁妝了,這次出嫁一共一百二十八抬,富貴氣象可謂至極。她夫婿家公公是光祿寺少卿,別看官不大,但光祿寺專職膳饈享筵等事,不僅管宮中的大宴、中筵、常筵和小筵,還爲朝廷大臣、一般公差供飯,比如日講酒飯,經筵酒飯等,而且每逢年節宮中給大臣賜禮,比如立春要賜下春餅、四月八日要賜「不落莢」,端午要賜「凉糕」、「粽子」,這裡頭的油水可大了去了。
所以章懿可謂是志得意滿,家裡人又寵愛,夫家顯貴,怎麽不叫人羡慕。
老太太拍拍季泠的手道:「放心吧,你的嫁妝我給你攢著的呢。你和樂丫頭出嫁,我一人給三千兩銀子。」
季泠大吃一驚,三千兩銀子,足够普通一家人輕輕鬆鬆過一輩子了,還有盈餘。若是用這銀子買個鋪子,下一代的生計都有著落了。而據季泠所知,一般京官家的姑娘出嫁能有一千兩的陪嫁已經算是娘家大方了。
「這,這太多了,老太太。」季泠道。
老太太道:「你和樂丫頭就跟我的親孫女是一樣的,你們出嫁了,我難道還能讓你們過苦日子?將來若是有難處,隨時都可以跟我說,這裡就是你的娘家。」
季泠有些眼泪盈眶,「我知道的,老太太。」她想著自己在楚府也待不了多久了,心裡極依戀老太太,忍不住伏在床沿上哭了一陣子道:「我就是捨不得你。」
「你實表哥說,給你在京城買個宅子,把岳尋的寡母接到京裡來,如此你將來一家子都在京城,隨時都能回來看我。」老太太道:「我讓你實表哥儘量在咱們家附近找宅子,這樣你每天來都行。」
季泠忙點頭,「嗯,嗯。」
以前不覺得有什麽,大概覺得嫁人還遠,現在近在眼前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留在老太太身邊,她就像一顆大樹一般,給她遮風擋雨,讓她活得什麽都不用操心。
季泠擦了擦眼泪,「我不該哭的,今天是章姐姐的好日子。」
老太太嘆道:「哎,日子過得太快了,轉眼間你就長成大姑娘了,我還記得你才來那會兒的樣子,粉嘟嘟的,現在可是太瘦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回憶了一下季泠小時候,季泠再念了會兒經,老太太這才睡著。季泠關門出來時,已經十分晚了,府裡許多地方的燈都滅了。
好在她對楚府的園子已經很熟悉,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也不會走丟。季泠攏了攏自己的披風,自己提著羊角燈開始往回走。
芊眠這兩日著了凉,她讓她留在屋裡歇著裡,也沒帶小丫頭,隻讓小丫頭好生照顧芊眠。
從嘉樂堂出來,季泠穿出後花園的假山「九獅門」,抬頭看了看四周,到處都是漆黑一片,唯有水閣有些微燈光。平時季泠回自己的院子幷不會走水閣,那樣有些繞路。可今晚太晚了,她知道姑娘家最好不要走黑暗的小路,哪怕是在自家府中也最好避免,所以便决定從水閣那邊繞過去。
去往水閣,要沿著府裡的池子走,中間還得沿著小橋穿過池子。那小橋做得極富野趣,小小窄窄,以幾根大長原木搭建,年生久了上頭還生了青苔。
季泠一手提著羊角燈,一手輕提裙擺,眼睛一直看著地下,生怕掉下池子去。因爲楚府這池子極大,中間還很深,聽說以前曾經淹死過一個小丫頭,所以晚上過的時候難免會帶上一絲陰氣深深的感覺。
季泠好不容易走過了野趣橋,左轉再右折,繼而直行一段路後便到了水閣。水閣裡有昏黃的燈光,真不知道誰這麽晚了還在這裡,也不嫌冷麽?
季泠剛路過水閣的門,却見裡頭一道黑影撲了出來,將季泠手中的羊角燈嚇得摔在了地上,碎了。
「宿表哥。」季泠低呼出聲,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楚宿。他滿身酒氣,走路歪歪倒倒,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或許是因爲羊角燈摔了的清脆聲,讓楚宿清醒了片刻,斜倪著季泠道:「是你啊。」
說完話,楚宿似乎想往回走,可脚下一個顛僕,眼看著就要摔在地上,季泠忙地上前搭了一把手,將半跪的楚宿從地上扶了起來。
楚宿再看季泠時,眼睛就有些花了。
因爲眼前的人仿佛月宮仙娥一般,美得出身脫俗,不帶絲毫烟火氣。目波澄鮮,眉嫵連娟,神如秋水,態若春雲,直似半抹曉烟籠芍藥,一泓秋水浸芙蓉。
男子飲了酒,自製力難免就會减弱,便是楚宿自己也不知他爲何會突然就抱住季泠,大概是因爲他的心裡、眼前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俏模樣。高傲出塵,也有著一股月色般的清冷。
而季泠整個人都僵硬掉了,可她的頭腦却偏偏清醒得厲害,估計是因爲楚宿醉得太厲害了。
在那一瞬間,季泠的腦海了閃現了無數的念頭。她和丘尋的親事其實還不算正式定下,雖然彼此都有意,可因爲近日事情太多,先是黃溪喪妻,然後是章家嫁女,丘尋幷沒來得及請媒人上門,她們的庚帖還沒交換。
所以如果這時候季泠將錯就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