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駱氏一行人到來的時候,謝蘭綺正在吃晚飯。
膳桌上擺滿了飯菜,盤、碗、盅、碟一水兒藍地青花瓷,整齊雅致,色香味俱全,謝蘭綺悠然坐著,蓋在石榴紅長裙下的雙□□疊在一起,右手鬆鬆握著一雙烏木鑲銀筷子,撿著菜裡的核桃仁吃。
這一幕落在駱氏眼裡,說不出的刺眼,本以為要過的淒慘的小蹄子卻這麼自在,一口惡氣直衝腦門,惱怒交加。
「你……」
謝蘭綺悠悠起身,像是沒看到駱氏指著她的手指,行了禮後淡笑道:「沒想到母親會來,可用過晚飯?蝶夢,加一把椅子,扶母親坐下。」
蝶夢很快擺放好了椅子。
「這道醬爆雞丁還不錯,雞丁嫩如豆腐,母親嘗嘗,與咱們府裡廚子手藝相比如何?」謝蘭綺話裡的諷刺之意,駱氏聽得明明白白,每說一句,駱氏臉色黑一分。
「謝氏,你眼中還有沒有禮數尊卑。」駱氏怒聲叱問:「每日從外面買飯菜,好得很,你這等奢靡輕浮的婦人,安遠侯府養不起!」
「我為何從外面買飯菜,母親心裡最清楚。」謝蘭綺嗓音悲憤,「何來的奢靡輕浮?」
「你還敢回嘴。」駱氏睨著她冷笑:「今日我好好教教你為婦之道。」
謝蘭綺終於害怕了,聲音顫抖:「母親是什麼意思?」
駱氏見她怕得白了臉,憋在胸口的惡氣總算出了些:「平嬤嬤,帶她走。」
「世子夫人,走吧。」平嬤嬤皮笑肉不笑。
謝蘭綺對著蝶夢輕輕頷首,就被平嬤嬤拽著胳膊推著向前走了。
「長輩用飯,小輩在身邊侍候,世子夫人好好學學。」
駱氏故意折騰謝蘭綺,要她站著侍候晚飯,而後像是忘了她這個人,一直讓她在房間裡侍立,直到夜色深了,才許她回去睡覺。
站了那麼久,謝蘭綺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剛走出院子,腿一軟摔在了地上,石榴紅裙沾了泥汙,臉色雪白,唇色淺淡,憔悴的讓人心疼。
「姑娘!」蝶夢大聲哭喊。
「扶我起來。」謝蘭綺氣若遊絲,「別在這兒擾了夫人清靜。」
謝蘭綺摔倒一事,平嬤嬤添油加醋的告訴了駱氏,駱氏越加的厭憎:「去,告訴她明日早點來,服侍我穿衣洗漱。」
翌日,日過三竿,駱氏也沒等到謝蘭綺。
「夫人,世子夫人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去傳話的丫鬟回來稟報。
「裝什麼嬌滴滴的病西施。」
「夫人,要不老奴去看看?」平嬤嬤問道。
「你帶著《女誡》過去,讓她抄一百遍,跪著抄,醒醒腦子。」駱氏大怒。
平嬤嬤回來稟報了一番,駱氏聽得謝蘭綺下了床老老實實的抄《女誡》,滿意得點了頭。
自趙瑨一意孤行娶了謝蘭綺,駱氏心裡一直不痛快,平嬤嬤有一樁事,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開口。
平嬤嬤作為駱氏的心腹,早把她的心思琢磨透了,想起家裡那兩副黃橙橙的赤金鐲子,她還是忖度著開口:「夫人,夏三姑娘感念病中夫人送藥之恩,如今病好了,想來給夫人磕頭謝恩,又顧忌世子夫人,怕惹世子夫人生氣,一直沒敢來。」
「貞菱那丫頭就是心思太細,太體貼人。」駱氏心頭一動,她厭惡妾侍之流,不僅僅是安遠侯趙肅的妾侍,就算是她的兒子趙瑨,她也從未給過他通房丫頭。
她原想著,為趙瑨聘娶一位名門貴女,要身子骨結實性子爽利的,能生養的,養在膝下的孫兒都是嫡出,姨娘生出來的,她不稀罕。
駱氏沒想到,趙瑨才三四歲,老侯爺就給他定了親事,她這個做母親的竟然做不了主。那時候,她對靖安伯府二姑娘已經不滿意了。這份不滿,隨著謝蘭綺體弱多病以及不能生子逐漸加深達到了巔峰。有謝蘭綺做對比,原本尚有些不足的夏貞菱,駱氏反而越看越滿意。
可恨趙瑨昏了頭,鐵了心要娶謝蘭綺,駱氏既惱又恨,她那麼厭惡妾侍庶子,如今卻注定要抱庶孫,每每一想,就越發的氣悶。
不過,若不得不選一個,駱氏覺得還是夏貞菱:「貞菱那孩子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你明天就去夏家,接了她來。」
既然想起了夏貞菱,駱氏打疊起精神,讓平嬤嬤去庫房取些素雅的衣料,給她裁制新衣。
兩人正說得興頭,守門丫鬟進來稟報:「夫人,靖安伯夫人來了。」
「梁氏?」
等了好一陣,駱氏沒等到人過來,直到一個丫鬟飛奔著過來:「夫人,靖安伯夫人去了世子院裡,要帶世子夫人回娘家。」
「什麼?」
駱氏面沉如水,匆匆趕了過去。
「這是要做什麼?」
梁氏冷冷哼了聲,看也不看她,對著攙扶謝蘭綺的丫鬟說:「仔細著些,扶姑娘上車。」
謝蘭綺靠著一左一右兩個丫鬟攙扶,勉強站穩,一頭長髮只用根梅花釵鬆鬆綰著,脂粉未施,蒼白柔弱,對著駱氏行了一禮,虛弱開口:「母親,剩下的《女誡》待我病好了再抄,可否?」
「抄什麼勞什子女誡?你還要不要命了?」梁氏心疼得抹淚,又打發了個人回靖安伯府,「告訴伯爺去請太醫,就說二姑娘病得狠了。我們千嬌萬寵好容易養大的姑娘,哪成想,才離了眼前兒,就被磋磨成了這樣。綺丫頭,你這是要剜娘的心啊。」
梁氏什麼意思?這是在罵她狠毒嗎?
「平嬤嬤,讓府醫立即過來給世子夫人診脈,看看是真病還是假病?」駱氏氣得哆嗦。
梁氏怒目而視,冷聲道:「假病?我花朵兒一樣的姑娘眼瞧著去了半條命,你竟能說出這種話,這安遠侯府我們不敢再待了,走!」
靖安伯府陪嫁的壯漢開路,駱氏氣惱得很:「都讓開,讓她們走。」
今日離開,來日求著都別想再踏入安遠侯府。
......
一個月後,趙瑨回京,入宮覲見,呈上密折。具數遼東都司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都指揮僉事等官員,沆瀣一氣,侵吞官糧、盜賣邊方,私自奴役軍士種田三千餘頃,奪民水利,所收糧食,私自召集商賈換成鹽引,民怨沸騰。
趙瑨走出宮門時,狂風乍起,烏沉沉的暗雲壓在頭頂,隆隆雷聲轟響,電蟒在雲間穿梭。
風雨欲來。
趙瑨策馬直奔靖安伯府而去。
「姑娘,姑爺來了。」
謝蘭綺看著渾身透濕,衣裳緊貼著肌膚,下巴頦還在往下滴水,十分狼狽,卻對著她粲然而笑的高大男人,忽然頭疼欲裂。