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五章
下午時分,裡外殿相隔,外頭光華敞亮,內殿燭火並微弱陽光一同招搖。春海無邊,陽光晶瑩。徐徐清風從窗下走過,外頭男女細弱的說話聲浪潮一般,漸近又漸遠。日光鋪入殿,帷帳揚舞,窗裡窗外,影子浮在紗幔上,勾著金絲,明明暗暗重重疊疊。
唇齒纏綿!
程勿長髮淩亂,鬢角潮濕。他坐在地磚上,後腰磕著身後的碧綠玉石床。背後床頭傳來的森森冷意爬上脊骨,戳遍五臟六腑,讓他冷顫不住。而同時,他的手腕被扳,下巴被捏,他被迫地後仰頭,承受女瑤的親吻。
轟——!
腦內炸雷,身子發抖,程勿幾番掙扎,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而女瑤好整以暇,她的唇與他細細碾磨,似有似無,如蹭如貼。少年鼻尖、額頭滿是汗,他抗拒之意格外明顯。方寸之距,四目相對,程勿眼中的怒色毫不掩飾,而女瑤眸中戲弄之意更濃。
女瑤笑意與唾液和他交換:「人間至樂啊……」
她又舔又吻,摩挲他的唇舌,那冷不丁的刺激感,那冰冷又溫暖的觸感,讓程勿四肢百骸中溢滿滔天巨浪。眼前如鋪起絢麗畫卷,妍麗明耀。他分明該厭該恨,可春日午後這陌生的親密接觸,又讓他骨內生起貪圖感。她迫,他逃,逃無可逃,卻又忍不住跟隨。他體內像是在敲著鼓,「咚咚咚」,他口乾舌燥,汗毛為此豎起,而唇齒間的感觸越讓他魂魄為之激蕩。
鼓響一聲,他心弦跳一下!
女瑤扣著他手的手更緊。
他努力抑下,而轉眼發覺,女子的唇又香又軟。
心中之掙扎,左右之搖擺……陽光慵懶地散在窗櫺下,鐵馬鐺鐺,屋簷側瓦還在滴滴答答地落水。這漫長而又短暫的折磨,蝕骨芬芳,乃生平僅有。程勿的手幾次向上抬,都被穩穩壓下去。他與那女羅剎對目,眼波流轉,她眼睛裡的笑,讓他臉漲紅,恍了幾次神。不、不、不行……程勿眉目冷峻,心中發狠——
「嘶!」
女瑤結束了這個親吻,兩人的唇在空氣中牽扯出一長條銀色亮線。不待回味,程勿被放開後,本能反手一推,女瑤趔趄著向後退了好幾步。站在屏風前,四方明燭光輝照在女瑤身上。她摸了下被少年咬出血的唇,沒多大感受下,她已經噗地吐了大口血。
女瑤還在「病」中。
但少俠帶給她的新鮮奇妙感,讓她心中大悅。
她一邊咳血,一邊望著床頭警惕的程勿:「哈哈哈!」
她樂不可支,又吐血又是笑。臉上面具反著光,她笑得肆意而張揚。隔著虛空,女瑤抬手指,對他指指。指尖的點弄如曖昧遊戲,親昵玩味,讓少俠臉漲更紅。她喉嚨間懶洋洋的,漫出一聲:「嗯?」
程勿看著她,被她笑得臉色青青白白。程勿只是沒有與人相處的經驗,但他是個聰明人。女瑤大笑,他已從她的笑聲中解讀出了她對他的嘲弄——
你管這個叫「欺辱」,嗯?
你沒有享受麼,嗯?
不是恨我麼,你那強忍不住的反應……嗯?
程勿散著發呆呆而坐,怔忡地盯著女瑤方向。女瑤用行動告訴他,他的自以為是多可笑。他明明視之為奇恥大辱,可他方才又沉浸了進去。倒像是在應著她的解讀一般——那是人間至樂吶。一路被捉弄,一路被女瑤欺負……逃又逃不走,打也打不過。
程勿年方十七。
他怔怔然。
眼圈一紅,淚水掉落。
程勿:「……」
女瑤:「……」
程勿對上女瑤那古怪眼神,他猛地別目,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可憐程少俠脆弱的小心臟在短短兩天內飽受摧殘,對象還是同一人。蹂躪來去,心思百轉,程勿眼眶發紅,又覺得分外丟臉。他擋著臉,急促地用手背狠狠擦去丟人的眼淚。他心中極度委屈,擦眼的動作就更加粗魯著急。女瑤定睛一看,程少俠只掉了一滴眼淚,但他快把他眼皮給擦破了。
身後「啊」一聲歎。
女瑤回頭,看到通往外殿的金柱旁邊,倚著一個姑娘。姑娘穿白色武袍,腰間繫紅色長絛,再挽玉佩荷包等飾物。她立在陽光直照處,金光璀璨,琳琅滿目。此女身形婀娜,玲瓏有致;臉蛋微尖,眸子又很大。她眨著眼站門口的樣子,呈一種天然嬌俏感。姑娘已經悄無聲息、津津有味地站門口看了半天,到女瑤結束了對程少俠的捉弄,她才發出了一聲似滿足、似感慨的喟歎聲。
對上扭過臉的女瑤、和謹慎望來的程少俠,姑娘美眸上翹,唇角露出溫柔又不好意思的笑——
「打擾教主雅興了,但我也沒想到你們……這般這般這般好!」
她眼睛如蘊三千春水,瀲灩生情:「教主你得感謝我。這位少俠,好像是我送給教主的。對了少俠你叫什麼?」
這位姑娘,即斬教對外的形象負責人,斬教聖女,白落櫻。
……
——少俠叫什麼?
女瑤漫不經心:「不知道啊。」
程勿後腦勺疼、後腰疼,嘴也疼。他難過又絕望,眼底紅透。聖女白落櫻幾番追問少俠叫什麼,程勿都不理。他吃了虧後,拒絕跟兩個女魔頭溝通。白落櫻跟隨女瑤出去,她一路好奇這位少俠是何等人物、竟被教主親自帶上了山。但無奈,女瑤實在無情,她不知道。
金烏墜落,黃昏姍姍來遲。
層層白雪,再有重重新生綠海。落雁山主峰間的綠色中,間或蓋著莊重輝煌的建築群,乃是斬教教主女瑤的住所。建築群蓋在山巔,簷尾麟黑,如翬斯飛。黃昏到來,山巔起了大霧,霧氣重疊如影,鋪照而來。
女瑤和白落櫻一前一後,行在山間。到峰前埡口,風變大,二女立在巔上,且看山光水色,霧遮日影。
白落櫻老實地跟女瑤彙報自己審問的結果:「是正道派來的奸細,藏在我教中好久了也沒露出破綻。最近他收到了一個消息,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想下山投奔四大門派去。但他臨走前起了貪心,怕自己回去後被正道排擠,想帶走些珍貴之物或可獻給四大門派。如此一來,小動作多了,便被我教中人發現了蹊蹺,把他捉了回來。」
白落櫻臉紅。
她羞愧地反省自己的錯誤:「教主不在的這段時間,是我大意了,沒有管好教中事,才給了這種人可乘之機。」
女瑤眼睛看著山中綠海,聲音冰冷:「他收到的什麼消息?」
白落櫻:「他把紙團給吃了。他自己說是任務完成、要他撤退的消息。」
女瑤蹙眉,若有所思:這麼一個消息,並不值得大動干戈啊?
天要黑了,山中寒意漸濃。埡口冷風灌來,女瑤低頭咳嗽。她咳嗽了好久,臉色變得不太好。白落櫻看她清瘦蒼白的身形,擔憂無比:「這次竟這般難捱麼?你這次病得太久了,連正道都聽到了些消息。女瑤,你莫再堅持了。既然你已經選了那個少年,把那個少年帶了回來,就用他開始推演功法吧。」
她眸中帶憂:「不然你若是……那可怎麼辦?」
「我斬教教主功法自來威力無窮,可自從丟了一部分後,後患也無窮。我看你日日消瘦,怕你壽命有損。既然找不到丟掉的那部分,我們只能想別的法子補救。」
「方才我看過那位少俠了,確實皮相好。教主既然喜歡,不防在他身上好好調教一番,說不定這位少俠,還真能幫教主你推演出缺掉的部分。再則,即使中途出了岔,有了經驗,我們可多找幾人來。」
女瑤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放聲大笑。
白落櫻:「?」
她被女瑤含笑望一眼。戴著面具的教主戲笑道:「你知道你找了那批沒有練過武的孩子過來,江湖上又要怎麼說我了麼?我已經是老妖婆了,現在又要加上『採陽補陰』。臉嫩的江湖兒女們個個義憤填膺,氣江湖上竟然有我這個老妖婆!於是三不五時的,他們又要開始來我落雁山打打殺殺,要對我除之而後快……」
白落櫻聽了,忍俊不禁,也跟著笑一聲。
教主的風評,在江湖上確實很糟,很糟。
卻是女瑤說了一半,好像想到了什麼。她眸子陰起,閉口沉吟,良久不語。
破雲穿霧,一聲尖銳鳥鳴從雲翳間傳來。女瑤抬頭,看一隻鶴從高處飛下,白鶴拍翅,飛縱如梭。它在空中盤旋,沖著女瑤再叫一聲。女瑤抬起手臂,那隻飛來的鶴落在她臂上,腿上纏著的紙條被女瑤扯了下去。
白落櫻好奇踮腳:「哪來的野鶴?哪來的消息?寫的什麼?」
女瑤將紙條展開,白紙黑字,字透紙背——逃!
白落櫻:「……?」
近日來的不對勁在腦海中回閃,自己病了很久的事,那想逃下山的正道奸細,村下關著少年少女們可能引起的後患,這張紙條給出的警示……女瑤盯著紙條良久,她臉色忽然一變,驟地縮起手掌:「不好!四大門派恐要趁我生病,聯手攻打斬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