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殿裡,老皇帝坐在寶座上,俯視著一眾面上恭敬心思各異的臣子,渾濁雙目透著戾色,最後落在周王身上,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邊備耗銀耗糧極大,為了減輕百姓負擔,高祖晚年下了令,命民間商賈交糧納款換取鹽引,憑著鹽引赴場支取食鹽,轉賣獲利。如此商賈既能獲利,所納錢糧又能用於邊備,省卻了國庫開銷。
而這項鹽政,到了如今,卻成了一些勳臣貴戚謀取私利的手段,以致邊備鬆弛,普通兵卒缺衣少食。
國庫空虛,這幫子蛀蟲卻腦滿腸肥,老皇帝不顧勸阻,要以遼東之事為引子,除掉一批。
「傳趙瑨進來。」老皇帝道。
魯王等人面色陰沉晦暗。
......
趙瑨擢升為五軍斷事官,安遠侯府一派喜氣洋洋。
安遠侯趙肅興致極高,勉勵了一番趙瑨,話鋒一轉:「以後你這差事越來越重,府中之事不能再牽扯你的精力,中饋之事還是要交給女眷,讓你媳婦料理。」
趙瑨未置可否,順著說道:「父親,這些日子我查了祭田的賬,有些事要和你商議。尚賢,取賬冊來。」
安遠侯趙肅連忙擺了擺手,沒好氣道:「我不看。」明知他一看賬本就頭暈,這混小子故意的。
「出去,出去。」
「兒子告退。」
天色已暗,烏雲遮了星月,趙瑨手提一盞燈籠,步伐邁得極大,回到書房,面色沉沉。
「世子爺,奴才盤問清楚了,今日侯爺去看了夫人,夫人好一陣痛哭。」尚賢說道:「這幾日還有不少人在侯爺面前遞小話,說世子爺您每日忙完差事忙府裡的事,勞累又辛苦,而世子夫人卻清閒無事,悠閒度日,一點兒都不心疼您。」
「有人在世子夫人面前嚼舌嗎?」趙瑨冷聲問。
「沒有,沒有。按照您的吩咐,世子夫人跟前侍候的都是機靈懂事的,這些人到不了世子夫人面前。」尚賢道。
「都是閒的。」趙瑨薄冷一笑,「你去告訴紀先生,讓他把小二他們的課業成績一一整理了呈報侯爺。」
尚賢脖子一涼,為眾位少爺哀歎了聲:「有幾位少爺……侯爺怕是要動家法了。」
侯爺要是動了家法,後院裡好些個姨娘要哭天抹淚了。
趙瑨嗤笑:「給他們找點正事做,省得無事生非。」
吩咐完了,趙瑨火氣消了些,端起手邊的一杯涼茶,一氣兒喝了下去。
「爺,今兒還看賬冊嗎?」
趙瑨瞥了眼未看的賬冊,半人高的兩大摞,揉了揉眉心:「拿來。」
尚賢搬了幾本賬冊放在桌案上,出去吩咐了人給紀先生傳話。已經入了夏,天氣越來越熱,他站在外面吹了會兒風,忽然想到世子爺俱熱,茶水得放涼了才喝。他想起一大早世子夫人送的飯團,拍了下腦門,去了小茶房。
負責小茶房的丫鬟為難道:「只有熱茶,世子夫人並未做冷飲子。」
尚賢失望而回。
丫鬟立即報給了蝶夢,謝蘭綺洗漱已畢,窩在圈椅裡,半幹的長髮散在背後。天不亮就起了,趙瑨上朝走後,她也沒了困勁,熬了一天,此時已困了。
「冷飲子?」謝蘭綺揉了揉惺忪睡眼,疑惑道:「才過了端午,還不到暑熱之時吧。」
疑惑歸疑惑,既然趙瑨都讓人提了,謝蘭綺也不能裝不懂。酸梅湯、綠豆湯之類的湯飲,這個時辰來不及做了,讓蝶夢取了兩個甜瓜,先放進井水裡浸了,浸透之後,切成塊,她親自端了過去。
「混帳東西!」趙瑨摔了賬本,滿腹火氣。
謝蘭綺剛走到書房門口,聽得裡面霹靂咣啷的動靜,怔了怔,只聽這聲響,就能想像出發脾氣的人火氣之大。
她一直都聽人說趙瑨脾氣暴躁,不知為何,在她面前,趙瑨從未發過脾氣。也不對,趙瑨暴打薛三那次,她親眼見著的,下手又狠又重,不過當時她並不害怕。也就一閃神的功夫,謝蘭綺腦海想了很多。
回了神,謝蘭綺想悄悄離開,守門小廝已高聲通傳。
書房裡霎時靜寂,趙瑨懊惱的捶了捶頭,整了整衣冠,唇角含了笑,一把撩起竹簾子:「綺兒,你怎麼來了?」
謝蘭綺認真打量了一番,從他面上看不出剛剛發火的痕跡,眉目俊朗,神色溫和,而額頭鬢角沁著汗水,把端著的琉璃碗塞到他手裡:「書房裡悶熱,這是用井水浸過的青皮脆,又涼又甜,消暑去火。」
趙瑨手上一涼,面上喜色更濃,一手端了碗,另一隻手握住謝蘭綺的手,要把她帶進書房。
謝蘭綺不肯邁步,抽出手,笑說不願擾了世子做事,趙瑨一向由著她,雖心裡不捨,也只得放她離開。
吃了幾塊蜜瓜,冰涼甜蜜,趙瑨忽而一笑:「小人讒言不足信。」
竟然說綺兒不知心疼他,一派胡言。
自進了五月,一連二十多日豔陽高照,沒有下過一滴雨,越來越熱。
這夜,趙瑨一頭大汗的熱醒,衣衫濕透,摸了摸身下的錦褥,也濕漉漉的,他抹了一把汗,悄悄下了床,出去吹夜風。待涼爽了些,消了一身汗,輕輕回房。
他動作已放得極輕,以為不會吵醒謝蘭綺,卻見她抱著薄紗被坐直了身,見了他,低低道:「都怨我身子弱,讓世子跟著一道受熱。」
趙瑨矢口否認:「我不熱,別瞎想。」
謝蘭綺心裡苦,這麼熱的天,他們還要同床共枕,既有夫妻之名,趙瑨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好些個深夜她都能感受到他那垂涎欲滴的眼神,像是要一口將她吞入腹中。
饒是裹緊了被子,裝作睡得酣沉,謝蘭綺還是嚇得一顫一顫的。
她得慶倖趙瑨是個說話算話的君子,無論眼神多麼貪婪,都沒有用強。
一日□□近酷暑,謝蘭綺以體弱怕冷為由,堅持鋪錦褥,裹著薄紗被,不止趙瑨熱,她也熱呀。
「睡吧。」
趙瑨躺下,上衣敞著,露出堅實的胸膛,右腳踝搭在左腿上,兩條褲腿卷在大腿上,一雙長腿幾乎光著。
天氣燥熱,謝蘭綺覺得趙瑨渾身氣息比天氣都燥,掰著指頭算了算日子,她認命的裹緊紗被,寧肯忍著熱也不敢賭趙瑨會不會君子到底。
一夜沒睡好,趙瑨頂著眼下青影去早朝,謝蘭綺沒心思吃飯,這麼多日的相處,她不得不承認趙瑨對她很好。
雖然這好讓她覺得沒有緣由,還是讓她愧疚,發呆了許久,謝蘭綺決定要從其他地方回報趙瑨。
去了床上的褥子,鋪上竹簟,枕頭換成竹枕,在床頭床尾放了兩盆冰,如此一來,晚上不會再熱醒了。
「姑娘,怎麼只有一隻枕頭?」蝶夢詫異問道。
「在隔間收拾出一張榻,我睡榻上。」謝蘭綺輕描淡寫的解釋一句。
這邊收拾好了,謝蘭綺去了書房,拿起趙瑨未看的賬冊,埋頭核算起來,這一算,算到了天黑。
蝶夢催了幾次要吃晚飯,謝蘭綺揉了揉酸脹的脖子,走了出去,沒見到趙瑨,問了句:「世子回來了嗎?」
「還沒回府。」
......
中軍都督府署衙。
這日,斷事司破了一樁舊案,涉及金吾右衛兩位侍衛,通姦殺夫曲折離奇,負責此事的幾位稽查官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起來。
「那龐氏孝順公婆,善待小姑小叔,對前頭娘子留下的兒女也視如己出,公婆鄰居沒有人說她不好的,真是沒想到這樣一個賢良人竟然與人私通毒殺親夫。」
另一人道:「我又細細查閱了一遍卷宗,發現了其實這事早有跡象。你們可知那龐氏先與姦夫定了親,後退了親,才嫁與死者。而龐氏嫁過去之後,前頭娘子留下的女兒年幼,夜晚常受驚,龐氏夜夜摟著女兒睡,從不與其夫同床。」
「如此看來那龐氏果然賢良。」
「嘖,宋兄,你我都是男人,這婦人都不肯與你睡,她那心可能在你身上嗎?也就那些愚夫愚婦才以為龐氏這般婦人是賢婦。」這人嘖嘖諷刺,「真要心裡有你,那是要黏在身上都扯不脫的。」
幾人發出一陣哄笑。
趙瑨初初聽得這些言語,雖覺輕浮,也沒說什麼。聽到這裡,想到什麼,忽然黑了臉,霍然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