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番雲雨之後宛若夢醒,二人倒是默契非常,沒有尷尬,沒有對視,沒有言語,自顧自一如從未有過交匯。
韓青煙撕下上衣的一塊布角,稍事清理了自己的下體,方才將衣物拉系起來,只是仍舊有些慘不忍睹。理罷這些,幾乎已是耗盡他所剩無幾的體力,這亦是他所剩無幾的堅持,多一分的軟弱都不能再有,他沒理由!就這麽淺淺睡去,細聞仍可感知彼此的存在,這幽暗的天牢裡竟是如此平靜!如果不是那人的到來,他會以為平靜如斯便是他的一生……
那日,他正閉目淺眠,微聞一陣腳步聲靠近,依照作息此時不該有人來到……那會是誰?正覺奇怪,那人已將隔壁牢房打開。轉念一想,怪不得王爺如此悠閒,原來還留有一手。
不過顯然,宇文無極對此也出乎意料,他不緊不慢地打量著眼前以黑色斗篷掩飾身形的人:「你是何人……」
那人揶揄道:「你這薄情人,竟連我也不認識,可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啊。」說著拉下那寬大的帽檐,昏暗的燭光下,那雙妖嬈的鳳眼透著玩味,目光飄向另一間牢房裡的韓青煙。
「龍兒!」宇文無極訝異道出男子的名字。聲音傳入韓青煙耳中,讓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無極,三年不見,你可想我?」他直言不諱笑得妖嬈,勝過火紅的罌粟,讓人清楚看見他的危險,卻一步步踏入他所編織的陷阱,心甘情願,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龍兒……先別說這些,你為何在此?」不知是否無意,他竟有些回避了問題。
「我為何不能在此?還是,你根本不想見到我?」龍兒挑起鳳眼負氣道。
「別瞎猜,我怎麽可能會不想見你?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三年,我就後悔了三年!」察覺到他的不滿,宇文無極這才將他攬入懷。
「哼,這還差不多!」
「該你回答我了,為何出現在此?」
「來救你。」他輕描淡寫地道。
宇文無極倒有些不信,找個可以代勞的人對龍兒來說並不困難,如果怕他不敢信任,只需像上次那般留予他暗示即可。「他怎麽可能放你出來?更何況還是來救我……」
「我要做的事情,從來沒有人可以阻攔。」龍兒理所當然地輕哼道,「包括你!」
「我知道。」宇文無極輕歎道,卻藏不住其中的寵膩。
韓青煙未曾睜開眼睛,可他卻仿佛看到了,好耀眼的人,那麽自信……這世間又有多少人可以心無旁騖,只做自己呢──難怪你要對他念念不忘了……
「你可知道,太后娘娘日前已被無心禁於青華宮?涉嫌私通外戚,密謀叛國。」龍兒說得異常輕巧,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宇文無極無言以對,他知道母后曾對龍兒做過很多不可原諒的事,他亦無法原諒!「是你做的嗎?」
「當然不,我決不會讓她如此輕易死掉。」說著龍兒眼中燃起冷戾的火焰,那個女人欠自己的,他定會要她千倍償還!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宇文無極見他不語便提醒道,看了韓青煙又道:「把鑰匙給我。」
粗重的鏈條磨擦聲再度響起,由中原盛名的百煉鋼製成的禁錮,解開也不過是如此輕而易舉,解開之後也不過是一條最尋常的鎖,也許會被棄如敝履。
「你都聽到了,走出這座天牢之後我便不再是王爺。母后已被軟禁,必定另有打算,你與她再有什麽約定也暫且放下,走出這裡你便自由了……」總覺得似乎忘了什麽,他反復回憶,他們之間真的只有最親密的關係,卻唯獨沒有心的牽繫。而韓青煙從始至終也未曾睜開過雙眼,現在離開,也許是最好的……
「龍兒,我們走吧。」宇文無極說罷亦不再多作停留。
韓青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那座天牢的,只知道一路上安靜得猶如沒有生物一般。天亮之後,他終於看清,眼前這一片若大的竹林,耳邊迴響晨鳥空寂的鳴叫,立秋未至落葉已然滿道。
自由,原來這就是自由嗎……他說過會放他自由,這是他要給他的自由,令人好生茫然。
活了十七年,他未曾有過悵然若失,沒有得到過,又何來失去?
這世間,竟沒有一個人需要他……
「唔──!」思及此,腹部竟沒由來的一陣絞痛,韓青煙立刻護住想要減輕痛楚,額角已不自覺滲出了冷汗,噁心感頓時席捲了他的胃部!他是怎麽了……
聽說,娃娃小時傷心過度就會吐奶,年紀長了傷心過度吐的是血。男兒傷心亦會流淚,他卻沒有眼淚。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但為何此刻還會想吐呢?只是,他什麽也吐不出來,持續不停地一直乾嘔,這般難受,還不如吐血……吐完了,就什麽也沒了!
「韓大人……」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喚他,他十分狼狽地抬頭,他知道,自己此刻披頭散髮、衣衫淩亂的樣子一定挺嚇人。「韓大人您怎樣了?」
「櫻落姑娘……」韓青煙搖了搖頭,又恍惚道:「或者,我該叫你什麽?」他如今什麽也不是,沒有必要再裝成一無所知。
「……韓大人,別說了,先與我一同去療傷吧!」藍櫻仍然有所顧忌。
「有什麽事,就直說吧。你來此究竟有何目的?」韓青煙沒有給她回避的機會。
藍櫻猶豫了片刻,最終竟毫無預兆地跪倒在韓青煙面前,異常恭敬,「屬下藍櫻,奉命迎回神子。屬下罪該萬死,令神子受苦了!」語末有些顫抖,似乎有很多話無法道出。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卻遲遲沒有將他帶走,在等什麽呢?等到他終於有能力成為一顆棋子嗎?
「罷了,把我帶走吧,去哪裡都好……」他已經不願再去思考自己存在的理由了。
與他們相反的方向,宇文二人已乘著快馬連夜北上。天亮後,兩人已經到達相狩境外第三處驛站。正下馬打尖,竟瞧見一群馬販子拖將著一匹剛烈的棕馬──身形輕細優美、毛髮長密、頸部彎曲,是匹西域的大宛良馬!而它會引起宇文無極的注意,卻不止如此。
「颯露紫!」那分明是韓青煙的馬!看來它是趁著城內大亂跑出來的,找不到主人,只好自己找回去的路了……都說老馬識途,可韓青煙的颯露紫至多不過十年,主人的愛惜與馴養似乎讓它異常通得人性。
宇文無極皺了皺眉,想也不想便上前阻攔起那些粗魯的馬販子,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為何輕易動怒。一段小插曲,宇文無極最後以超過市價數倍的銀兩買下了馬販子口中「尚未馴服」的烈馬,龍兒勸阻不住只能任由他去了。
「你真會給我找事,好好的寶馬不坐,偏生要買這匹烈馬。這下可好,我們北上的行程又要耽擱了!」龍兒難免有些微詞。
宇文無極笑笑道:「龍兒莫擔心,我自由主張。」他此去不能直接回帝京,北上繞過額爾古納河到達鮮卑部落,找到母后的皇族表親慕容氏才行。那匹中原培育的混血寶馬,如何能撐得住,韓青煙這匹才是難得的純種大宛馬,帶它上路最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