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那你是怎麼回來的？”何司明問道。

　　“我是逃回來的。”劉穎的聲音有些絕望，“我們吃了那姓高的一頓飯， 他要跟我瞭解植物園裡的情況。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就這時候我跟家亮都出了問題。是我們長時間居住在溫室裡面， 不知怎麼的， 被捕蠅草的種子寄生了。它開始吞噬我們身體作為營養。當時我們都失去了意識， 那個姓高的以為我們沒救了，就把我們扔了。”

　　劉穎的聲音，忽然多了幾分哭腔：“我們身上長滿了捕蠅草的夾子， 那些怪物不敢靠近我們。我們就這麼被折磨了整整三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竟然開始跟這些捕蠅草有了思維上的交流。最後，竟然達成了某種共識，它沒有殺了我， 甚至聽從我的指揮。寄生在我的身體上，幫我打架。我們吃進去的東西， 可以相互吸收營養。可家亮他……等我醒來的時候， 家亮已經被吃了。”

　　這亂世，這般苦命鴛鴦從來不是個例。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 不知多少悲劇。

　　劉穎繼續道：“寄生在我身上的捕蠅草， 可能是因為我的原因， 變得更厲害了。直接吃了那個家亮的捕蠅草。那個姓高的又找到我了，還假惺惺的與我寒暄，勸我加入他的集團。我當時死的心都有，可被他一番勸下來， 就真的跟他加入了什麼集團。我後來才知道， 那所謂的集團， 就是一個向外國人諂媚的漢•奸集團。他們從我嘴裡聽說了這個植物園裡有殺人植物瘋長。就要帶這裡的變異植物出去，殺了這個城市的所有人甚至更多。”

　　“漢•奸怎麼會這麼喪心病狂？”一般背叛國家，都是為了利益，而無差別的攻擊所有人，那就是恐•怖•襲•擊。

　　劉穎道：“他們是想要降低政•府的威信。從而更好的發展自己的組織。而且他們似乎還要對付一隊外來人，說要拿到什麼檔。因為我變異特殊，他們有心拉我進入核心。我一開始假裝同意，帶他們進入這裡以後，我發現這裡捕蠅草不會攻擊我，而其他食肉植物不敢碰我。我就利用這個便利，要把他們全都殺了，可那個姓高的還是逃了。”

　　“然後你就留在這裡了？”何司明問。

　　劉穎點頭：“我怕他們進來放走這裡的變異植物，又怕這裡瘋長的植物蔓延到外面去。好在越來越冷，他們長得速度慢下來。我進而發現了，可以把捕蠅草種在我這顆主草的架子上，進而做到精准控制。我就開始一步步控制了大量的捕蠅草。廝殺那些瘋長的其他吃人的變異植物。這裡能吃的變異動物越來越少了，我對付那些變異植物已經筋疲力盡，那個姓高的。卻一次次派人進來。既要帶這裡的種子出去，又要帶我出去。上一次過來，更是往裡面噴汽油，點了一把火。”

　　所以植物園邊緣雪下的灰燼，是姓高的手筆。

　　劉穎繼續道：“他想用火攻逼我就範。我原本是呆在溫室裡面，沒辦法，被他逼進了這裡。當時因為姓高的影響，其他吃人的植物開始反撲。在這塔里，我失去了土壤的營養來源，只能用我自己當做營養，讓我的夾子盡可能去吞噬其他植物獲取能量。直到現在，成了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

　　一個女人，卻能為了不讓叛徒進來獲取種子，以及不被惡人利用做到如此地步。試問一下，這世界上，又有幾個女人能夠放棄青春年華，只為了守護院子，就將自己變成這幅樣子的？

　　“你現在跟我們離開，外面有很多的變異動物。你跟植物獲取的營養可以互通，你很快就能恢復的！”

　　劉穎卻搖頭道：“我想出去，隨時都可以。事實上，如果不是為了守著這裡的變異植物，不讓他們出去害人，我早就死了。我最近一直在想，這個世界太可怕了，家亮也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卻有人心心念念的要利用我對付這個生我養我的國家。我並不聰明，也討厭麻煩。死在這裡，對我來說是幸福。”

　　何司明開口想勸，可看看劉穎那看得見裡面骷髏骨的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從變異到現在，也許劉穎每一天過得都生不如死。親人沒了，愛人也死了。遇見的只有壞人，然後將自己關進這裡，跟吃人的植物相處這麼久。莫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就算一個心理素質頂好的人也瘋了。

　　劉穎道：“而且，這裡的植物需要我壓抑才行。要想斬草除根，就必須把這裡的植物處理的乾乾淨淨。你們離開這裡以後，一定要將這個塔一把火燒了！我會在塔里困住所有的吃人植物。我絕對，絕對不會讓這裡飛出去一顆種子！”

　　樓下，何司明看見的那些顏色不一樣的植物，正是劉穎這些日子費盡心思對付的吃人植物。

　　這些植物一旦瘋長出去落地生根，那麼短時間內就會形成一定的規模。這樣恐怖的消化液和生存能力，絕對不是現在的人們所能對付的。

　　所以說，劉穎是一個偉大的人。

　　天鬼點頭：“我們明白了。”

　　就在這時，何司明的腦海裡突然有了秦安的聲音。

　　“司明！他們在召集人手準備土炸•藥，看上去是要強攻。我們這邊已經開始對他們進行進攻，問題不大。但裡面肯定有大問題，你們儘快撤離！”

　　何司明早有預感，忙在腦海內回復秦安：“我們這裡沒問題，也見到那植物變異人了。只是這個人一心求死，我們帶不出去。這裡到處都是吃人的變異植物，她想要跟這些變異植物同歸於盡。外面的那些人，是打算將這裡變異植物的種子帶出去害人！他們沒有一個好東西，全部擊殺！”

　　“明白！還有需要我做的嗎？”秦安回到。

　　“沒事，你注意安全。”

　　何司明對天鬼道：“那些人想要出手，現在安子他們在外面對付他們，問題應該不大。”

　　就算六個人都對付不了他們，還可以去部隊搬救兵。

　　劉穎聽著他們的話，歎口氣：“時間終究是不多了。”

　　秋玲道：“也許我說話無情了些。但還請你聽一聽。你若是一心求死，我不攔著你。但現如今為止所知道的，確有極高的價值。也許這些都遠不及你本人的價值更大，但你現在多說一些你知道的，就等於在這個世界上，多留下一些東西。”

　　劉穎心情好了些，看著窗外還是灰濛濛的天空，道：“據我所知，食蟲草分為五類，這裡有四種。豬籠草類，瓶子草類，捕蟲菫類和茅膏類。捕蟲菫類已經被我完全消滅了，豬籠草類和瓶子類卻十分厲害。加上我被那個姓高的幾次攻擊重創過，已經是無能為力。”

　　一個夾子伸向何司明，緩緩打開，那消化液內，躺著一個不會被腐蝕的玻璃瓶子。

　　何司明伸手拿出來，只拿上面部分碰不到消化液，然後用水將消化液沖洗乾淨。

　　瓶子裡面，有著液體，看樣子也是消化液，但消化液裡面有一些種子模樣的東西。

　　“這是我收集來的種子。他們並不會被消化液分解，也只有泡在消化液裡，它們才不會發芽。”劉穎道，“此外，我還發現，有的動物體內，長了一種很奇怪的結晶。我的夾子吃進去以後，會獲得多幾倍的能量。我正是因為吃了幾個結晶，才能堅持到現在。”

　　幾人同是一愣。前不久，他們也發現了那種奇怪的結晶，只是他們到現在也沒找到用法。

　　這一路上，零星的收集了幾顆，只是不知道用法，就沒往心裡去。

　　何司明轉過頭，撩開衣服打開裡面隱藏的小包，掏出一個盒子，從裡面倒出來幾個迷你彈珠一般的小結晶。

　　隨後整理好衣服，何司明走回來，將幾顆珠子拿給劉穎看：“是這個嗎？”

　　劉穎只看著那珠子，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你們也發現這個了？”

　　天鬼搖頭：“我們並不知道它的用法。只是覺得這是變異後才長出來的，所以便收集起來了。”

　　也沒人敢去嘗試太多。

　　“能給我嗎？”

　　一個大夾子伸過來張開。何司明將手裡的珠子全部扔進去，那夾子合上後開始分泌消化液。

　　劉穎沒有說話，整個五樓的大夾子卻變得極為活躍。

　　夾子亂動間，將幾個人擠到了週邊，將劉穎整個人完全包裹。

　　何司明能夠敏銳的聽到裡面的一些聲音，說不清是什麼，但看這些夾子的動作，他們仿佛得到了豐厚的肥料與灌溉，舒服極了。

　　過了幾分鐘，那些夾子才再度散開，劉穎再度現身，瞧著好看了許多。

　　雖說依舊骨瘦如柴，但已經能看出了些人的顏色。臉上皮膚有了該有的顏色，甚至還帶著些紅暈。

　　她的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即便沒有頭髮，依舊能瞧得出她五官的姣好。

　　“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劉穎這一次笑出來，總算沒那麼恐怖了，“有這幾顆珠子的能量，我就能百分百的保證這裡的每一顆種子都能葬身火海了。”

　　在她的身上重新找到了生機，比起剛剛的骷髏人好太多。這樣的女孩，明明只要走一步，就能夠離開這裡。以她現在的異能，相信活的比任何人都長遠。

　　何司明說出了他們的又一次勸說：“也許，你的愛人更想看見你活下去的樣子。包括你的親人在內。”

　　“你們不是本地人吧。你們要去哪裡？”劉穎問。

　　“北……東北。”何司明沒有對她說謊。

　　劉穎笑道：“那裡很遠的。你們千里迢迢不辭辛苦，為的只是活下去，對嘛？”

　　他們身上確實有重要任務，但歸根結底，他們只是想活命罷了。

　　看見何司明點頭，劉穎笑道：“我們沒什麼不一樣。我呆在這裡，每天數著分鐘、秒鐘度日。對付那些畜生，對付這些吃人的花草，為的是死。你們求生，我求死。看著南轅北轍，其實是一樣的。”

　　沒有人經歷過劉穎的過去，更沒有人知道劉穎心裡所受到的折磨。命是她自己的，路也是她自己選的。

　　何司明等人已經勸過了，劉穎能夠這般坦然的面對生死，這便是她的命。

　　劉穎卻道：“我知道的，都說了。那姓高的既然已經動手了，我們也開始我們的吧。你們現在下樓，在最右面的那個溫室裡面，存了一桶汽油。你們在一樓的夾子上，都澆上汽油，然後點上火。剩下的事情，我會做。”

　　劉穎獨自一人在樓上，這邊是她為這個世界，做的最後一件事。

　　劉穎明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此時她卻滿臉笑意。對於她來說，即將死亡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變異人是很難死的。”秋玲道。

　　雖說不知道植物變異人的特點，但既然能吸收寄生植物的營養，那麼也會擁有植物恢復的能力。要知道，植物對於創口的恢復，要比動物強大的多。

　　“這個我當然有辦法。不過倒忘了。”劉穎手指摸了摸自己纖瘦的脖子，捏一捏左側的皮膚，竟從皮肉裡面拉出來一節帶血的根莖，那根莖上還帶著一點鬚根，白色上掛著紅色的血液，看著有些刺眼，“這是我寄生植物的一節根莖。它不會枯萎，但也不會再長出來。也許，你們以後能將它交給懂得的人，研究一下。”

　　幾人下樓，何司明走在最後。下樓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那夾子叢中，劉穎坐在大夾子上，移動到了視窗。她看著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麼。

　　這是何司明看到的第一個，能夠在生命的盡頭，還能以這樣平淡乃至愉悅的心情去面對。

　　一直下到第一層。這塔里面的捕蠅草都是受到劉穎控制的，並沒有主動攻擊。主動伸手去摸一摸那夾子，那夾子也乖乖的讓摸，哪裡還有之前兇神惡煞的樣子？

　　如此，何司明等人想起上樓時候對他們所做的，反倒有些難為情了。

　　其他人等著，何司明和天鬼二人去劉穎說的那個溫室裡面，翻找出了汽油。也正是這時候，秦安的聲音再度在何司明的腦海裡響起：“基本解決了。你那邊呢？”

　　“也沒問題了。我們現在打算一把火燒了這裡的塔。就像那人說的，不能讓這裡吃人的植物繁殖到外面去。”何司明道。

　　“我明白了。那我這邊再清理一下尾巴，就過去找你。”秦安道。

　　“好。”

　　二人拎著那四十升左右的汽油回去，再進入第一層，便看見那些夾子一個個全部趴在了地上，樓上還會有幾個夾子伸下來，找到空隙的地方躺好，給地上鋪上了一層綠色的地毯。

　　雖說前頭說好了，可此時看著排排躺著的夾子，再要去澆汽油就有些下不了手了。

　　何司明伸手摸一摸一個半米多長的捕蠅草夾子。他們躺在這裡，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於引火，捨棄自己，來讓火焰蔓延上去，進而將那些不受控制的變異植物包括種子一併燒毀。

　　當然，一旦火焰點燃，整座塔里面的所有生物，都逃不掉。

　　“我來吧。”天鬼伸手過去。

　　何司明終究不是幹這個的，天鬼有著豐富的執行任務的經驗，至少壓力和承受能力都比他要好。

　　何司明搖搖頭，擰開了汽油桶，在一層走了一圈，將汽油全部淋了上去。

　　天鬼從外頭找個了樹枝，撿了些落葉在地上生了個小火堆，然後再將樹枝點燃。

　　氧氣充足的情況下，火焰燃燒十分迅猛。點燃了樹枝的一頭，天鬼將樹枝立起來，就能看見那火焰在不停的向下燃燒。

　　所有人聚在門口，對視了一眼。

　　天鬼直接將手中點燃的樹枝向裡面一扔。那樹枝剛要落在一個夾子上，瞬間燃起一片火海。

　　熱浪席捲，幾人走遠了幾步，再抬頭。三層那個開著的窗戶關上了，第五層的一扇窗戶卻打開了。

　　劉穎就在那視窗看著外面，低頭瞧見他們了，甚至還揮手對他們笑。

　　她實在太瘦了，此時，卻瞧著那般美。

　　在氧氣的助燃下，那火焰蔓延的速度極快。

　　幾片莖葉從劉穎所在的視窗伸出來，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枝、長出夾子，最後竟然包裹了整個塔。第一層包裹後，又從劉穎處長出了第二層。

　　一層裡面的火焰蔓延到了外面，燃燒了劉穎包裹在塔樓外面的一層捕蠅草。

　　火焰越燒越高，直奔劉穎所在的第五層。

　　“捕蠅草的水分應該很高，怎麼會燒的這麼快？”白魚奇怪問道。

　　“誰知道呢。”秋玲道，“這把火，是她自己提議的，也許她有什麼辦法吧。”

　　秦安趕到的時候，那火焰剛好燃燒到了第五層。滾滾濃煙映得一切都泛著紅光。

　　那陰霾的天空，終於被陽光撥開了一道口子。陽光灑下，剛好灑在視窗期待著的女人。

　　秦安一眼望去，那女人身上，被火焰映的通紅，陽光在她身上鍍了一道金光，仿佛，穿了一條鮮紅的婚紗。

　　劉穎感受著烈焰的炙熱，看著那期待已久的陽光。臉上笑容依舊。看看塔下那幾個人，對他們揮了揮手。

　　“再見了。”

　　這是她留在世上最後的三個字，卻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塔內，那些不受控制的變異植物感受到了危險，正在橫衝直撞著。那被烈焰引燃的夾子，不顧一切的撲上去，將身上的火焰傳給他們。

　　每一株植物、每一顆種子都沒有放過，全部葬身在了這片火海之中。

　　劉穎利用何司明送他的幾顆變異怪物體內的珠子，長出了無數的植物，確保這一場火燒的足夠大。當最後一株變異植物也被烈焰引燃的那一刻，劉穎最後的任務也完成了。

　　何司明跳上樹梢，往視窗裡面看，劉穎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那一瞬間，劉穎身上的皮膚瞬間潰爛，不過轉瞬的功夫盡數融入了消化液。

　　這樣一個剛剛有人模樣的姑娘，就此消融不見。

　　原來，有人面對死亡，可以這樣幸福。

　　劉穎，是他們遇見第一個一心求死的姑娘。卻也是死的偉大的姑娘。

　　沒有人知道，她生前是多麼期盼自己身著婚紗坦然出嫁的樣子，只是此時，她終於能夠見到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

　　秦安陪他一塊跳上樹梢，一隻手搭在何司明的肩膀上。

　　“我真的很怕死。”何司明道。

　　“那一起活下去吧。”秦安道。

　　何司明卻道：“一起。必須一起。你要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也會覺得對這個世界毫無眷戀。”

　　秦安沒說話，還在消化何司明突如其來的告白。

　　何司明看著秦安，認真道：“從生到死，我當你是我存在的意義。”

　　“你這輩子可以很有意義。”秦安道。

　　何司明：“但給予這些意義色彩的人是你。”

　　秦安搖頭而笑：“敗給你了。”

　　“我認真的。”

　　“走了，事情解決了，我們還要趕路。”秦安翻身跳下樹梢。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何司明有些失望。站在樹上看著秦安。

　　秦安無奈：“好了，我答應你，不會死，就算死也帶著你，行了吧。”

　　何司明笑顏逐開，同樣翻身跳下去。

　　被塞了一臉狗糧的眾人：“……”

　　“敵敵畏呢？”天鬼問。

　　“跟部隊那邊解釋一下情況，解釋完了就回來。”秦安回道。

　　“咱們回去吧。”火焰一時半還不會熄滅，但他們還要趕路。

　　包新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著那些被點燃後不斷下落的夾子，有些擔心道：“火不會燒外面去造成火災吧？”

　　“不會。”何司明道，“植物園的週邊被那個姓高的點過一次，就算火從塔里燒出去了，沒有了燃料火就會熄滅。”

　　那姓高的做夢也想不到。他處心積慮的想要害人，偏偏因為他，讓這裡的火不會著出去傷害其他人，可謂諷刺。

　　眾人離去，身後烈焰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