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半私話
依舊是那一盞小小的燈籠在前頭領著路,晃晃悠悠的燭火映在祝雲璟迷蒙雙眼中,他在賀懷翎耳邊輕輕笑了一聲。
賀懷翎垂眸:“你笑什麼?”
“你放我下來自己走啊。”
“你喝醉了。”
“又不是走不了路,”祝雲璟小聲嘀咕,“你怎麼總喜歡抱著我,什麼毛病。”
賀懷翎眸色微沉:“方才來的時候你就差點摔了。”
“哦,你怕把你的世子摔沒了啊,不會的,他厲害著呢,怎麼折騰都折騰不掉。”
祝雲璟說話時鼻息就在賀懷翎頸邊,帶著一點點的酒香,賀懷翎的喉結無意識地上下滑動了一下:“沒有,我是怕你摔到。”
祝雲璟哼笑,似乎並不信。
說話間他們已經回到了祝雲璟住的院子,進房門後,賀懷翎將祝雲璟放上榻,在他身邊坐下,祝雲璟悶哼了一聲:“頭疼……”
賀懷翎讓他枕到自己腿上,溫柔地幫他揉按太陽穴,祝雲璟安靜地閉著眼睛,燭火映照著他如玉的面龐,賀懷翎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動作愈加輕柔。
祝雲璟醉得並不厲害,腦子裏其實清醒得很,安靜了許久,他低聲呢喃:“我沒想到……你今日會來這裏。”
“……我來陪你,不好嗎?”
祝雲璟的聲音更輕:“我不需要人陪,你又何必要來呢?”
“我更想接你回府,只是府中人多嘴雜,我怕他們露了你的行蹤,也擔心他們會衝撞了你。”
祝雲璟彎了彎唇角:“你難不成還真想要我做你的侯夫人?別異想天開了,你家裏人那裏就沒法交代,你要怎麼與他們解釋我的身份?陛下那關又要怎麼過?”
“這些不需要你擔心,我會安排妥當。”
祝雲璟緩緩睜開了雙眼,與賀懷翎低垂下來的目光對上,難以言說的情緒在他依舊泛著水光的眸中流轉:“……可我不想,我不想一輩子都被拘在你的莊子上或是府中,擔驚受怕會被人發現。”
賀懷翎沉默,半晌之後歎氣道:“你先安心養胎吧,等孩子生下來……你若是執意要走,無論你想去哪里,我都會送你去。”
祝雲璟看著他:“真的嗎?”
“嗯,我想過了,你留在京裏也不安全,去了外頭或許還能自由一些,不過,你有打算過要去哪里嗎?”
祝雲璟眯起眼睛,當真認真思索了起來,想了很久,才回答賀懷翎:“要不去閩粵一帶吧。”
“閩粵?”賀懷翎很意外,他還以為祝雲璟會想要去江南。
祝雲璟點頭:“陛下一直有開海禁的意向,前些年是被北邊的戰事絆住了手腳,如今北部已平,海禁遲早會開的,我想去那邊開開眼,或許還能做些生意,去南洋甚至更遠的地方看看。”
賀懷翎不贊同道:“殿下,閩粵之地古來荒蠻偏遠,還是自我朝開始商戶地位提升,那邊做買賣的人多了才逐漸發展了起來,可饒是如此,那裏依舊多瘴氣,水土也與北邊這裏截然不同,我怕你去了身子會受不住。”
“總能適應的,”祝雲璟淡道,“我沒有那麼嬌氣,離了皇宮也好,至少自由,天南海北到處都能去,總好過一輩子都困在那一畝三分地裏頭,至高無上的權利也不過就那樣。”
“可即便你能適應那裏的氣候,那靠海的地方也時時有水寇,出海更會碰上種種意想不到的困境,你……”
“沒事的,”祝雲璟打斷他,“到時候再說吧,若是真不能適應,我便再去別的地方,我這條命是偷來的,不會再輕易又給丟了。”
賀懷翎心情複雜:“……一定要這樣嗎?”
祝雲璟看著賀懷翎眼中不加掩飾的猶豫和擔憂,輕笑了一聲:“侯爺,你剛才還說我想去哪里都送我去呢。”
“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險。”
祝雲璟不再說了:“……我想歇下了。”
賀懷翎歎氣,起身把人抱回里間去,放上了床,又仔細地幫祝雲璟脫了外衫和鞋襪,叫人打了水來給他擦臉。祝雲璟一直看著他,四目對上,賀懷翎的動作頓了頓:“怎麼?”
祝雲璟微微皺眉:“你不用這樣的,這些都是下人幹的活。”
“沒關係,你身子不便,我幫你做這些應該的,以前我父親也為母親做過。”
祝雲璟輕咳了一聲:“老將軍在夫人去世後沒多久,似乎就娶了續弦了吧?”那麼之前的那些夫妻恩愛、情深義重豈不是一場笑話?
賀懷翎自然地在祝雲璟身前蹲下,握住他的雙腳按進溫水裏,揉捏著他圓潤飽滿的腳趾,淡然解釋道:“我父親與母親是年少夫妻,伉儷情深,母親因病去世時弟妹年歲還小,為了照顧弟妹,父親才又續娶了繼母,繼母人很和善,對弟妹也都很好,我很敬重她。我自封侯後便與賀家分了家,帶著繼母和弟妹搬了出來,如今侯府裏就只有我們一家,沒有那麼多是非。”
祝雲璟的耳根微微有些發紅,腳心生起的癢意一直癢到了心尖,他隨口接話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祖父祖母不是還健在嗎?會同意你分家?”
“祖父自己有爵位,以後是要給二叔的,早點分了也好,二叔那一房與我們這房之間有些齟齬,祖父母偏寵二房,父親在戰場去世後那幾年繼母和弟妹在家中過得並不順心,受了不少委屈,我只能把他們帶出來。”本是家中陰私,賀懷翎卻並不介意說給祝雲璟聽。
祝雲璟嘴角微撇:“我還以為賀家這樣的武將之家,家中不會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事情呢。”
不過要說起來,賀家最厲害的幾個都為國捐軀交代在戰場上了,剩下的除了賀懷翎俱是些汲汲營營之輩,倒是活得瀟灑受著逝去之人的蔭庇,也當真是諷刺。
賀懷翎搖頭:“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祖父和二叔他們都是全力支持貴妃和祝雲珣的,貴妃雖已薨逝,二殿下如今在朝中勢力卻是如日中天,而家父一直以來都秉承著中立的態度,並不願意在儲位之爭上站隊,亦始終教導我只效忠陛下一人就夠了,也因為此,祖父一直不喜父親。”
祝雲璟道:“可陛下對你,卻未必有那般信任。”
“我知道,皇帝都多疑,陛下至少並未拿我怎麼樣,照樣給我加官進爵了。”
“你還當真想得開,但你如今在查祝雲珣的事情,就已經不中立了。”
賀懷翎抬眸,深深望著他:“是,之前我以為可以,但其實不行。”為了祝雲璟,為了他們的孩子,他只能選擇支持祝雲瑄。
祝雲璟轉開了視線,不再接話。
盆中的水已經有些涼了,賀懷翎將祝雲璟的雙腳抱到自己的腿上,仔細地幫他擦拭乾淨,低笑了一聲,小聲道:“殿下連這個地方,都生得比旁人的好看。”
祝雲璟冷哂:“你還看過幾個旁人的這個地方?”
“殿下你誤會了,”賀懷翎笑著解釋,“戰場之上都是大老爺們,行軍的時候時常往地上隨便一躺就能睡個囫圇覺,並沒有人會去在意那些小節,脫光了一起跳河裏洗澡也是常有之事。”
“……你也脫光了與人跳河裏一塊洗澡?”
“那倒不會,我畢竟是統帥,就算我不介意,下頭那些人也會不自在。”
賀懷翎說著再次捏了捏祝雲璟的腳趾頭,祝雲璟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瞪他一眼:“侯爺這樣活像個登徒子。”
賀懷翎歎道:“殿下,我並非輕浮之人,在你之前,我連姑娘家的手都未碰過。”
祝雲璟不以為然:“你本也不喜歡姑娘吧。”
賀懷翎失笑:“殿下何出此言?”
“許……”
“許翰林不是殿下的意中人嗎?”
祝雲璟瞬間閉了嘴不想說了,待到下人把東西都收拾走了,他躺下身,縮進被子裏,甕聲道:“你走吧。”
賀懷翎在床邊坐下,不錯眼地看著他。
“你怎麼還不走……”
像是魔怔了一般,賀懷翎低下頭,用嘴唇在祝雲璟的額頭上輕輕蹭了蹭。
祝雲璟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並未抗拒,賀懷翎的唇下移,滑過他的眉眼,一再地親吻著左眼下那小巧的淚痣,祝雲璟的睫毛顫動著,眼睛卻沒有睜開,停頓須臾,賀懷翎的唇落在了祝雲璟的鼻尖之上,再之後,是唇角。
祝雲璟側過頭躲開了,賀懷翎扣住了他的手,親吻繼續下移,加重了力道,落在祝雲璟的脖頸間,賀懷翎的呼吸聲漸重,漸漸失了方寸。
當喉結亦被咬住時,祝雲璟忽然出聲,聲音冷淡:“侯爺曾經說過,情愛之事,若非你情我願,便是給彼此徒添尷尬和麻煩,若行逼迫之事,更是陷人於不義,可還記得嗎?”
賀懷翎的動作停了下來,頓了頓,壓抑地低喘了一聲,坐直了身,神色複雜地望著依舊緊閉著雙眼側過了頭去的祝雲璟,沉默片刻,他起身,吹熄了屋子裏的燈,退了出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後祝雲璟才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抬手撫上了自己的肚子,輕聲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