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南蕙往窗戶邊挪了挪, 朝院中指了指,「大公子找泠姑娘做什麽啊?」
芊眠看了也覺得奇怪,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原本楚實和季泠站在一處說話也沒什麽,畢竟也算是一家兄妹, 何况年歲差別還那麽大。
偏此時,夜色被些微的燭火渲染成了濃稠的暗夜紫, 平添了些只有夜晚才會有的肆無忌憚。
而被暗紫包裹的庭院中的那對男女, 男子身形頎長, 女子身段高挑, 一個修眉俊目,儒雅蘊藉處將夜色都潤成了玉色光澤, 一個國色天香,花容月貌下讓夜色仿佛都帶上了花樣香澤, 看著就賞心悅目,仿佛天生的一對兒。
南蕙暗自一驚, 不知自己怎麽會想得那樣多, 趕緊回了回神,再看芊眠,似乎也有同感, 兩人對視一眼, 都側過頭再次看向庭院中的楚實和季泠。
身在局中的季泠可沒有南蕙那樣旖旎的感受。
「丘家那小兒子已經無可救藥,你的性子端靜守禮,不可能管得住他。」楚寔道。
季泠聞言,身子像秋風中的黃葉般顫了顫, 她萬萬沒料到楚實會跟她說這件事,不由得渾身的血都衝上了臉,羞得她恨不能就地成灰才好。
必然是有人在楚實面前嚼了舌根,這淑珍真是恨不能毀了她才能解恨麽?
季泠整個人都是僵的,不知該如何反應,隻昂著頭看向楚實,而藏在袖子裡的手將掌心都掐出了指甲印。
楚實看見了,但對季泠和淑珍都隻適用一個法子,那就是不響的鼓都得用重錘,因而繼續道:「老太太嘴裡雖然沒說,但心裡一直疼惜你,她不會虧待你的,你的事兒自有她做主。」
季泠點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因爲一開口,她怕自己會哽咽,實在是委屈到了極點,又覺得羞惱。更何况這種事情,越是辯解越叫人誤會,完全是有口也說不清。
楚實見季泠默不作聲,盯著她的頭頂看了片刻,輕輕嘆息一聲,又道:「你自己也不差,養在老太太跟前,德容言功都不壞,沒必要爲個大理寺卿的虛名就眼熱。」
說完這話楚實轉身走了。
季泠却還留在原地,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楚實的話聽在她耳朵裡幷不次於驚雷,那嘆息裡充滿了失望和惋惜,話語裡似乎已經認定了她就是那愛慕虛榮恨嫁的人。
可是她究竟是做了什麽啊?她哪裡眼熱了?怎麽楚實就這般想她?季泠有滿肚子的話想反駁,但楚實在跟前時,她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這會兒只能徒自委屈、憋屈。她也是恨自己,怎麽就不能像季樂那般有什麽說什麽。
芊眠見楚實走後,季泠久久不動,趕緊從屋裡走了出來,到了季泠跟前,才發現她早就已經泪流滿頰了,「姑娘,這是怎麽了?」
季泠被人聲驚了一下,難得失態地提起裙角就跑了出去,一直跑到自己的臥房裡撲在被子上才停下。
芊眠疾步跟在她後面進了門,擔憂地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怎麽了?」
季泠哭够了之後,才紅腫著眼睛從枕頭上抬起頭,但依舊拿手絹捂著臉。
「剛才,大公子跟你說什麽了?」芊眠小心翼翼地問。
季泠哽咽道:「大公子剛才跟我提起了辛夫人的事,他說丘家的小兒子無可救藥,那意思,那意思……」季泠羞耻得都說不出第二遍。
芊眠忍不住怨道:「肯定又是五姑娘嚼舌頭了,她真是……」
「三人成虎,衆口鑠金,我真怕她這樣說下去,以後人人都以爲我……」季泠流著泪道。
「不會的,姑娘的品行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若真是信了五姑娘的話,大公子就不會來跟姑娘說那些話,奴婢覺得他恐怕也是好心,才會提點姑娘的。」芊眠道。
季泠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大公子的話,大公子的話已經是認定我眼熱大理寺卿家了。」
「啊?怎麽會?大公子向來不是這樣的人啊。」芊眠不解。
季泠癱在床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我也不知道,大公子爲何對我有偏見。」可季泠剛說完,就想起楚實曾經看到過她和江二文「私會」,該不會從那之後,他就覺得她輕浮不自重吧?才會上趕著巴結辛夫人而恨嫁吧?
次日老太太背著季泠便將芊眠找了過去問話,昨夜的事兒南蕙也看見了,自然不會跟老太太隱瞞。「大郎昨夜跟泠丫頭說什麽了,南蕙說她哭得跟泪人兒似的。」
芊眠便將季泠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老太太蹙了蹙眉頭,「哎,你讓泠丫頭放寬些心,她是什麽樣的人,我難道還能不清楚。大郎已經說過淑珍了,該受的教訓她也受了,今後斷然不會再拿這些沒影兒的事說話了。」
芊眠聽老太太的意思,都有些不敢相信,五姑娘總不能是因爲背後說季泠的壞話才被大公子教訓,連杜姨娘都送走了的吧?
老太太旋即又嘆息一聲,「不過,姑娘家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你不妨回去探一探泠丫頭的口風,看看她究竟中意什麽樣的人家。」雖然老太太有心再留季泠兩年,但府裡的姑娘家都大了,婉珍、淑珍都要說親了,難免季泠和季樂不會有別的想法。
芊眠點頭稱是,回到房裡又將老太太的話跟季泠說了一遍。
季泠自然是不相信楚實教訓淑珍是爲了她,只怕是還有別的緣故,不過不便對人提及而已。
芊眠道:「姑娘這下可放心了吧,老太太和大公子都沒有誤會姑娘。」
季泠悶悶地點了點頭,可她心裡知道,楚實對她肯定是有成見的。
芊眠又趁機問道:「不過姑娘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便是定了親,也可在府裡再留幾年陪著老太太的,若是有了人家,五姑娘也就再不能拿姑娘的親事說事了。」
季泠不言,心裡却也有些意動,若真能定下來,別人也就不會誤以爲她一心想攀龍附鳳了。
「姑娘心裡究竟中意什麽樣的人啊?」芊眠低聲道,她們主僕本就時常說些不爲外人道也的心事,芊眠問得也自然。
季泠坐在榻上,雙手抱著膝蓋,將下巴擱在上面望著窗外,心裡亂糟糟的,她哪有什麽心上人啊,實際上她也從沒對男女之事有過任何幻想,驟然要讓她想,哪裡想得出。於是季泠道:「我……我覺得二哥那樣的人就可以。」
季泠嘴裡喊得親近的二哥自然是表兄江二文。
「怎麽會?」芊眠聞言簡直大吃了一驚,沒想到季泠的要求居然這般低。老太太身邊養大的姑娘怎麽能嫁給個走南闖北的商人?何况江二文還算不得正經商人,就是個小販。
聽到芊眠驚呼,季泠才想起來,芊眠對江二文似乎有心。她不欲芊眠多想,也不欲與芊眠相爭。她從來就不是個跟人爭搶的性子,哪怕是跟個下人,她也會主動退讓。所以趕緊道:「我說的當然不是我二哥,只是說跟他差不多就行了。我不在乎是不是小戶人家,只要他自己有出息,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就成。」是讀書也好,是經商也好,季泠沒有執念。
而在江家那樣的小戶家裡,再沒有楚府這樣多的規矩,也沒那麽多約束。像她姨,便是家裡的主,想出門就出門,說話也自在,不用謹小慎微的生怕說錯了話被人笑話,被人看不起,或者被人誤解爲別有用心,自由自在的,日子過得可能沒楚府這般講究,但心裡肯定舒坦許多。
那就是季泠羡慕和嚮往的生活,無論是在夢裡,還是如今,她都在這深宅大院裡關太久了,久得她的心都生黴了。
「姑娘可莫要這般想,你嫁到那樣的人家哪裡受得了,只怕什麽事兒都要自己操勞,過不了幾年就憔悴了。」芊眠道。
季泠心想,就是自己操勞才好呢,勞力却勝過勞心。至於憔悴不憔悴的,她本也就不在乎。
「可我本就是從鄉下來的,哪裡就不能操勞了,日子過得踏實就好。」季泠道。
芊眠玩笑道:「若姑娘真是嫁給了江家二公子那樣的人,豈不得過上抛頭露面的日子,總不能以後還幫江公子擺攤吧?」
季泠偏頭想了想道:「那也沒什麽。」
芊眠笑道:「姑娘肯定跟我開玩笑呢,你這容貌若是當壚賣酒什麽的,還不得引得大亂啊?」
季泠總算是被芊眠給逗笑了,「你就逗我吧。」她對自己的容貌向來沒什麽感覺,雖說人人見著她都要循例贊一句生得水靈,但那不過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罷了,季泠從沒往心上去。
若她真的生得那般美貌,爲何楚實、楚宿,甚至楚宥對她都不曾另眼相看呢?倒不是季泠對三楚有什麽想法,可她身邊的年輕男子就這麽幾個,不拿他們的態度做參照又拿誰的呢?
季泠的話通過芊眠自然就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裡,她只當季泠這是被淑珍的話給嚇著了,這才退了一箭之地,生怕別人誤會她貪慕虛榮。
所以當楚實再來跟老太太請安時,老太太不由抱怨道:「你可是把泠丫頭給嚇著了,姑娘家面皮薄,你怎麽一點兒轉圜沒有的,就跟她說丘家的事兒?」
楚寔道:「她年紀小,我不過是怕她誤入歧途才點了兩句。」
老太太道:「泠丫頭不是那樣的人,丘家的事,她回來的第二天就跟我說了。」
楚寔道:「不管是不是,提點一下總沒有壞處,就怕一時想岔走了歪路,害人害己。」
老太太看著楚實狐疑地道:「你是不是對泠丫頭有什麽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