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弗雷拉孤注一擲
夜深了。
弗雷拉又拿出了他們在咆哮冰原仰仗了一年的小帳篷,與瑪麗白兩人睡了進去。
身側的瑪麗白經歷了那麼一場,身心俱疲,弗雷拉很快就聽到了她規律的呼吸聲和有些不安的呢喃。
而經過了幾場惡戰的弗雷拉卻始終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回想著臨睡前幾人的談話。
「這樣的條件一出,我若是個城主我也願意來分一杯羹。」亞力克挑著眉說,「最麻煩的就是那些集結起來的士兵了。」
那天,林波兒的挑釁讓弗雷拉敏銳地嗅到了變天的氣息,因此,在稍後的舞會上,她當機立斷地與壺豚合作了一場戲,神不知鬼不覺地撿走了國王的頭髮。
是的,這就是她所謂的後手。
翻看精靈大智者的煉金筆記時,她在稍微靠後的書頁中翻到了許多偏僻的煉金路數。有一長著盤旋彎角、髮色火紅、族人高大勻稱且面部深邃的高等種族,芙因族,他們的祭司在歷經智慧的傳承之後獨闢蹊徑,創造出了一種詭異的煉金分支——降殺系。
先是取得敵人身上的髮膚骨血,調和出一種試劑,使得自己能夠暫時偷取一絲一毫神祇之力;之後,結合特殊的陣法鎖定靈魂,再配合自身的精神延展,而達到封閉、控制甚至直接滅殺敵人靈魂的目的。
降殺系的煉金術讓芙因族祭司成為了眾矢之的,所以很快地,芙因族滅亡。這份不算詳細的資料也是大智者無意間路過芙因族埋骨之地,與祭司殘魂溝通得來的。它的缺陷就是,並沒能夠給出施展降殺系煉金所需的詳細代價。書頁的末端只有一小行精靈文這樣寫著:「需要消耗自身的靈魂。封閉術需要五分之一,短期操控術需要……」
截至到此,再無其他敘述。
對於煉金一脈,等價交換一直就是最高的原則。
弗雷拉原本只打了靈魂封閉術的主意。她想著付出五分之一靈魂的代價對光輝十六世施展靈魂封閉術,讓他不省人事個三四天,讓帝都好好亂一亂,也能緩解浮空城不少的壓力。
而現在……
浮空城的實力再怎麼莫測,也抵擋不了整個帝都的軍隊……不,邊陲之地的幾十萬大軍都未必抵擋得了,何況還有十幾個將精靈族無聲無息擺平了的禁咒大魔導。
想要把這些貪婪的人從浮空城這塊誘人的蛋糕旁邊趕開,唯一的方法就是,給他們一塊更大的蛋糕!
弗雷拉翻身坐了起來,在給自己和驚訝的壺豚服下解藥之後,迅速地打開了目前她能製出的最強效揮發性昏睡藥劑。
「啾?」壺豚兩隻小爪子搭在了弗雷拉的膝蓋上,偏著腦袋不解地望著契約同伴。
「來,送出去在亞力克和迪力面前晃一晃。」弗雷拉把小瓶子給了壺豚。
不一會兒,就算服了解藥,也依舊有些昏昏欲睡的壺豚抓著小瓶子回來了。弗雷拉得知壺豚圓滿完成任務,便掀開帳篷走了出去,細心在周圍一圈做好了防備措施。
「你要做什麼啾?」壺豚有些擔憂地甩了甩腦袋。
「做一個好玩的壞事兒。」弗雷拉笑著點了點壺豚的鼻子,一副輕鬆的模樣。
弗雷拉從空間中拿出了厚厚的精靈煉金筆記,按著目錄檢索下來,然後,直接翻去了寫著「靈魂滅殺」的那一頁。
遠古時期的芙因族生活在相當貧瘠的地方,因此他們很難找到特別珍貴的煉金素材,這反而方便了弗雷拉。在經過幾道讓壺豚看著眼花繚亂的工序之後,弗雷拉輕鬆一口氣,放下了圓肚長頸瓶。
瓶子裡頭,裝著正緩緩自我旋轉的深黑色藥劑。那顏色濃得極致,長久盯著,讓人有一種強烈的不詳感。
弗雷拉沒有再理會那個瓶子。她讓壺豚幫著忙,清理出了一片不生寸草的平地,一邊迅速地配置好了另外一大瓶明紅色的藥劑。
「阿壺真棒。」弗雷拉誇獎了自己的契約獸後,毫不留情地割開了自己的指頭,用血繪出了一個相當不小且花紋複雜的煉金陣。
壺豚跟著弗雷拉的手指,心疼地在她鮮血劃過的地方均勻倒下明紅色的粘稠液體。
一切,準備就緒。
猶豫了一下,弗雷拉還是掏出臨行前角婆婆交給她的黑晶石藥瓶:「嗯,你看著辦,如果我睡得死死的,你就給我灌下這個。」
正要轉身,弗雷拉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狠狠地拉住了。
「不許動啾!」壺豚拿著黑晶石小瓶子,一副想要速速扔掉卻又不敢的樣子,「這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啾!什麼睡得死死的啾!」
「你在瞎擔心什麼。」弗雷拉好笑地聳了聳肩,扯掉壺豚的爪子。
……扯不動。
弗雷拉歎了一口氣,乾脆抱起長大了不少的契約獸,額頭抵著額頭:「我們得做點兒什麼,是不是阿壺?無論你在擔心什麼,結果都一定不會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我不會輕易地、傻乎乎地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這些話,弗雷拉是用他們之間的靈魂交流說的。
感受到了她的真誠的壺豚被說服了。
弗雷拉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兩根寶貴的銀白色髮絲——其實只有一根半,另外那根是斷的。她親眼看著它們從國王陛下的頭上飄落下來,現在,它們關係著浮空城的未來。
深吸一口氣,她給了壺豚一個放心的咧嘴,隻身走進了煉金陣的中央。
一個乾脆的仰頭,弗雷拉全數喝下了那瓶深黑色的藥劑。一時間,她被那詭異的味道嗆得說不出話來。
弗雷拉卻不敢耽擱時機。她忍著胸腔內翻湧著的作嘔感,拔出匕首,彎下身果決地割開了自己的喉管!
壺豚在陣外驚叫著,卻被煉金陣猛然發出的血紅色光亮擋住了不能靠近。
弗雷拉喉間的血液噴灑而出,迅速地滴落在了放置在煉金陣中心的、光輝十六世的髮絲上。
「薩斯……達加……薩斯達加……」弗雷拉粗糲著嗓子,艱難地反覆念著這組發音,三遍之後,她終於如壺豚所願的抹上了藥劑,止住了喉間的血。
只是很快,她又在壺豚的尖叫聲中分別劃開了自己的左腕,右腕,左踝和右踝。
現在,弗雷拉統共吟唱了十五遍的「薩斯達加」。
壺豚是聽得懂這種上古語言的發音的。薩斯達加,就是「死」的意思。
隨著這個不詳的儀式的進行,煉金陣上的光芒反而越來越暗,漸漸變成了如同弗雷拉喝進的藥劑一般的濃黑色,詭異地吸收了所有光線,彷彿一團黑霧,將弗雷拉整個包裹在了裡面。
最終,弗雷拉在胸口摁了摁,然後反手一匕刺入!
「……薩斯達加!」
同時,弗雷拉猛地雙膝跪地!
她聽到了耳邊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細語,她知道,這算是成功一半了。沒有猶豫,她拿出光明神贈予的那兩個靈魂——其中一個被她吸收了一點兒——強橫地直接往自己的腦部拍去!
若在平常,這簡直是一個找死的做法。外來的、未被真正融合的靈魂會在軀殼中開始漫無目的的擴張。雖說這是已經被洗淨的靈魂,並不會發生惡意侵佔的事兒,但對於這種強橫的靈魂來說,本能的擴張足以撕碎弗雷拉的靈魂。
弗雷拉乾脆閉上了眼,拿著外傷藥劑的那隻手胡亂在沾滿了血的胸口塗抹了一番,就雙手合十,指尖抵住下頜,傾身拜伏了下去。
她的額心,剛剛好就抵在煉金陣的中心、光輝十六世的髮絲上。
很快,剛剛被胡亂糅合進弗雷拉身體的、還不穩定的靈魂受到了強大的引力,正在緩慢卻堅定地被煉金陣抽離。
滅殺掉一個無辜的靈魂,必須付出強大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靈魂作為代價——這就是煉金中的等價交換!
弗雷拉已經完全進入了一種神奇的狀態,她似乎變成了一團並不規則的能量。和她之前修理精神力、吸收靈魂時並不相同,現在,她彷彿自己回到了潘多拉學院神秘的地下,周圍是一片隱約泛著星光的暗色。
這大概就是自己的精神世界了?弗雷拉想。這個世界並不大,稍微一望就能看到邊界,與偉大的精神創造出的那片能夠容納實物的浩瀚星海,果然是不能比較的。
現在,在邊界處,有一個巨大的帶著寒意的黑洞,正不斷地釋放出令人難以抵抗的吸力!
弗雷拉緊緊地向後團著,抵在最裡頭的一個角落。那外來的兩個明顯有些擠擠挨挨的靈魂正被黑洞撕扯得七零八碎,陸續地飛去那未知而不詳的另一端。
弗雷拉再次將自己緊了緊。
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
她將靈魂上印有一個四方圈樣、金色花紋的一角放在了最後面,最安全的位置。
那是和壺豚的契約。
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她會主動撕掉那片靈魂。
***
天亮了。天又黑了。
獲得了一場高質量睡眠的三人在將要正午的時候感覺很好地陸續清醒了過來,迎接他們的不僅有討喜的陽光,還有急得快把自己打成死結的壺豚。
「天啊,她想要做什麼!」聽完壺豚啾啾的簡述,瑪麗白嗖地跳了起來,幾步衝到了其實離營地並不遠的煉金陣那兒,被那團森冷的濃黑又嚇了一跳。
「弗雷拉想殺死國王啾!」壺豚煩躁地用尾巴抽打著地面,全然不顧平時自己最珍惜的毛皮,「那是一種邪惡的,糟糕的,根本不能被稱為煉金術的詛咒!弗雷拉的靈魂會——她的靈魂會——!」
三人想要靠近,卻與壺豚一樣感受到了阻力。這股阻力其實並沒有很強,但誰都不敢輕易突破,擔心給弗雷拉帶來什麼未知的傷害。
同伴們就這樣圍著黑黢黢的煉金陣,乾著急地等到了天黑。
與同伴們截然相反的是,弗雷拉現在心緒平靜,卻是真真切切地一腳踏進了死亡的疆土了。
光明神贈予的靈魂即將被吞噬殆盡,接下來,就輪到她自己了。
弗雷拉盯著那個貪得無厭的黑洞,在角落中努力地將自己再團緊一點,再團緊一點。
這種行為在旁人看來一定是可笑之極的。這是一場賭局,賭的是那兩個靈魂足夠等價交換的消耗,現在的局面顯而易見——弗雷拉賭輸了。
那個吸食靈魂的黑洞,顯然是規則的產物。以弗雷拉這種在規則面前簡直渺小得可以的實力而言,對抗規則是又吃力又不討好的蠢事。痛痛快快地挨上一刀早死早了,才是正常的選擇。
況且,這場賭局一開始的出發點,就是一種自願的犧牲。
而弗雷拉不一樣。她在做出自我犧牲的同時,絕不會放棄任何生還的希望。在她看來,兩者並不衝突。
於是她努力地將自己團緊,再團緊。
很快,最後一點兒的外來靈魂被完全吸入了黑洞之中!
或許是因為前方的屏障完全消失,弗雷拉覺得那股吸力一下子增強了起來!
「!!!!!!!」
這種活生生被撕裂靈魂的劇痛!
她的靈魂發不出聲音,否則,她的慘叫聲一定能從這裡直接傳去帝都吧!弗雷拉苦笑著,一邊卻是下意識地、狠狠地加力團起了靈魂!
很快,她就沒有心思胡思亂想了。
痛!到了極致的痛!
這份強烈的折磨感甚至讓弗雷拉好幾次想要哭著喊著請求停止!
可是,可是,說不定下一刻它就停下了呢?
說不定再堅持一下,自己就能贏了呢!
……那種嚇人的痛感,實際上也只不過被吞掉了一小塊嘛。弗雷拉安慰自己。
啊啊,吞掉大約五分之一了。
……三分……之一了。
……
只剩下一半靈魂的弗雷拉已經開始感覺到意識的渙散。她的靈魂已經支離破碎滿是裂口,現在籠罩她的已經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感,而是一種更加強勢而死寂的虛弱感。
她將全部的意識都放在了那一小塊契約上。隱約的,她感到一絲暖意。
阿壺一定擔心極了。
弗雷拉檢討著自己作為契約夥伴的失職。
再,再堅持一下,若是不行,就撕掉契約吧。
……再堅持一下!
……再……
……阿壺,再見。
弗雷拉撐著最後一絲意識,用力將自己本來就殘破的靈魂緩慢卻堅定地撕開。
「……?」
隱約地,弗雷拉又聽到了那讓人不寒而慄的低語聲,接著,她感覺到一陣巨大的斥力朝她湧來。
……贏了,麼。
不管怎樣,算是「沒有輸」吧。
弗雷拉安心地任由自己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