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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整座院內的迷陣比宇文無極想像中要慢了兩日,不過平視手中酷似九宮八卦的星點陣圖,著實令他覺得物有所值,如此奇妙的陣型若是能運用在行軍打仗中便不枉他花費的功夫了!
算算,他在此隱際已有半月之多,若然城中舊部能夠依計行事,皇兄此刻必定已經有所行動,是時候該去驗收成果了。
主意一定,宇文無極即刻收起手中的羊皮卷,易容變裝之後趁著夜裡四下無人踱出廂房,略微施展輕功飛快離開這座院落。出了微雨別苑便是他的地盤,即使沒有坐騎亦是熟門熟路,用不了多時便可到達他今日所要探訪之地──禁宮御書房。
伏於金色琉璃瓦之上,小心翼翼地掀開其中一塊瓦片,視線立即到達一片明黃的中心。皇兄此時果然是在御書房,不過卻多了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那個沙啞得幾乎扭曲的聲音──是韓孤雲!
當初背著母后查訪有關龍兒的身世,最終查到了韓孤雲。他是墨雲的舊時友人,亦是暗裔舊部,為何會與皇兄有所來往?更何況,他寧死也不願道出全蝕封印與暗裔之間的牽連,又怎會與有滅國之仇的君主互通有無呢?
那時,韓孤雲一身功力所剩無幾,隱匿於天若宮內多年。母后亦在暗中全力搜捕韓孤雲的下落,似乎是要趕盡殺絕,於是他才想將韓孤雲留住,也算保他周全。豈料,他竟逃了出去!之後,他亦接到探子回報,言說韓孤雲已被母后派出的刺客擊斃於一處絕谷之上,就此,他最接近事實的線索便這麽斷了……
再探房中二人,對話之間似也逐漸有了眉目……
「你要知道,我不是在幫你,今日與你暫且為盟,也只是為了幫我自己。」被黑色斗篷罩住全身的韓孤雲立於宇文無心面前,用那沙啞無力的聲音表明自己的立場,氣音難辨,若不是宇文無極耳力極佳怕也難聽得清。
「韓先生既然把話挑明,朕也當不會為難你。只不過十分好奇,他們為何拼盡性命也要取回這部圖卷,得到了又能怎樣,難不成真的相信只靠那些東西就能複國,還是另有可為?」
「哼,九陽的生死與我等何干?當年不能罔顧墨雲大人的生死,更要以大局為重,否則暗裔早就判出姬家了!這事,如今也不怕告訴你,我等之所以會依附九陽、數世甘為奴僕,不過是時機尚未成熟。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此舉亦只是要回本該屬於我族之物。」韓孤雲言語中多有不屑,避重就輕地不談前朝之事。
這個人的脾氣過於乖戾,實在難以控制,宇文無心搖頭歎道:「看來,韓先生仍是信不過朕。為何始終不肯告知,要這圖卷是何目呢?」
韓孤雲有絲猶豫,進而又道:「……就算你知道了也無濟於事,此圖如若不在我族人手中,根本無法發揮其功用!你們太祖當年強行收走此物不過是覬覦它的另一種能力,而此間事了之後,此圖之於我族便不再具有意義,到時你盡可拿走。」
宇文無心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出言激道:「先生如此多疑,又怎能令朕寬心將此物交托於你呢?」
「你又為何執意探究我族密要?」不錯,這宇文無心關心的倒不像是江山社稷,這又是何故?「話已說得很清楚了,我等決無覬覦江山之意,你又在顧慮什麽?」
「這……步步為營向來是為政之道不可或缺的,相信先生不會質疑,此圖畢竟關係著宇文家列代先祖,朕隻擔心──」
韓孤雲一聽及社稷言論,立即冷聲打斷道:「哼!爾虞我詐,踐踏人心,罔顧他人生死──只有你們這些看似高貴的人才做得出來!我韓孤雲在世為人三十餘年,從來不屑於此道!」
韓孤雲這般直言不諱的責難著實讓宇文無心為之一愣,隨即又有些明瞭道:「先生是想起了十七年前的舊事嗎?」
「不用你多事!」韓孤雲顯然已經變了臉色,他唯一的禁忌便是這段過去,「……你只需說願與不願,若肯暫時歸還那尋龍圖,事成之後我等便會替你除掉一切後患。」
宇文無心猶豫許久,終於讓步道:「好吧,不過,我有一個要求!」韓孤雲不待考慮多久,便以眼神示意宇文無心繼續說下去,「先生有所不知,這尋龍圖我手上亦只有一半,而另一半,在父皇離世時便已落入太后手中……朕可以將那半邊圖卷歸還於你們,但前提是必須拿到太后手中那一半。」
「又是她……那卑鄙的女人!」韓孤雲咬牙切齒地罵道。
「先生的意思,便是答允了?」
「此事你大可放心,既已得知落在她的手中,我有更好的方法。」
「如此甚好,那麽,朕就等著先生的好消息了!」
此時,屋頂上,宇文無極早已把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不免有絲暗歎──母后,你還真是天怒人怨啊……積怨至此還能活至今日,不知幸是不幸?
「有人!」就在宇文無極意欲離開之時,卻聽韓孤雲低喝道。
宇文無極心下暗糟,動作不見一絲遲疑,既已打草驚蛇他也不便多做掩飾,飛身而起,堂堂離開事發之地。這皇宮內院好說他也住了十餘年,抄著近路逃脫,加之身手敏捷也沒人攔得住他。半個多時辰後,總算是有驚無險,平安踏入了微雨別苑。
穩身落在花樹叢中,宇文無極摘下身上的掩飾物,對著月光頓然間有了惆悵。行至今日,他們都以為在做著自己想做之事,其實都是被命運玩弄與鼓掌之間,逃不脫,放不下!
如果當年母后沒有愛上那個人,如果當年宇文瑄沒有愛上墨雲,如果墨雲沒有選擇死,如果那個人沒有後悔,如果母后沒有察覺一切,如果他沒有替龍兒追查身世,如果他們從未相遇……如果,一切的如果都已經在冥冥之中接受了安排,他們好像只能接受,並且一步一步地將它走完……
就像一個詛咒,不斷的在輪回中重演!
沈浸在少有的迷茫中,宇文無極緩緩步出桃林,不知不覺間竟起了北風,這樣的明月,如水透徹,讓他決定多留片刻。可怎麽知道,桃林出口竟是那日碰見韓青煙的亭子,他們真是有緣得詭異,總是不期而遇。
亭子裡的人裹著略厚的鹿皮裘,同樣對著月光怔怔出神,似乎並未發現宇文無極的存在。
又忽視他,太好了……
「你都喜歡在三更半夜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嗎?」
突如其來的疑問讓韓青煙深吸一氣,若不是這聲音化成灰他也認得,恐怕此刻早已被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宇文無極驚動了胎氣。
看到不自覺往後退了數步的韓青煙,宇文無極皺了皺眉,有些不悅,「你在害怕,為什麽?你以前從來不會。」
「以前?」韓青煙茫然望向遠處,「我早就忘了,或者你來告訴我,我該是什麽樣的?」
「不要逃避我的問題!你對我有感覺,不是嗎?」宇文無極不清楚自己想要證明什麽,只是糾纏於一個答案不肯放手。這話卻好似戳到了韓青煙的死穴,讓他心中一痛,可是他不想示弱,尤其在這個人面前!
韓青煙「你憑什麽這麽說?!」沒錯,沒人有資格說足夠瞭解他,更沒人有資格決定他心的去向,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
宇文無極此時竟然笑了,一手制住韓青煙的皓腕,拖也似的將他強拉到自己身前,「還需要我再證明一次嗎?」話語間帶著若有似無的威脅,兩人近得可以觸到對方的鼻尖。
「放開我!!」這時韓青煙卻出其不意地掙脫宇文無極的桎梏,借著那一刻的憤怒狠狠揮了宇文無極一巴掌!
「……你敢打我!」宇文無極立刻就變了臉,那樣的表情充滿了暴虐,就像要將韓青煙吞掉一般!
「你又想做什麽?!放開我──啊唔!好痛」被宇文無極以驚人的手勁箍住,韓青煙不敢掙扎,腹部的劇痛卻越來越清晰,面上滑下濕冷的液體,不知是額間的冷汗,抑或是北風吹過的淚水……
「……放開我……你要幹什麽……啊!」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許多,用盡餘力向宇文無極擊去一掌!宇文無極防不勝防,當下被震出數尺開外,口中嘗到了腥甜的味道,韓青煙亦因此番牽連直不起身來。
韓青煙攀附著一根亭柱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次不等宇文無極發難,他便先一步搶白道:「你又想幹什麽?!你、你又要強暴我……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你憑什麽要求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甚至是厭惡的人為你神魂顛倒?!」韓青煙知道,這樣的話不僅僅是說給宇文無極聽的,更是在告誡他自己,「是!我是犯賤!就算明知你是在玩弄我、羞辱我……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是現在我恨你!我恨你!!你在我心裡……根本連……禽獸都不如!」
韓青煙幾乎失聲地吐出最後一個字,飛快扯下肩上的裘衣朝宇文無極扔去,自己則逃也似地越過宇文無極,步履艱難地向自己的院落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