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花堪折
夏五月辛巳,昭陽帝奉皇太后幸北海別宮。
北海的別宮是大衍朝開國時就建了的,亭臺樓閣俱依水而築,青山環繞碧水,其間峰巒隱映、鬆檜隆鬱,秀若天成。據說是當年開國皇帝為了討好心愛的皇后,才大手筆地修建了這隱於山水之間的避暑別宮,後世的皇帝每到盛夏便會來這裏小住一兩個月,已是定例。
祝雲璟一直到辰時將過才起,這般懶散被昭陽帝知道了定又要教訓他,他這段時日卻總是這樣,精神不濟、困倦嗜睡,好在來了別宮之後早朝都改成了三日一次,他也能喘口氣。
王九伺候著祝雲璟換上了一身石青色繡著金絲暗紋的錦緞常服,日漸炎熱之後他再畏寒也不好穿得太多,幸好這會兒他肚子只有些微的凸起,輕易就能遮掩。
用完早膳吃了藥,太后身邊來人請祝雲璟過去,卻沒說是什麼事,祝雲璟本也無聊,便徑直去了。
在路上遇到念書念到一半偷溜出來的祝雲瑄,說是要跟著他一塊去,祝雲璟不解:“你不念書跑出來跟孤湊什麼熱鬧?”
祝雲瑄嘻嘻笑:“太子哥哥你還不知道吧,皇祖母今日請了好多官家小姐過來,這會兒都在園子裏賞花呢,全都是父皇給你挑的那些太子妃備選,皇祖母叫你過去,是讓你去親眼看看人。”
祝雲璟還確實不知道:“……所以你又是去幹嘛的?”
“幫你一起挑未來皇嫂啊。”祝雲瑄一臉理所當然。
祝雲璟對此事沒有絲毫興致,只想著能拖則拖。到了園中,果然遠遠地就能聽到蕩過來的嬌聲笑語,十數少女分坐在皇太后兩側,與之一起賞花品茗、說笑逗趣。
祝雲璟目不斜視,走上前去與太后請安,饒是如此他也能察覺到那道道落在自己身上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祝雲璟心中十分不快,這哪里是他選妃,倒像是他被人圍著評頭論足一般。
太后將他叫到跟前,見他臉色不太好,關切問了他幾句,祝雲璟心不在焉地應著,太后順口提了一句方才誰誰作了首詩頗有些意境,祝雲璟卻半天沒有接話,還是一旁的祝雲瑄湊上來與太后逗趣,替他解了圍。
祝雲璟冷冷掃了一眼下頭坐的眾女,他的目光移過去,原本在偷眼打量他的少女們都嬌羞笑著低下了頭,祝雲璟皺眉,有什麼好笑的?
只待了片刻,祝雲璟便藉口還要去給昭陽帝請安先走了,祝雲瑄意猶未盡地跟著離開,笑問他:“太子哥哥,你怎麼剛剛那樣的場合都能走神啊?那王閣老的孫女可是出了名的才女,那詩寫的當世大文豪都說好,你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
“哦。”
祝雲瑄歎氣:“你真的一個都沒看上?那王閣老的孫女斯文貌美、周尚書的女兒活潑嬌俏,我看都是很好的嘛。”
祝雲璟斜他一眼:“全都送給你好不好?”
“那哪行啊,人家都是要做太子妃的。”
“你也不小了,可以娶妃了。”
“我才十五不到,不急不急,”祝雲瑄老神在在地搖頭,壓低了聲音,“太子哥哥,你這也看不上那也不喜歡的,不會是真的還惦記著那個許翰林吧?”
祝雲璟冷下了聲音:“孤惦記一個死人做什麼?”
“噢……那是我弄錯了吧。”不怪祝雲瑄會這麼想,他就沒見過祝雲璟對許士顯之外的人正眼相待過,也想像不出祝雲璟到底會選個怎樣的太子妃,他都沒好意思說,剛才那些姑娘,加起來都還沒他太子哥哥長得好看,讓祝雲璟選她們,其實也怪委屈的。
可要說選個男妃吧,又還是覺得不合適,哪怕是許士顯那樣品貌出眾的,做太子妃都總讓人覺得有哪里不對。
打發走了祝雲瑄,祝雲璟搖了搖頭,去了昭陽帝那裏。
賀懷翎也在,像是在與皇帝稟報查案的進展,祝雲璟進去時他便停下了說話,先與祝雲璟行了個禮。祝雲璟沒搭理他,與昭陽帝請了安,昭陽帝笑問道:“你可是剛從你皇祖母那裏過來?你皇祖母今日宴請各家的女兒,你都見到了吧?可有喜歡的?”
祝雲璟沒想到昭陽帝會當著外臣的面就與自己說起這個事,尤其那個人還是賀懷翎。
賀懷翎眸色微沉,便聽祝雲璟說道:“都挺好的,兒臣覺得各有千秋,父皇和皇祖母做主就行。”
昭陽帝不信:“就沒有特別看得上眼的嗎?”
祝雲璟笑了笑:“父皇說笑了,那麼多姑娘家的在一塊,兒臣哪好意思盯著瞧啊,其實兒臣都沒看清楚她們長什麼樣。”
昭陽帝頓時樂了:“你還會有不好意思?”
他說著又兀自感歎起來:“想當年朕也是這樣,那時你母后她們一塊進宮來,朕被叫去看,一眼就看中了你母后,當時她站在桃花樹下回頭沖著朕笑的樣子,朕到現在都還記得。”
祝雲璟沒有接話,他壓根就不信,闔宮上下都知道他父皇更偏寵賀貴妃,無它,只因為賀貴妃生得貌美,傾國傾城也不過如此,可惜她沒生出個女兒來,唯一的兒子祝雲珣又與她長得不像,賀家人裏,倒是賀懷翎與她眉眼之間還有幾分相似。
只不過那樣一張美若天仙的臉長在賀懷翎這種武將身上,無異於暴殄天物,十足浪費了。
昭陽帝收回心緒,叮囑祝雲璟道:“你既沒有特別滿意的,那朕就替你做主了,等回頭朕與太后商量定下了人選,月底朕就會下聖旨,你自己心裏有個數就行。”
“兒臣明白,”祝雲璟應下,“只是現在指了婚……可否等到明年再完婚?”
昭陽帝不解:“你不想儘快成婚嗎?”
“兒臣只是想著多些時間準備充裕些,免得虧待了太子妃。”
“行吧,你有這份心也是好的,那就等明年春天才完婚。”雖然昭陽帝很急著想要抱皇孫,但皇太子大婚關係著天家顏面,確實得徐徐圖之。
祝雲璟想著卻是要怎麼順利把肚子裏這個孽種生下來,再給他一個身份,就算他再恨這個孽種,可一旦生了,總不能真讓人欺負了去,畢竟那也是從他自個肚子裏蹦出來的。
與昭陽帝說完了事,賀懷翎隨著祝雲璟一塊告退出來,祝雲璟不想理他,抬腳就走,賀懷翎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路過石榴園時王九隨口感歎了一句:“石榴花都開了,看著真喜慶。”
祝雲璟停下腳步望了一眼,大片大片的石榴花像紅燈籠一樣,迎風招展著,看著確實很喜慶。開國皇后喜歡石榴花,這別宮裏最大的一個園子就是石榴園,裏頭還有皇帝親手為他種下的石榴樹,這一段流傳了近兩百年、帝后情深的佳話每每被提起,依舊叫人唏噓不已。
賀懷翎走上前來,順手摘下枝頭上開得最燦爛的一朵,遞到了祝雲璟面前。
王九:“……”猶豫之後,他默默帶著一眾宮人退到了十步開外去。
祝雲璟揚眉:“侯爺這是何意?”
因著開國帝后之間的這段故事,在大衍朝當面送人石榴花是十分明確的示愛行為,祝雲璟覺著,這定遠侯莫不是瘋了?
賀懷翎垂眸,輕笑了一聲,收回了手:“沒有,只是覺得這花開得燦爛,就順手折了下來。”
祝雲璟輕哂:“它原本好好的,侯爺偏要折下來,如此不消半日,它便凋零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賀懷翎低聲呢喃,搖了搖頭,抬眼看向祝雲璟,“臣還未與殿下道喜,殿下就快要有太子妃了。”
祝雲璟冷淡點頭:“賀懷翎,這與你無關。”
賀懷翎歎氣:“殿下何必要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待如何?”祝雲璟冷聲道,“那日之事只是一場意外,侯爺還是早些忘了的好。”
“臣知道,”賀懷翎眼中笑意退去,“是臣逾越了,還請殿下恕罪。”
祝雲璟懶得再說,折騰了這麼久他已經累了,渾身都不舒服,轉身欲走,抬腳之時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過了身問賀懷翎:“孤聽說,那鄭禦史當眾彈劾江南巡撫等人,是你授意的?”
“是,此事臣已稟明陛下。”
“你之前故意在孤面前提到那方成鵬是什麼意思?你在試探孤?你懷疑孤?”
賀懷翎看著他,目光沉沉:“杜庭仲的第一封奏疏被人攔了下來,那之後他便出事了。”
“所以呢?你覺得是孤做的?”
“臣不知。”
祝雲璟冷笑:“好,你很好,孤倒是小瞧你了,你要是真能將這事栽到孤身上你就儘管做!孤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賀懷翎皺眉,正欲再說些什麼,祝雲璟的身子忽然晃了一下,下一刻便閉上眼睛栽倒下去。
身後響起了王九的驚呼聲,賀懷翎下意識地伸出手,將祝雲璟接住,淡淡的龍涎香襲來,賀懷翎低下頭,用力抱緊了昏倒在懷中的人,這才發現方才那一瞬間,自己的心跳竟驟然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