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晚上季樂朝懷冰私下抱怨道:「繁纓姐姐裝箱子的時候,該不會是馬虎裝錯了吧?或者下人送箱子來的時候東厢的送咱們西厢了?」要不然怎麽會季泠得的東西比自己好那麽多?這沒道理啊。
季樂自覺她和府裡的人大多交好,當初繁纓在的時候,也是她和繁纓說話多,季泠壓根兒就沒和繁纓怎麽接觸過,沒道理繁纓會偏心季泠的。
况且這些年大家也都是看在眼裡的,老太太明顯更偏疼她,繁纓不至於連這個都看不出吧?
懷冰遲疑地道:「不會吧?我聽芊眠說,給泠姑娘的箱子裡還有幾本箜篌曲譜,想是不會送錯的。」
「那就奇了。」季樂托著下巴實在想不明白,「泠妹妹居然得了一匹烟霞紗,那可是貴重得不能再貴重的了,爲什麽會這樣啊?」
季樂執著於這個問題時,季泠却是沒深想,季樂就那個性子,總覺得別人的比她的好,恨不能都攬她鍋裡去。她得了菜譜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王厨娘,興匆匆就去了嘉樂堂側院。
「王婆婆,你看我得了什麽?是大公子從揚州叫人捎回來的菜譜,我翻了翻裡面的菜式都很新穎,法子也記得詳細。」這做厨娘的就喜歡交流,也喜歡看別人的菜譜,可對自己的菜譜却又總是敝帚自珍。
因此能得著別家的秘方,那真是極難的事兒。所以季泠得了菜譜立即就來找王厨娘了。
王厨娘接過菜譜幷沒打開,只笑看著季泠道:「你以爲但凡揚州來的菜譜就是好的呀?雖說吃在揚州鹽商,可外面濫竽充數的菜譜不知繁多。」
話說季泠從一開始到她厨房裡旁觀到現在已經五年多了。王厨娘壓根兒就沒想到季泠能堅持下來,也沒想到她那般上心且用心,後面自己教她也是一點兒私都沒藏的。季泠也極有天賦,她平日裡事兒多,就那麽每日學一點,到現在竟然比王厨娘悉心教導的春韭還出色許多。由不得王厨娘不喜歡她。
「王婆婆,你看看嘛,我翻了翻覺得都是私家秘籍。」這一點季泠還是相信自己的眼力的。
王厨娘這才翻開來看了看,先是不以爲意,後面却是越看眼珠子鼓得越大,嘴裡一直念叨「怎麽會,怎麽會」。
季泠不明所以,「王婆婆,怎麽了?」
王厨娘合上菜譜道:「這些果然都是私家珍藏秘譜。你看到這富臨春的瓦塊魚沒有?乃是昔日我在揚州時一位友人的獨家秘方。我同她那般交好,她也不曾將秘方完完整整告訴我,不曾想這册子裡居然記了。」
「啊!」季泠驚呼道:「王婆婆,既然你都不知道那獨家秘方,如何看一眼就知道是你那友人的方子?」
王厨娘道:「親手做一做不就知道了?」
瓦塊魚選的是鮮活的黃河鯉魚,因其肉厚,而且只能用其中最精華的一段,裹的是蛋白芡粉,菜譜上說做糖醋汁得用藕粉不能用芡粉,色澤才更好看。下油鍋炸了,邊緣微微卷起呈瓦塊狀,所以得名。
做好後,王厨娘嘗了嘗,又讓季泠嘗了嘗,回味道:「就是這個味道,我那友人死後我還以爲這方子要失傳了,沒想到却在這本菜譜裡找到了。」
季泠吃了也覺得甚好,打算改日做一道也給老太太嘗嘗。
王厨娘道:「你這可是得著寶貝了,這幾本册子莫說是對我這樣的厨娘,哪怕就是對普通人家,都能當傳家寶了。」
季泠沒想到這幾本菜譜如此珍貴,不由道:「這真得多虧大公子,若非他在揚州做官,也得不著。」
王厨娘搖頭道:「這可不是在揚州做官就能得到的。這裡頭有些秘方乃是不傳之秘,做厨師行當的,有些寧願死也是不會吐露方子的。我敢說,這麽薄薄的幾本小册子,只怕花了不少心思,而且是大心思。」
「啊!」季泠又是一聲驚呼,然後垂眸道:「那大公子爲何會送給我啊?」
王厨娘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季泠。
十四歲的姑娘了,仿佛春日百合般,已經抽條,身段窈窕,腰肢纖細,比尋常這個年紀的姑娘幾乎高出大半個頭,更顯得搖曳多姿。雖然胸脯才仿如露出尖角的小荷,可已經能引人側目。那雙腿的比例額外的長,以致腰顯得特別高,任何衣裙穿在她身上總是比別人更出色。
於其他人而言,那是人靠衣裝,可對季泠來說,永遠是衣裳因爲她才華貴。
季泠的皮膚更是白得幾乎不像真的,仿佛上等無瑕疵的甜白瓷,薄而透光,細膩玉韵,眉目如畫,一雙眼睛如同她的名字般,泠泠清澈,看著她的眼,眼前有鬆間明月照,耳邊有山泉石上流,淙淙而叮咚。雖沒有晴日湖光的瀲灩,却似寂寞山泉能煮出世間最清甘的茶來。
聞而有香,回味潤甘。
她的唇上幷無口脂,却不塗而朱,潤澤猶如帶露薔薇,粉嫩好似抹蜜桃花。
王厨娘在揚州鹽商家裡主厨了十餘年,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揚州瘦馬何其出名,而每年一選的二十四橋花魁又何等出色?但若單論容貌而言,眼前這位泠姑娘却是王厨娘生平所僅見之絕色。
這樣的人,大公子送她名貴的布帛還有菜譜,王厨娘自難免有常人之思,莫不是楚實看上了季泠?
可旋即王厨娘就意識到自己肯定是想錯了。姑娘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不假,但季泠的蛻變也不過是從這一年多才開始的,這之前她都不過是個小丫頭而不是個姑娘家。楚實兩年前就已經去揚州了,那時候的季泠還是個黃毛丫頭呢,以楚實那等人才哪能兒對個小丫頭片子動了心腸。
何况,王厨娘更明白,女色對男人而言從來就不僅僅只是容貌,就拿她見過的那些瘦馬和花魁而言,容貌雖然不如季泠,可論起誘惑男人的手段,一萬個季泠也趕不上。
楚實在揚州待了兩年,還會如此惦記個小姑娘,王厨娘絕不相信。
可若非是爲色,王厨娘也就想不出其他理由來了。因爲季泠雖然容貌出色,人却幷不出彩。至少在嘉樂堂,她就像個隱形人一般,風頭都被季樂奪了去了。
季樂能言善道,人又生得甜美乖巧,而世人往往都只會用眼看用耳聽,反而不會用心看人。若說楚實是爲了老太太,就季泠這般默默無聞的樣子,實在也當不得大公子這般用心。
季泠心思却不如王厨娘想得那般多,「王婆婆,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想討好大公子,便送了他這菜譜,他自己拿著也沒用,他身邊的繁纓姐姐估計想著我在跟你學厨藝,這就順手送了我。」
王厨娘道:「這也不是不可能,這幾册東西的價值有些時候外行的確看不出來。」
季泠聽王厨娘也贊同她的觀點就忍不住鬆了口氣。她這個人啊,別人若是忽視她、輕慢她,她反而不覺有异,可別人若是待她與衆不同,她反而會坐立不安,不知該如何反應。尤其是楚實那樣的人,跟她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實在沒有什麽本事回報他。
只是晚上珊娘到她屋子裡時,季泠便又有些糊塗了。
珊娘的綉工好,對配色也很有心得,所以季泠現在做衣裳時,也時常請教她,這才讓芊眠請了珊娘過來。
楚府制衣一年四季是有定律的,所以季泠新得的布料,要麽自己掏銀子去找外面的綉房做,也可以托府裡針綫好的丫頭、婆子做,但都是要掏錢的。季泠的月銀基本都給了江二文,哪裡有銀子做這些,所以但凡她得的布匹都是自己做的。
當然楚實送來的這些布匹,季泠也不能全用了,但至少得裁一件衣裳出來穿,以表示自己喜歡,否則難免讓人多想。
珊娘看到季泠桌子上的水光紗、烟霞紗等時,嘴巴都張開了,「呀,這是水光紗、烟霞紗……」
「珊娘姐姐你倒是識貨,我都壓根兒不知道這叫什麽呢,還是繁纓姐姐細心,在布匹上放了紙條,我才知道叫什麽的。」季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