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第三次見血

「你是小婧嗎？」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下來，連窗外的風聲都依稀可聞，地板上殘酒發著濕漉漉的光。

這個疑問句，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周啟天又高聲問了一遍：「你是小婧嗎？」

周婧迎著他的目光，緩緩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沒發現呢？父母與子女之間，除非極少數的，但凡存在一丁點血脈親情，都不是冷冰冰的石頭。一個人一夜之間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成長也許只是在一瞬，但如果做的都是與之完全相反的，甚至是從前厭惡的事，那就奇怪了。最重要的是，神態和習慣，都再也沒有從前的影子，彷彿換了一個人，再也找不到一絲過去的痕跡。

周啟天就算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也終究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有自己的判斷力，更何況是從小養到大的女兒。

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不清楚，但是這個疑問在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的同時，也嚇得他魂飛魄散。他是想不到什麼原因，但是這個女兒，和過去的女兒再也不同了，在看他的時候，目光裡並無尊敬和依賴，只是像個陌生人。

不願意面對的現實，只好逃避，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就能看不見。但終究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他維持著表面的和平與安定，和往常一樣，越害怕越不敢深究，大家一起粉飾太平，佯裝都是自己荒謬的錯覺。

但上天很喜歡對他開惡意的玩笑，這種逃避在生意出變故的時候不得不戛然而止，而他也在酒醉的時候，在心裡清醒的直面了這個現實。

髮妻留下來的女兒也離他而去，是什麼樣的滋味？

周婧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周啟天，她什麼都不能做，她根本沒辦法去欺騙周啟天，那一瞬間幾乎是身體自己做出了回答。

他也應該知道這個事實的。

周啟天低低的笑起來。

他慢慢地摀住臉，大笑起來，笑聲裡有幾分絕望和悲痛。

緊接著，大笑變成輕笑，再變成嗚咽，周婧只看得到從他的指縫中滲出淚水。

他突然的站起來，抓起茶几上的杯子扔出去，杯子幾乎是擦著周婧的頭髮砸到牆上，「啪」的一聲，碎片橫飛。

周啟天再彎腰，把桌上所有的東西全都拂到地上。

深夜裡，杯子玻璃摔碎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讓人心中不由得發緊。

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周小宇踢踢踏踏的走出來，他紅著眼眶哭哭啼啼，大約是聽牆角聽了很久不敢開門，這下子終於按捺不住了。

他走到樓下，一看到周婧，先是一愣，隨即驚慌失措的叫起來：「你……你的頭！」

周婧一摸，摸到一片濕潤，一手的紅色。周啟天剛才那個杯子砸出去的碎片，劃傷了她的額頭。

周啟天卻好像沒有看到周小宇，只是狂怒的指著周婧道：「滾！滾出去！」

周婧還沒說話，周小宇卻愣住了，他呆呆的看著周啟天，周啟天大喝：「滾！」他好像即將要崩潰的模樣，發起瘋一點理智也沒有。

周小宇突然一把抓住周婧的手，還沒等周婧反應過來，就拉著她跑出家門，把門重重的一關！

周婧：「……」

幾歲的小孩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周婧道：「你把門關了幹什麼？」

「我這是在保護你！」站在門外，周小宇道：「你做了什麼爸爸這麼生氣？他以前只會說我和母老虎，從來沒罵過你。」

周婧：「這個說來話長。」

周小宇很不解，隨即打了個噴嚏。

周婧道：「鑰匙拿來吧，你先回去睡。」周小宇還穿個睡衣，拖鞋都沒穿。

周小宇坦然道：「我沒鑰匙呀。我睡覺帶什麼鑰匙，你呢？」

周婧：「……那我睡覺為什麼要帶鑰匙？」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許久，周小宇說：「還是敲門吧。」

他一口氣敲了很久，裡面也沒反應，周婧歎了口氣，道：「算了，別敲了。帶手機了嗎？」

周小宇搖頭。

「我去下面找人借個手機給陳媽打電話好了。」周婧道。索性她記憶力不錯，之前記過一次陳媽的手機，號碼還沒忘。只是現在她和周小宇進不了屋，兩個人都只穿著睡衣，身無分文，周小宇連拖鞋都沒有。她是還好，但周小宇還小，總不能就在這樓道裡坐一晚，別又生了病。

她道：「上來，我背你。」

周小宇期期艾艾的爬上了她的背。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小區裡都沒什麼人。周婧本來想問巡邏的保安借個電話，但一想反正也要等陳媽來，不如去附近的便利店暖和點。

那便利店近的很，出小區走個五十米就能到。雖然街上人少，但不代表一個人都沒有，周婧背著周小宇，還是很能吸引到一些異樣的眼光。

周小宇問：「他們為什麼看我？」

周婧：「可能是因為看著像家暴吧。」

一個穿睡衣的女人，背著一個穿睡衣的小孩，兩個人深夜在街上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什麼『酗酒丈夫毆打妻兒趕出家門』一類的新聞。

周小宇：「家暴是什麼？」

周婧深吸一口氣：「如果今晚把我換成是你媽，你爸做的事就是家暴。」她小聲嘀咕了一句：「應該是吧。」

周小宇似懂非懂的點頭：「哦。」

等到了便利店，便利店的守店小妹見了周婧這幅模樣既警惕又驚訝，周婧只得說是自家爸爸喝醉了把他們姐弟關在門外沒給鑰匙，小妹很是同情，借了手機給周婧，周婧給陳媽通了電話，陳媽表示馬上回來。

周婧掛完電話，讓周小宇坐著，給他接了杯熱水。周小宇看著她道：「黑長直，你的頭沒事嗎？」

碎片劃傷的痕跡，血已經被周婧揪著睡衣的領子擦乾淨了，不然頂著一流血傷口這副模樣在街上走，指不定都能有人報警。血是擦乾淨了，傷口這會兒還有點小疼，顧著周小宇找電話周婧也沒注意，正打算去洗手間清洗一下，突然見周小宇看向她的身後，興奮的大叫道：「勳哥哥！」

周婧轉過頭，就看見賀勳在貨架邊，手裡拿了一瓶水，大概是打算買瓶水離開。他也似乎沒料到會在這時候看見周婧姐弟，盯著穿著睡衣的兩人，有些詫異。

他走過來，打量了一下周婧和周小宇，問：「你們怎麼在這兒？」

周婧正想著怎麼搪塞過去，周小宇搶先她一步興奮的回答道：「家暴！」

正拿了薄毯子的店員小妹恰好聽到，動作一顫，古怪的看了一眼周婧和周小宇，默默地又回去了。

賀勳聞言臉色一沉：「怎麼回事？」

「別聽他胡說八道。」周婧趕緊解釋：「……我爸喝醉了，半夜起來撒酒瘋，我照顧他，不小心被他關在門外了，」看了一眼周小宇，又補充：「還有我弟。我倆沒鑰匙，家裡沒別的人，就來這給借電話讓阿姨趕緊回來，正等阿姨回來呢，就看見你了。」

來龍去脈起因經過結果都這麼明白了，簡直完美。

賀勳沒說話，突然伸手按住她的額頭，恰好正按在她傷口附近，周婧疼的「哎」了一聲，打開他的手，道：「別亂按！」

賀勳的神色更冷了，他問：「動手了？」

「沒有沒有沒有。」周婧心道周小宇那個家暴還挺能誤導人的。她道：「是杯子碎了我不小心碰到。哎，那個，賀勳，你有沒有錢？借我一點，我給周小宇買點喝的給他先買個襪子，這都沒穿鞋。多借我點，明天回家拿了錢包還你。」

她其實是想，就算陳媽來了，開了門把周小宇送回去，她也並不願意回家睡覺。一來是周啟天是醉了還是清醒，看見她會不會又精神崩潰發瘋是一回事，二來是，她覺得心情有點亂，也不想回家，想一個人呆著。找賀勳借點錢，去住酒店也好。

賀勳道：「你想住酒店？」

周婧瞪大眼睛看著他，他會讀心術？

「你有身份證？」賀勳繼續犀利如刀。

周婧：「……沒有。」她說：「那行，你給我買襪子的錢就好了。」她看了看周小宇，周小宇捂著嘴巴打了個呵欠，小孩子睡眠多，大半夜被吵醒還是抵擋不住睡意。

賀勳道：「去我家。」

周婧：「……」

她道：「算了吧。」

「家裡沒人。」賀勳瞥了她一眼。

「不是有沒有人的關係……」周婧解釋。

賀勳冷冰冰道：「也不會對你怎麼樣。」

這人說話能不能婉轉一點？說的委婉一點會死嗎？

周婧道：「那也不去。我家阿姨就快到了。」

賀勳漠然道：「只是處理傷口，處理完你自己回去，你弟弟要睡著了，你確定他這樣不會感冒？」

周婧：「……」

周小宇很適時的再次打了個噴嚏，隱隱有要流鼻涕的勢頭。

周婧還沒說話，賀勳已經很不耐煩的一把把周小宇扛起，道：「跟我來。」

等、等一下，別隨隨便便抱走人家的弟弟啊！

周婧急了，趕緊追上去，道：「喂，有話好好說……賀勳，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