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季泠想了想, 嘆息一聲,「你去繁纓那兒說一聲吧,表哥如果回後院的話,請他過來一趟。」
芊眠知道這是季泠要和楚實商量的意思, 但後宅婦人雖要以夫爲綱,却也不能事無巨細件件都要請示, 那樣不僅楚實會煩, 季泠自己也會沒有威信。
「少夫人何不先問問繁纓, 指不定大公子那邊有跟她透露過信兒, 大公子成親之前,這些事兒也都是繁纓在做。」芊眠委婉地道。
季泠何嘗不知, 不過通過繁纓之口,很多事情可能會傳走形, 再說季泠也幷不敢完全信任繁纓,畢竟她和繁纓之間既有同利的一面, 也有對立的一面。繁纓說話時, 少不得會揀著她想說的說,而隱瞞下一些問題。
季泠雖然怕與人交往,可跟在老太太身邊看得多, 聽得也多, 這大婦對妾室總不能沒有防人之心的。
然這些話季泠不好對芊眠說,怕她覺得自己心眼兒太多。「我知道這樣件件事都問表哥,他定要煩我,可不懂就問總比裝懂强, 萬一因爲中間傳話而壞了表哥的事情,將來我回去怎麽面對老太太?」
芊眠見季泠不是不明其中道理,也就不再勸說。
楚寔是第二日晚上到的季泠房裡的,昨夜他幷沒回內院,來時已經在繁纓處換了衣裳,不過臉上却帶著一絲疲憊,「你找我?」
季泠知道楚實公務繁忙,很爲自己幫不上忙還得爲小事打擾他而自責,因此神情就有些怯怯,低頭道:「表哥,最近很多夫人投帖子想要探問我的病,我不知道該怎麽回。」大概是自責得太厲害了,季泠低著頭彎著腰雙手恭敬地將自己記人名的紙捧給了楚實,那態度哪裡是對表哥,儼然比對老太太還來得敬重。
楚實接過那張紙,隻略掃了一眼就放到了旁邊的小幾上,「你心裡怎麽想的?」
季泠抬起頭,她就是沒有任何想法才問他的呀。「我就想著,表哥讓我見誰我就見誰,讓我說什麽就說什麽。」
這話別說楚實聽了,就是芊眠在旁邊聽了都想扶額。
楚實果然笑出聲,「我是娶的妻子,又不是木頭珠子,怎麽能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季泠心裡也是懊惱的,她多希望自己不是楚實的妻子啊,那樣他就能娶個門當戶對,蘭心蕙質、八面玲瓏的姑娘幫他了。她低下頭,手指開始絞著腰帶上垂下的絲縧,「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楚實嘆息一聲,「阿泠,那你心裡是怎麽想的,你願意見她們嗎?」
當然不願意!季泠最願意的就是不見人了,她鼓起勇氣道:「我不善跟人交際,不過我知道表哥需要一個賢內助,我……」
楚實等了半天也沒等出「我」的後面,「無妨,你不願意見她們便回了就好。也沒有規定說家中婦人就一定要在外周旋應酬,八面玲瓏。」
但季泠看過的蘇夫人、章夫人都是要應酬的,且有時候她們的消息比大老爺那些男人還靈通,男人辦不了的事兒,有時候她們却能解决。那是季泠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的本事。
季泠心想楚實對自己一定失望透頂了,所以在楚實起身出門時,季泠忍不住追了上去,「表哥,我心裡是想幫你的,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又怕自己做不好給你添麻煩,所以才會拿這些小事煩你,我知道你公務繁忙。」
楚實回身看著季泠,人雖笨拙,心却赤誠,然則他的確是沒工夫來教季泠的,當然那也是因爲季泠出不出去應酬,他有那個自信,那對自己影響都不大,也幫不上多少忙。
「不用,我娶你又不是指望你幫忙的。」楚實微笑道,「也不是爲了讓你發愁的,這後宅,你願意做的事就做,不願意的就不用做。」這一點楚實身爲丈夫還是可以自豪地說的。
可這些話聽在异樣敏感的季泠耳朵裡就有了另一番解讀。原來楚實從來就沒指望過她,想必早就看透了她就是個綉花枕頭。
楚實離開後也沒回繁纓那兒,而是出了門。
芊眠問季泠道:「少夫人,如今可怎麽辦呀?」
季泠低著頭道:「都回了吧,就說我身子弱,待不了客,怕招待不周。」她想楚實對她都沒指望,肯定是清楚她的能力的,與其招事兒,還不如給他省事兒吧。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內宅,但願老太太能早日爲楚實娶個平妻才好。
但平妻的名聲也不好聽,大族家的好姑娘也未必肯俯身屈就的,終歸是她耽誤了楚實,季泠如是想。然後不由就想到了周容,其實以周容的身份倒是合適,而且她也心悅楚實,只可惜中間夾著楚宿,也不知季樂與他成親後日子過得如何。
季泠這厢回了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那些人便只好另辟他徑。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很快就有人找上了繁纓,也都知道了她才是楚實身邊最得寵的人,而那體弱的正房夫人不過是個擺設。
至於魏氏那邊却也無人問津,因爲她依舊被禁足,雖說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期限,但楚實依舊沒有放她出來的意思,但凡是楚實不想放的人,魏氏的院子就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她妄圖向她姐姐報信,希望能給楚實試壓的想法自然也就胎死腹中了。
這日珊娘來找季泠說話,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最近許多人來找繁纓。」
儘管珊娘說得委婉,季泠還是明白她的意思,「嗯,表哥的事情總要人打理的,珊娘姐姐,近日我又做了好些新菜品呢,中午就留在這裡吃飯怎麽樣?」
珊娘因爲名不正言不順,最近都不怎麽來季泠這兒,也是避嫌,省得人以爲她太心急。但府裡的事她却一直上著心,也爲季泠操心,「阿泠,我知道你性子恬淡,可那些應酬本是該你出面的,如今讓繁纓一個丫頭出面,若是被京城的老太太和蘇夫人知道了怕是要不高興的。」
季泠點點頭。
珊娘怕季泠不明白其中的凶險,「你別不放在心上,我知你不喜歡應酬人,可你如今是少夫人了,有許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你不做,老太太和蘇夫人總要心疼大公子,指不定會給他另聘一門。」
可季泠却知道只要老太太在,就不會允許平妻出現的。她還正自責是自己的存在耽誤了楚實呢。
季泠看了眼芊眠,「芊眠,麻煩你去厨房幫我看看高湯吊好了沒有行嗎?」
芊眠福了福退下,季泠看著她的背影鬆了口氣,覺得有些對不住處處爲自己著想的芊眠,然後才回頭看向珊娘,「珊娘姐姐,我也就只能跟你說說心裡話了。」
珊娘伸手摸了摸季泠的手背表示安慰。
季泠道:「珊娘姐姐,我經常想,要是當初表哥不答應娶我就好了,這樣他也好,我也好。」
珊娘壓根兒就沒想過季泠會說這樣的話。
「是不是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季泠苦笑道:「我覺得太對不起老太太了,她辛苦養大又養得那麽好的孫子,却被我給禍害了。我想幫表哥的,可是好像什麽都做不了,做不好。有時候我真想,如果那次落水,死了反而更好。」
珊娘啞然,半晌後才道:「你怎麽會這麽想?我以爲,我以爲……」
「以爲什麽?」季泠問。
珊娘訕訕道:「我以爲你心裡想著大公子呢。」
季泠頓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珊娘姐姐,你怎麽會這麽想?」說完季泠又皺了皺眉頭,「該不會大家都以爲當時我是故意的吧?」
珊娘不語,那件事實在太巧了,而最後楚實又娶了季泠,由不得人不猜想。
季泠捂住臉,「天呐,我從來就沒想過表哥,他,我如何配得上他。」何况現在這種生活季泠從小就知道是不適合自己的。
珊娘聞言安慰道:「別理那些閒話了,你現在已經是大少夫人了。」
然而季泠不能不多想,她一下就想到了楚實對她的態度,他們成親那麽久也沒圓房,她一直以爲是楚實看不上她,却沒往深處想,他該不會也以爲自己是耍了手段才賴上他的吧?所以他才一方面盡到他做夫婿的責任,另一方面又拒絕她所有好意的吧?
季泠又想起了那個夢。夢裡她真的耍了手段,而楚宿也因此對她深惡痛絕,楚實只是做得比楚宿更委婉一些嗎?他本就是個讓人挑不出錯的人。
以至於季泠不能不去深想,這樣的人爲什麽最後會同意娶她這麽個沒用的人,連她都都瞧不上自己。所以楚實是在等她自己承受不住嗎?
季泠使勁兒地甩了甩頭,不敢再帶著惡意想下去。或許楚實真的是好意,只是她太小心眼總往壞處想?
往後的日子,季泠都有些懶懶的,連屋子也不怎麽出去,厨房的事兒也無心過問。到了十月中旬,成都的天氣就開始凍手凍脚了,季泠也不用裝病了,她是真生病了。
老毛病,和去年一模一樣,到了冬天就犯困,一天能睡十一個半時辰,若非芊眠一定要叫醒她吃飯,她就能這麽一天一天地睡下去。
季泠這病在陝西的冬天時就犯過,要說是大毛病似乎又不是,也沒其他地方不舒服的,只是嗜睡而已。也看過幾次大夫,沒人能說出所以然來。當時又是寄居在楚家大姑娘府中,哪裡好麻煩人,所以請了幾次大夫也就得過且過的,隻苦了芊眠,生怕季泠睡死了過去。
如今到了成都自己府中,雖然季泠不得寵,可好歹是主母,因此芊眠見天兒地請大夫,打著楚實的牌子,當地的名老中醫全都請了一遍,可依舊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有個更神,居然說季泠這情况像是蛇一樣,要冬眠,氣得芊眠拿竹竿趕他。
請了那麽多大夫,想不驚動楚實都不行。他進門的時候季泠依舊在沉睡,便是芊眠也叫不起她了,連用針扎她都試過了,可還是醒不來。
「少夫人病了?」楚實掀開床簾看了看季泠,見她睡得還算安穩,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脉搏,脉象太過沉緩,隱隱仿佛不存在一般。「是怎麽個情况,大夫怎麽說?」
芊眠道:「所有大夫都看不出名堂,少夫人也沒什麽其他症狀,只是入了冬就嗜睡,一開始還能叫得醒,這些日子是怎麽喚都沒反應了。」
這樣的怪病別說芊眠沒聽過了,就是楚實走過那許多地方也從沒聽過。「去年呢?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