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 算是抓住了一點兒重點。楚實難道是介意繁纓?可是她給楚實送飯食,總不能單撇下繁纓啊。
這只能說季泠幷沒有太强的主僕觀念,不像楚實這樣的人,生來就高高在上, 不用教也會自動維護自己的階級。
「早晨……」季泠弱弱地開口,隻還沒說完就被楚實打斷。
「做主母的就應該有主母的樣子, 你雖然疼惜芊眠或者繁纓, 但主子就是主子, 否則將來難免養出刁奴來。」楚寔道。這種事兒本不該他來教育季泠, 也不知道她跟在老太太身邊這麽多年,都學到哪裡去了。
如是換了別人, 或是個男的,楚實都想對他說一句, 你東西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季泠受教地點了點頭,楚實公務繁忙, 也沒空留下來再訓她。
楚寔一走, 站在門外的芊眠才喘了口大氣,走進來寬慰季泠道:「我當大公子爲何不吃少夫人送的食盒呢,原來是因爲繁纓的緣故, 這可是好事兒, 少夫人當安心才是。」
季泠却感覺自己就不是個當主母的料,她依舊悶悶。她人不傻的,如果楚實但凡有些許看重她,是不會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拒絕的, 私下說說她不是讓她這個主母更體面?
一整日季泠都有些悶悶,不過日子怎麽過都是一天,她自己也懂得開解自己,比如食物。
小時候餓怕了,所以食物對季泠的治愈能力那可比什麽人參鹿茸都來得有效,這也是爲何她傾心厨藝的原因。「芊眠,我好想出去吃頓飯啊。」
芊眠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什麽?」
季泠道:「咱們出去吃飯好不好?蜀地這邊的菜肴我都沒怎麽吃過,王婆婆也沒來過呢,她對蜀地菜肴也不熟悉。我想出去吃飯,也能取長補短。」
「可是……」這提議實在太大膽了,對芊眠來說,完全不是季泠會說的話。
季泠尋常的確是不敢的,可爲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人的勇氣總會倍增。以前從沒有這樣的主意,是因爲在楚府規矩太多,到了陝西寄居人府上,也諸事不便。可如今在成都府,內院除了楚實,就她最大。她還管著中饋,不管她得力不得力,但僕人對當家主母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比如季泠很快就讓守後門的老婆子臣服了,私下開了門讓季泠和芊眠出去,也不敢去告訴任貴或者楚實,這兩人也是她平日裡踮起脚也摸不到的。
於是季泠和芊眠就成功地人不知鬼不覺地出了門。季泠沒坐馬車,上回出個門,楚實什麽都知道,所以她懷疑那邊會有人跟楚實回禀。
今日季泠穿上了和芊眠一般的綠裙灰襦,就像個大戶人家的婢女。只是她那張臉越長大就越驚艶,芊眠自然不肯讓季泠這樣出門,於是季泠在左臉上畫了一個鵝蛋大小的胎記,在用白紗遮面,鬢邊露出半塊胎記來,讓人知曉她是爲了遮掩醜陋的胎記才遮面的,如此也不引人注目。
只是兩人高興得太早,才走出巷子就被後面的桂歡追了上來。
「芊眠姐姐你這是出門想買什麽啊?我陪著你去給你提東西吧。」桂歡是上趕著來討好芊眠的。主母身邊唯一的大丫頭,如何能不小心伺候著。桂歡沒什麽背景,能被任貴看中送到內院來一是因爲年紀小、模樣清秀,二則是還算機靈。
桂歡知道一旦任貴有了其他人選,馬上就會換下他,所以他必須儘快討好芊眠,將來也好讓她幫著說說話。
桂歡這般機靈,一見芊眠看到他就變了顔色,立即猜到了定有不對勁之處。他忍不住快速地打量了芊眠身邊高出半個頭的季泠來,心頭一動,趕緊低下了頭。
內院是個什麽狀况,有哪些人,桂歡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了。可沒聽說過還有這等丫頭,更不提有如此胎記的人怎可能入內院伺候。
桂歡只是略想想就猜到了幾分季泠的身份。桂歡撥給內院這麽久,幷未見過季泠,什麽事兒都是芊眠吩咐的,但當他低下頭看到季泠露在衣袖外的指尖時,就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哪個丫頭的手能養得那般好似冰雕玉刻一般,一點兒瑕疵也沒有,叫人恨不能放在紫檀座上供養著。
季泠面紗下的臉其實也變了色,再看桂歡拘謹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好在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現在是背水一戰,由不得她退縮軟弱的。
「那好,你就跟著吧。」季泠出聲道。
那聲音仿佛一柄千古名琴奏出的纏綿之音,靈動中帶著清韵,雖則桂歡形容不出那種好聽來,却覺得自己的耳朵就像喝了寶和樓的雪娘釀一樣滿足。
前頭季泠和芊眠幷肩走著,兩人交換了幾個眼色,芊眠也就知道了季泠的意思。慢慢地放緩脚步等著身後的桂歡。
桂歡趕緊上前半步。
芊眠這才低聲道:「我與少夫人出門隨便逛逛,不想府裡人知道才沒用車的。」
桂歡趕緊道:「是,是,小的絕對什麽也不會說,能在少夫人和芊眠姐身邊伺候,是小的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氣。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可以不能幹,但却絕對不能不忠,更不能一身侍二主。小的雖然沒念過書,但這些道理却是明白的。」
芊眠心想,看來這小子的確是個聰明的,不由笑了笑,「你知道就好。但凡我在府裡聽到一點兒風聲,你就自己回去找任總管吧。」
「是,是。」桂歡點頭哈腰地道。
別說,有桂歡跟著之後,很多事情都方便多了。比如上酒樓點菜,都不用季泠和芊眠這樣的女子跟那些人接觸。
季泠選的是桂歡嘴裡成都府最出名的酒樓——南新街上的寶和樓。她本就是出來嘗味道和學藝的,也不知道以後還沒有這種機會,自然要選最好的。
桂歡一進去就跟跑堂的要了個三樓雅間,請了季泠和芊眠進去,然後喊了個嘴皮子最利索的跑堂倌兒上來唱菜名。
酸菜魚、甜皮鴨、回鍋肉、擔擔麵、夫妻肺片、麻婆豆腐、宮保鶏丁、魚香肉絲、荷葉蒸牛肉、稀溜耙鶏爪爪……堂倌兒唱得飛快,光是聽著就讓人口角生津。
只是等堂倌兒一口氣不還地唱完之後,季泠却沒什麽反應,她也不是沒反應,只是底氣不足而已。
實在是從沒來過外頭這樣的高檔酒樓吃東西,也不知道時價是個什麽樣子,若是最後弄出吃了飯不够錢會賬就不妙了。倒時候肯定要鬧到知府府,季泠簡直不敢去想楚實的臉色。
「那這些菜都是個什麽價呢?」季泠低聲問道。
堂倌默然,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在寶和樓三樓雅間吃飯的客人問菜價的,既如此斤斤計較,那也說明沒那銀子在三樓用飯的。
堂倌再看季泠和芊眠,都是普通打扮,衣服布料也不見昂貴,雖然帶著個小子跑前跑後,可說不定就是富家的丫頭侍女領了月銀出來裝闊。
不過來者是客,除非對方真會不出賬,他們才會出面料理,否則還是得伺候著。於是堂倌默然之後,用一種夾雜著不屑和有氣無力的語氣報出了價格,這可就不是先才那般熱情地唱出來的了。
芊眠當時聽了就有些動氣,一個小小的堂倌居然也敢做臉做色的,却被季泠的眼神阻止。
桂歡道:「怎麽報價的呢?沒吃飯啊?不想幹了?要不要我叫你們掌櫃的來教教你?」
那堂倌心裡翻了白眼,心想掌櫃的來了更寒磣你們。「回三位客官,咱寶和樓三樓雅間的最低花銷是五兩銀子,若是不到,要加收一兩銀子的包間費。」
五兩銀子已經貴得讓人咂舌了,便是季泠如今這般身份,她的月銀也才够吃兩回。更不提芊眠和桂歡了。
不過桂歡心裡不虛,這可是知府夫人呢。「少說廢話,難道還怕老子少你銀子?狗眼看人低。」桂歡駡完那堂倌,又趕緊上前來問季泠,却也不敢同她直接說話,只道:「芊眠姐姐,你們想吃什麽呀?」
芊眠看向季泠,季泠却在心裡算帳。好巧不巧,這回出門他們還就只帶了五兩多銀子,滿以爲足够了的,虧得問了下。
那堂倌的態度雖然讓人不舒服,但季泠幷未冒火。她內心沒多少尊卑觀,或者說就沒把自己放在「尊」上面過。小時候進楚府之前見過的白眼可比這個厲害多了,若是次次都要生氣冒火,那肝可受不了。
芊眠見季泠不說話,以爲她在生氣,便道:「吃什麽吃啊,狗眼看人低的地兒,咱們可不受這個氣。」說罷芊眠起身就要扶季泠起來。
可季泠却安坐不動,她的確也可以起身就走的,但她此次出來幷非爲了吃什麽酒樓,而是爲了品嘗和學習蜀地菜式,寶和樓乃是個中楚翹,她怎捨得走。
芊眠見狀也想起來此行的目的了,但現在沒有臺階下可就被人嘲笑了,於是對桂歡道:「去叫掌櫃的來,看看這都什麽態度。」
那堂倌也不怵芊眠,「不用勞煩客人,小的這就去請掌櫃的。」
那掌櫃的是個中年文人模樣,進來先給季泠和芊眠賠了禮,另重新拍了個堂倌來伺候。
芊眠道:「看來還是掌櫃的講理。」
這掌櫃的可不是講理。只不過客人進來,還沒點菜,也不存在沒錢付帳的事兒,他就不能攆人,那是他理虧,寶和樓開門做生意,生意做得這麽大這麽興隆,可不是沒章法的。但如果待會兒季泠等人真會不出帳來,那可就有她們好受的了。
第二次來的堂倌倒是伺候得比較盡心,報價也沒有要死不活。季泠點了十幾道寶和樓的招牌菜,凑起來差不多剛好五兩銀子。
兩三個人吃這麽多菜實屬浪費,只有講排場的人才會這麽幹。可這兩位客人進來還問菜價,儼然就不是會講排場的。那二堂倌覺得有些稀罕,但打腫臉充胖子的他也見過不少。
菜式一道一道地上上來,季泠一般隻動兩三筷子,每品嘗一道就要用清水漱口,然後再試吃下一道。
跑堂的在旁邊伺候著,心想這人還挺講究。再看季泠面紗抬起一小半露出白晰晶瑩的肌膚和艶紅如櫻的嘴唇,又想真可惜啊,若是沒那胎記,說不定得是個大美人。
季泠窮人出身,自然也不會浪費那些菜,讓堂倌另擺了一張小桌子,她嘗過的菜都會分給芊眠和桂歡。
堂倌想,這人錢不多,講究却不少啊。可一時半會兒他腦子裡還真想不出這幾人會是個什麽身份。按說成都城中,能有銀子上寶和樓三樓來的客人,就那麽些,他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
吃過飯會過帳出去,桂歡在旁邊戳手道:「這寶和樓的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不過飯菜味道却是不錯吧,芊眠姐姐?」他可是沾了少夫人的光才上寶和樓來的,進門的時候也提著一顆心呢,但堅决不肯給季泠丟份兒。這寶和樓的菜自然也是他平日裡不敢肖想的,沒想到今日吃了個飽,回去足够他炫耀了。
不過桂歡也就是想想,哪兒敢說出去。
芊眠是覺得不錯,不過她見季泠興致不高,因問道:「少夫人,你覺得呢?」
季泠只覺得失望,非常失望。如果寶和樓這種水準都能在成都城算頭名,那可真讓人沒什麽期盼了,季泠是抱著學習和受教的心態來的,自然鬱悶。
「太讓人失望了。」季泠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